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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
沈念在翰林院官廚吃過午飯,小憩片刻後,奔向了位於司禮監的內書堂。
目前——
內書堂有十歲左右的小宦官二百餘人。
教習除了翰林院的沈念、王祖嫡外,還有數名來自國子監的官員。
眾教習負責教授的內容也不同。
有人教啟蒙讀物,如:百家姓、神童詩、千字文等。
有人教聖人經典,如:《論語》《大學》《中庸》《孟子》《尚書》《詩經》等。
還有人負責教授宦官戒諭、歷朝歷代名宦官事蹟以及簡單的政務。
有時,翰林院的侍講、侍讀(正六品)也會充當教習。
起初,建立內書堂是為了掃盲。
但當下內書堂的師資配置,儼然能與大明的最高學府南北國子監齊平。
沈念主要負責聖人經典。
基本是三日一講,有時上午、有時下午,目前該講《尚書》。
……
片刻後。
沈念大步走入內書堂學廳。
嘩啦!嘩啦!
統一身穿灰藍色長衫的小宦官們齊齊起身,然後朝著沈念磕頭行禮。
“參見沈教習!”
唐宋之時,磕頭只面向天、地、父母,現在則多了君與師。
“起!”沈念微微點頭。
跪在最前面的兩名學員,一人持戒尺,一人持茶水來到沈念面前。
此二人乃是小宦官們的學長。
雖也不過十一二歲,但卻可掌控其餘小宦官們的生死。
沈念接過戒尺,放在一旁,然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開課!”
隨著沈念這道清亮的聲音,所有小宦官都正襟危坐,翻開《尚書》。
這些孩子,大多都是家庭有過重大變故或是無籍子弟。
從小卑微,經常挨打受罵。
故而出奇地早熟、明白事理,當然也不乏有心理扭曲變態者。
依照慣例,沈唸的講課任務並不複雜。
他只需從《尚書》中抽出一篇文章,先朗誦三遍,令這些小宦官跟著念。
然後再解讀一番意思,便可坐在一旁喝茶休息。
接下來的任務便是那兩名學長領讀,讀十遍、二十遍、三十遍,直到記住為止。
還會有人將沈唸的解讀之意抄錄一遍,然後在私下將其熟背。
沈念無須操心他們學與不學。
小宦官們若完不成任務,兩名學長便能用鞭子或戒尺將他們打傷打死。
內書堂死一名小太監。
就如同皇宮內死一條貓、一條狗一般,沒人會憐惜他們。
這些小宦官在此等高壓環境下,都非常努力。
無論懂與不懂,都會將教習的話語,一字不漏地全背下來。
今日,沈念準備換個講法。
……
沈念雙手往後一背,看向下方。
“今日,講《尚書·商書》之《湯誓》,即商之開國君主討伐夏桀之檄文。”
“王曰:“格女眾庶,來,女悉聽朕言。匪臺小子敢行舉亂,有夏多罪,予維聞女眾言,夏氏有罪……”
沈念朝著下方走去。
邊走邊誦。
不多時,便將整篇《湯誓》背誦了下來。
隨即。
沈念高聲道:“《湯誓》釋文,吾已撰於本上,人人皆可抄錄,便不再逐句解釋了!”
聽到此話,諸多小宦官的眼神裡都閃現一抹憤恨之色。
就在昨日。
一名教習為了省事,領讀一遍文章,粗略解釋一遍後,便讓他們自學了。
耗時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沒想到這個教習更懶,竟然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了。
若不解釋,小宦官們即使抄了註釋也很難理解,不理解,背起來就非常困難。
《尚書》本就是詰屈聱牙之作。
教習省事,他們將費大功夫,甚至有人會因此送命。
沈念大眼一瞥,便能看出這些小宦官的心思。
他微微一笑。
“接下來,我將用一個時辰告訴你們,商湯是什麼人,夏桀是什麼人,以及商湯為何要討伐夏桀,待聽懂這些,你們若還覺得此文難背,不解其意,那就是本教習不會育人了!”
