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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蘅對氣味很敏感,人還沒看清,先聞到了酒氣。

老夫人臉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發什麼酒瘋?”

秋三老爺對老夫人的話充耳不聞,定定望著秋蘅,眼淚流下來:“蘅兒——”

秋蘅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板著臉:“還不見過你父親。”

秋蘅低頭行禮:“父親。”

秋三老爺幾步走過來,顫抖著手抓住秋蘅胳膊,放聲痛哭:“蘅兒,爹爹對不起你——”

秋蘅緊繃著身體,一時不知作何表情。

對她影響最深的男性長輩有三人。養父樸實話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親;先生心懷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藝,嚴格卻不失慈愛。

如生父這般對著小輩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見。

冷靜的少女,不修邊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對接回來的孫女心存輕視的老夫人莫名覺得丟臉,喝道:“夠了,不怕你女兒笑話!”

哭聲戛然而止,秋三老爺收回手,眼睛不眨盯著秋蘅:“蘅兒可吃得慣睡得慣?昨日爹爹有事,沒去看你……”

老夫人猛抽了一下嘴角:“見過了你就去忙吧,以後敘話的時間多著,等下我要帶蘅兒出趟門。”

“母親要帶蘅兒去哪兒?”

老夫人看一眼秋蘅:“蘅兒能被找回來,多虧了長春侯夫人,總要登門去道個謝。”

“是該道謝,是該道謝。”秋三老爺連連點頭,眼睛依然不離秋蘅,“蘅兒,等你隨祖母出門回來,爹爹再去看你。”

“多謝父親關心。”

去長春侯府的路上,老夫人叮囑:“見了長春侯夫人,問什麼你就回什麼,不要多嘴,也不要不吭聲。”

秋蘅應是,心中想著長春侯夫人是不是她去見白大哥時遇到的那位婦人。

等到見了面,猜測得到了證實。

長春侯夫人看著秋蘅,笑意溫和:“能回家就好,我只是舉手之勞,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的舉手之勞,於這丫頭就是恩同再造了。”

直到離開長春侯府,長春侯夫人也沒提起那位外甥,秋蘅亦沒問。

車廂內,老夫人試探著問起:“長春侯夫人說是去看她外甥時遇到的你,你與她外甥認識?”

“長春侯夫人的外甥是?”

“長春侯夫人的外甥——”老夫人頓了頓,“是康郡王世子凌雲。”

康郡王世子——秋蘅思索看過的書冊,有關康郡王世子的記載只有一句體弱。

康郡王世子凌雲,會是她認識的白大哥嗎?

秋蘅腦海中浮現出年輕男子的模樣。

四年前,她與芸香在山中遇見一主一僕兩個迷路少年,其中的主人就是白大哥。她們把二人送回道觀,此後一直有來往。

前不久白大哥向她與芸香告別,說養好了身體要回家了,他家在京城。

秋蘅想著這些,口中卻道:“孫女一直住在山村,不認識什麼王爺世子。”

老夫人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暗道自己想多了。

一個鄉下丫頭怎麼可能認識郡王世子,能被長春侯夫人遇見已是天大的造化。

可對永清伯府來說卻是件頭疼事。這麼個大活人又不能藏起來,將來在人前上不了檯面,丟的還是秋家的臉。

“等回去——”車廂猛一晃,老夫人被甩向一側。

馬車翻倒在路邊,老夫人被秋蘅扶著出來時,人還是懵的。

隨老夫人出門的嬤嬤、婢女急忙圍過來,更多隨從攔住騎馬路過的人。

“有你們這麼騎馬的嗎?為了躲你們,我家馬車都翻了!”

為首的錦衣少年安穩坐於馬上,聞言滿不在意抬了抬眉。

跟在他身後的小廝語氣囂張:“是你們自己要躲,又不是我們公子碰到你家馬車了。攔著不讓走想訛人不成?知道我們公子是誰嗎?”

聽出縱馬少年身份不一般,永清伯府的隨從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才從頭暈目眩中恢復過來,沉臉看向錦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

小廝抬起下巴:“我們公子乃韓都指揮使之子!”

