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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一年裡,劉羨成長之快,直叫陳壽訝異。

他本以為劉羨剛剛發矇,恐怕不甚好學,故而也打算應付了事。誰知無心的一句話後,劉羨便耽於書卷,日夜不輟。每日陳壽教給他的文字文章,他次日再來,總能倒背如流,陳壽只好再教他更多。如此迴圈往復,直到咸寧五年(279年)的正月,劉羨已經學會了《孝經》、《論語》、《爾雅》,也能獨自一人讀些《詩經》、《易經》、《中庸》了。

按理來說,陳壽早就按照承諾,教劉羨讀《史記》、《漢書》。但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後,陳壽不難發現,弟子對於歷史是驚人的無知,箇中緣由也不難理解:安樂公一家是亡國之後,無論是為了政治上避嫌,亦或是不願論及傷心之事,都勢必會對過去守口如瓶。

但自己該如何教導這位安樂公世子呢?陳壽犯了難,他害怕劉羨瞭解身世之後,會像如今的安樂公一樣,對現狀感到不滿和苦悶;但他同時又明白,真相就像是夏夜的雷霆,突如其來時,一瞬之間便會摧毀所有寂靜,令人無處躲藏。

有些困境是不得不面對的。但陳壽在沒有想到一個好的方法前,將讀史有關的內容一拖再拖。

這天上午,劉羨正在讀詩,讀到《黍離篇》時,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陳壽心中一動,突然叫住劉羨,問此句有何意。

劉羨沉吟片刻,說道:“初讀之時,我以為是求愛不得,正如《關雎》、《蒹葭》兩詩,但詩中卻說的很明白,‘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說明我還不理解原意,所以才誤以為是作者求愛,但他到底在心憂什麼,我也無從知曉。”

陳壽聽了很滿意,說:“你能有這番見解,說明已經入了詩歌之門了。”

“這句要與前面的詩句結合來看,這首詩的開頭是‘彼黍離離,彼稷之苗’,黍與稷都是糧食,人無糧則死,國無糧則亡,所以國家又稱為社稷,作者在黍與稷中憂心,實際上是在擔憂國家命運。故而後面才會感嘆,‘悠悠蒼天,此何人哉!’,蒼天正是指代國家之意。也因為這首詩有這番憂國憂民之心,所以孔子才將其放在《王風》之首啊。”

“那他的憂心有用嗎?”劉羨大體明白了這首詩的意思,但他此時還不瞭解詩歌的背景,也不知道歷史的結局。

“這首詩歌大概寫於周平王東遷洛陽之後,自那以後,周室王道衰微,最後在六百年前為秦昭襄王所滅。”陳壽緩緩陳述道,“而在這北邙山周遭,就有二十五座東周王陵。”

說到這,陳壽閃過一個念頭:何不讓劉羨去看看這些先秦古蹟呢?見識到一些歷史的厚重後,想必也能消除一些他的浮躁吧。

陳壽向劉羨問道:“想去看看嗎?”

劉羨果然忙不迭的點頭,光“六百年前”這四個字,對他來說就有神奇的魅力。

師徒兩人放下書,手持竹杖,換上草履,繼而花了一整天漫步在邙山山道之中。以往的往來中,劉羨其實經常能看見墓碑,但直到今日隨陳壽攀爬,才發現邙山中竟埋葬有這麼多的古冢,幾乎每走百步,便能看見一個爬滿了野草的荒丘。它們大多數已淪為蛇穴鼠窩,偶爾還能看見一兩隻紅色的狐狸在荊棘間流竄。

直到走到一處視野極開闊的高坡上,頭頂開闊無阻,南望一覽無餘,無數小丘彷彿棋子般落在四角,而在他們中間,可見洛水穿繞而過,將左右的稜角抹成一片青蔥平原。

陳壽從中點出三座毗鄰的小丘,然後告訴劉羨,那便是周景王、周悼王、周敬王三位周王的陵墓。

所謂的三王名陵,在二人眼中,也不過是三座長滿了林木荊棘的小山罷了,沒有傳說中的帝王氣,也沒看見有什麼虎踞龍盤,更分不清誰是誰。若是陳壽不說,他恐怕永遠也想象不到,這裡竟會葬有三位周天子。

那位寫下《黍離篇》的詩人,憂心的恐怕就是眼前這幅景象吧。生前的榮華富貴,到最後什麼都沒剩下,往日的喜怒哀樂,都成了過眼雲煙,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無人記得。只剩下這一首沒有曲譜的詩歌,如洛水般與世無爭,述說著千年以後不再有故國的憂愁。