說罷。
沈念走在小宦官們的中間,開始了他在大明朝的第一課。
“夏桀,本名為癸,據說長得甚是魁梧,能伸鉤索鐵,手搏熊虎……”
“可惜,有才力而不為民,嗜酒好色,甚是殘暴,築傾宮,飾瑤臺,殫天下之民力……”
“他曾自比太陽,將夏民比作月亮,認為只要日月在,夏王朝便在,你們可知夏民如何說?”
沈念突然提出一個問句。
然後環顧四周。
小宦官們聽得入神,突然被問,紛紛搖頭,表示不知。
沈念手指上方,揚起腦袋,裝出一副憤怒的表情。
“夏民指著太陽咒罵道: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
“此話之意為:夏民希望太陽立即滅亡,他們不惜與之同歸於盡!”
此番解釋一出。
外加沈念誇張的表情動作,使得小宦官們都興奮起來,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他們最喜歡聽的,就是這類底層百姓站起來反抗的故事。
緊接著。
沈念揹著雙手,邊走邊講。
他講了妺喜亡夏、商湯崛起、伐夏、建立商朝等一系列故事,最後又串到《湯誓》之上。
沒有翻譯《湯誓》。
但卻將整個《湯誓》的精義都融入到了故事之中。
講師的功夫,全在細節上。
語速、語調,眼神交流,肢體動作與表情的配合,自身情緒的感染力,對不同年齡段學子心理的揣摩等等,全需要經驗和技巧。
而這些,恰好是沈念所擅長的。
二百多名小宦官們仰著腦袋,聽得津津有味。
沒想到,一位翰林竟能如此賣力氣地為他們授課!
沒想到,聖人經典竟能被解讀得如此通俗易懂、詼諧有趣!
沒想到,竟能聽到如此聲情並茂、別具一格的講課方式!
沒想到,上課竟能變成一種享受!
沒想到,再看原文,其意已明白了七七八八!
……
眨眼間,一個多時辰過去了。
沈念走到講臺。
“今日便講到這裡了,若有疑惑,可相互答疑,三日後我再來上課,若仍有不通之處,可呈紙條問之!”
嘩啦!嘩啦!嘩啦!
小宦官們同時站起,滿眼感激地看向沈念,齊齊拱手,道:“沈教習慢走!”
沈念微微點頭。
在走出內書堂的那一刻,他聽到後面響起一道小宦官的聲音:“咱……咱……遇貴人了!”
暫不論內容。
沈念賣力氣地講了一個多時辰,環環相扣,沒有一絲停頓,這是內書堂其他教習沒有做過,甚至無法做到的。
小宦官們想往上爬,最大的倚仗就是知識。
“呼!”
沈念不由得長呼一口氣。
他講得非常舒坦。
在後世,他這種“娓娓道來、尋因問果,肢體動作與表情豐富”的講法算不得稀有。
但在“死記硬背,填鴨學習,棍棒教育”的當下,連萬曆小皇帝都要“先讀《大學》十遍,次讀《尚書》十遍,講官隨即進講”的學習氛圍下。
他這種講法。
讓小宦官們感受到了尊重,感受到了獲取知識的巨大愉悅感。
沈念從這些小宦官的眼神裡便能看出,他們對自己的講課方式,甚是喜歡。
只要沈念堅持下去。
這些宮內的“小嘴巴”必會言沈念講課之能,傳到小皇帝耳中是遲早的事情。
沈念有自信。
論講課技巧,特別是針對十六歲以下的學生,放眼整個大明朝,也就張居正這位兩代帝王之師能和他掰一掰手腕,可能還掰不過他。
……
注:“皇上在東宮講讀《大學》《尚書》,今各於每日接敘講學,先讀《大學》十遍,次讀《尚書》十遍,講官隨即進講。”出處為張居正《日講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