京中權貴雖多,最為矚目的也就那些,老夫人立刻反應過來:“原來是韓殿帥的公子——”

手臂突然吃痛,一直攙扶著她胳膊的那隻手用力收緊。

老夫人餘光瞪向秋蘅,卻見她目不轉睛盯著錦衣少年,眼裡淚花打轉。

老夫人心口一堵:這就嚇哭了?果然上不得檯面!

而此時的秋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他啊,撞死爹爹的人。

殺意洶湧而出,輕輕一眨眼就被壓下去,只剩淚意。

在看慣了夏人如草芥的那十年裡,為了活下去,為了回家,她早已學會剋制情緒。

回來的這段時間,入睡後她常會陷入噩夢裡,夢見屍骸遍地,人不如犬。等她醒來,還是能平平靜靜做該做的事。

而比噩夢更可怕的是那不是夢,那是大夏亡於異族之手後將會發生的現實。

殿前都指揮使韓悟,她受託要誅除的五賊之一。容她有些私心,便從此賊開始。

錦衣少年視線落在泫然欲泣的少女面上,對老夫人的來歷忽地生出幾分興趣:“你是——”

小廝暗暗詫異:以往表明公子身份後那些人不敢再攔,公子就直接打馬走了,今日倒是稀奇。

到這時,老夫人已經後悔攔人了,卻不得不報出家門:“老身是永清伯夫人。韓公子想來有事,就不耽誤你時間了。”

“原來是伯夫人。”錦衣少年興趣頓失,敷衍拱了拱手,“告辭了。”

小娘子雖美貌,可惜出身勳貴,弄進門需花心思就不值當的了。

老夫人頂著無數看熱鬧的視線上了馬車,訓道:“以前你在鄉野就罷了,進了伯府就要有貴女的樣子。盯著陌生男子瞧,一點小事就嚇得哭哭啼啼,惹人笑話。”

秋蘅輕巧轉移話題:“孫女只是好奇那位韓公子為何如此囂張。”

老夫人被這天真的話氣笑了:“你可知他父親掌握禁兵二十年,深得天子器重。這樣的近臣在天子面前隨便說句話,對旁人來說就是壓下一座山。”

秋蘅一副受教的模樣:“難怪。”

掌管禁兵二十載,恃寵營私,荒廢訓練,面對齊軍攻城不堪一擊,致使京都淪陷,無數夏人陷於水火。

垂花門前,秋三老爺翹首以待,一見馬車來了快步迎上去:“母親回來了。”

老夫人詫異揚眉。

老三今日竟沒喝酒。

陪老夫人回了千松堂,秋蘅告退時,秋三老爺跟著起身:“我送蘅兒回房。”

“去吧。”老夫人一肚子敲打秋蘅的話暫且壓下。

父女單獨相處時,秋三老爺反而侷促起來,把提著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蘅兒喜歡什麼就買什麼,錢花沒了再和爹爹說。”

秋三老爺離開後,秋蘅把袋子開啟,裡面滿當當的碎銀。

芳洲單手拎了拎,脫口而出:“七斤四兩。”

七斤四兩的碎銀,這是把買酒錢掏空了嗎?

秋蘅這般想著,對虛浮如夢的新身份終於多了些實感。

千松堂中,老夫人對回來的永清伯抱怨:“我就說六丫頭是個命硬的,今日從長春侯府回來的路上馬車翻了……”

“那韓衙內以好騎快馬出名,不知多少人受害,遇上了也不稀奇。”

“伯爺對六丫頭倒是寬宏。”

永清伯笑眯眯喝了口茶。

平白多了個容貌出挑、正值妙齡的孫女,為何不寬宏呢。

夫婦二人說著話,下人來報:“老伯爺,皇城司薛大人來訪。”

永清伯陡然變了臉色,匆匆趕往前廳。

廳中男子正在喝茶,不,應該說是少年。

身著緋衣的少年姿勢隨意,彷彿在自家中。他的神態也是隨意的,聽到腳步聲輕飄飄看了快步進來的永清伯一眼,不露絲毫鋒銳。

永清伯卻緊繃心絃,委婉問詢來意。

少年一笑,沒有賣關子:“聽說伯爺尋回了走丟多年的孫女,我想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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