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陳壽在心中苦笑,然後整理思緒,拄著竹杖說:“最近京中流行談玄,喜歡說長生,談修行。但這麼多年了,我沒見過不死的仙人,許多流行一時的神話,等親眼目睹後,卻發現不過是當地的怪談罷了。”

“人尚且如此,何況國家呢?周室坐擁八百年天下,可謂歷代之最,最後也不過化為塵土。魏文帝曹丕雖然多好大言,但說自古無不亡之國,不掘之墓,此句可謂信然。”

對於孩子來說,這些話未免太幻滅了,人在童年時總是會抱有這樣一種幻想:衰老是遙遠的,激情是無限的,年輕是永恆的。但打破了這種幻想,人也就不會遇到太多的困惑,能夠心安理得的接受平庸,這也就是陳壽的目的。

劉羨果然感到困惑,他問道:“歷代國家,國祚最長的只有八百年嗎?”

陳壽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與他繼續往西走,再往西兩裡的一個山坳處,他們又遇見一塊古冢,其荒涼悽清,遠甚於此前遇到的所有墳墓,連墓碑都被枯黃的藤蔓纏滿了。只有墳前兩座生有綠蘚的石馬像,似乎在昭示著墓主的不凡。

陳壽指著枯藤下的墓碑問道:“闢疾,你來猜一猜,此間的主人辭世已有多久?”

“四百年?”

“不”陳壽緩緩搖頭,扒開枯藤,露出墓碑下隱隱約約的“故大司馬曹真之墓”幾字,他對劉羨解釋道:“這是前朝曹魏大司馬曹真的墳墓,死去不過才四十年罷了。”

劉羨感到十分奇怪,他雖不知道大司馬是什麼官職,但聽老師的語氣,想必也位極人臣,可墳墓為何會如此荒涼?他的子孫不為他掃墓嗎?

謎題很快就揭曉了,陳壽道:“曹真身故後,其子曹爽更是為魏明帝所重用,並將身後事託付給他,致使其權傾一時,獨掌朝政。可曹爽無能,隨即為人引兵誅殺,夷其三族,其滿門百餘人,無論男女老少,盡數受戮伏誅。後來雖然朝廷下令,從曹真的遠親中挑出一人,繼承爵位,說繼承曹真香火,可到底也無人敢來此掃墓了。”

“為什麼不敢?”

聽到劉羨的發問,陳壽回頭注視他,慢慢說道:“因為誅殺曹爽的,正是當今天子的祖父,高祖宣皇帝。”

劉羨一時愣住了。

陳壽放下手中的藤蔓,緩緩退回數步,再看著佈滿悽清的古冢,他也覺造化弄人:當年蜀漢北伐時面對的曹魏柱石,十年之後,其家族就如同枝上落花般紛紛凋零,而將其子孫滅絕的,偏偏又是他的繼任者司馬懿。

十年,對於八百年的周朝來說,根本微不足道。而八百年時間,對於宇宙造化來說,又何嘗不是短短一瞬呢?

由此可見,人的個體與世界相比,是何等的渺小。人的存在,尤其是“我”的存在,又是何等脆弱。

陳壽想,只要劉羨能明白人力有時而窮的道理,繼而看淡家族與國家的興衰,此行的目的就達到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默默無話,直到抵達草廬後,陳壽才問道:“闢疾,這一次遠足,你有什麼想法。”

劉羨低頭想了一會兒,而後說:“造化真是可怕,就連八百年的王朝也可以摧毀。”

陳壽在心中暗暗讚許,不料劉羨接著說道:“不過人更厲害,面對這樣無常的造化,也有辦法對抗。”

“哦?”

“人發明了文字,用文字記載詩歌和歷史,即使連八百年的王朝都滅亡了,這首憂愁的詩歌仍在,真是了不起!”

劉羨重新翻閱起手中的詩卷,眼中放出光芒,說:

“我還記得見面的時候,老師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我過去不甚理解,今日一行,老師是想告訴我,人的價值,最終還是要用動人的文字來衡量吧!”

“不過,要寫出動人的文字,又怎麼能缺乏精彩的人生呢?!”

看著劉羨神采奕奕的面容,陳壽一時呆了。他以前並未發現,原來劉羨沉默的表象下,竟然有這麼活躍的靈魂。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對弟子的第一印象:目空一切。只是近來他有些遺忘了。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就已經能夠藐視造化,自己對他的擔憂,是否顯得多餘呢?他身體裡畢竟還留著先主的血液,也許能夠笑對一切困境,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可能,他可以打破命運的枷鎖呢?

這麼想著,陳壽的神情又緩和下來,他想,也許是時候教導他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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