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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狂風過後,揚起的沙土紛紛落了下來,眼前景象也逐漸清晰起來。
岑毅拂去臉上的灰塵,睜眼一看,只見太陽當頭照耀。“原來一直在望南跑。”岑毅思索著,這時,背上的扎伊娜“嗯,哦”的嚶喃起來。
岑毅將手伸道背後,拍拍扎伊娜的肩膀問道:“娜娜,你還好吧?”
扎伊娜慢慢掙開眼睛,聽到岑毅的聲音後剛想回答,突然意識到什麼事,連忙抽手往自己臉上摸去,發覺面板光滑無痕,便鬆了口氣。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驚慌地開口道:“岑哥哥,我們在什麼地方?”
岑毅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娜娜,你別害怕,我一定帶你走出去!”扎伊娜應了一聲,將臉附在岑毅背上,口中喃喃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會怕!”
二人一馬實則已經奔跑了好久,那馬的腳力也是漸行漸衰,只能走走停停,馬嘴裡也是氣喘吁吁,白沫直冒。岑毅無奈,只得下馬,讓扎伊娜騎著,然後自己牽著馬繩慢慢行走。
岑毅向後望去,只見風沙已然無影無蹤,可是北方的天空一團團烏雲聚攏了起來,他心裡隱隱察覺到不妙,“莫非師父已經……”不由得憂心忡忡。
扎伊娜沒見到閔三溯,於是惶恐地問道:“岑哥哥,師伯呢?那些人是不是來找師伯麻煩的?”
岑毅停住了腳,聞聽此言心裡愈發地焦急。扎伊娜見他面色凝重,已經猜到實情,於是默然不語,心中悲痛起來。半晌,岑毅緩緩抬起頭來,望著扎伊娜道:“娜娜,我要去救師父,你自己先走!”
扎伊娜聞言一臉驚恐,連忙道:“不行,你不能去!你不是他們對手,他們會殺了你的!”岑毅攥緊了拳頭,眼神堅決,沉聲道:“我今天一定要去,不能白白看著師父去死!”
扎伊娜慌張地從馬背上躍了下來,雙手緊緊拉住岑毅,帶著哭腔喊道:“不行,我不要你去白白送死!師伯的仇我們以後再報,你不能離開我!”
幾番掙扎下來,岑毅始終掙脫不得扎伊娜,於是心下一狠,伸指在她脊背“大椎穴”上一點,扎伊娜頓時手腳麻軟,慢慢癱倒在地,於是岑毅將其抱上馬背,拿韁繩將她固定住,然後在她耳邊輕聲道:“娜娜,我一定回來接你!”
扎伊娜望著他,眼睛掙得大大的,眼裡滿是乞求與不捨。岑毅摸了摸她的臉,顫聲道:“原諒我娜娜,師父的生比我的死更重要!”說罷伸手在馬臀上一拍,那馬便載著扎伊娜飛馳而去,而岑毅則是回頭大步朝原來的地方走去。
天色越來越陰,一場大雨在所難免。岑毅緊緊攥著竺龍劍,目光直直望著前方,一刻也不停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察覺一滴雨打在了臉上,岑毅抬頭一看,只見滿天雨點如毛似針般落了下來,周圍揚起一股濃重的塵土味。岑毅見此愈加心急,用手擋在面前便接著趕路。
雨越下越大,慢慢的岑毅被雨水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只得低下頭接著走。漸漸地岑毅發覺腳下沙土變得粘稠起來,走路愈發困難,每一步都會把腳陷進泥沙裡,接著再拔出來,然後繼續走。
又走了許久,岑毅累得氣喘吁吁,周身也被雨水浸得溼透,身上的包袱越發沉重,一氣之下,岑毅把背上包裹盡數取下來丟在地上,只將閔三溯託付的黃布包裹揣在懷裡,手裡拿把竺龍劍便走。“救不回師父我也就不活了!”岑毅篤定決心。
半晌,忽然聽得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從天際傳來。岑毅一驚,抬頭看時,卻見前方山丘上排山倒海般的洪水朝自己這裡洶湧而來,頓時驚恐不已,轉身便跑。可腳下泥水沉重,哪能跑得過山洪。跑了不遠,便知自己在劫難逃,於是轉身面向濤濤洪澇,心底既悲憤又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你為何非要亡我?為什麼不能讓我得報大仇!”岑毅怒吼道,手底抽出劍來,打算自裁了斷。岑毅閉上了眼,將劍抵在脖頸上,眼角滲出淚來。正當他想要進一步動作時,那洪水湧至身前,翻作一股巨大浪花,真可謂鋪天蓋地,岑毅睜眼一看,登時呆愣在原地。
只聽“撲哧”一聲,來不及反應的岑毅被浪花捲了進去,頓時口中鼻中便灌滿了水。出於本能,岑毅使勁將頭伸向水面,想要呼一口氣時,誰知卷在水裡的一塊石頭突然重重砸在了岑毅頭上,後者只感一陣眩暈,加之被水流衝來衝去,不久便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卻見自己躺在一片山谷之中,頭頂陽光明媚。岑毅茫然地直起身子,環顧四周,只見周圍盡是些淤泥汙垢。“我這是在什麼地方?”岑毅思索道。
再看那谷時,只見谷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只長些耐凍的松柏,谷的上方甚至還有積雪和堅冰。岑毅掙扎著起身,卻只感頭裡像撕裂般的劇痛起來,岑毅將牙一咬,伸手向腦後摸去,只覺腦袋上凝固的膿血匯成了一個大包。再往腰間一摸,發覺竺龍劍蕩然無存,而懷中的“牧雲仙訣”卻完好無損,不禁鬆了口氣。
岑毅剛想行走,卻發覺腳崴了,只得撿過一根樹枝,一瘸一拐地向谷中走去。走了不遠,只見前方一塊巨石上面有紅光在隱隱閃爍,走進一看,卻是竺龍劍,岑毅心頭一喜,將劍別在腰間,接著繼續在谷裡行走檢視。
那谷中似有人煙,隨處可見用刀斧劈砍過的樹杈,以及柴火燃盡後留下的殘灰。太陽很快偏西,陣陣刺骨寒風從谷口吹來,受了風寒後岑毅頭疼欲裂,愈發難以行走。朦朧之中岑毅卻見前面卻有火光閃爍,岑毅心中一喜,將手招出去,正欲呼喊,口中卻發不出半點聲響,不多時,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一陣藥香伴著潮溼泥土氣息的味道飄進了鼻中,岑毅緩緩睜眼,只見面前有一堆黑樹枝,整齊地排成一列。岑毅覺得很好看,於是想走上前摸摸,誰知腳底踩了空,卻沒有摔倒。想再試一次,卻發覺自己後背緊貼在地上——或許是床——“原來我躺在這裡!”岑毅後知後覺。
眼前的樹枝更像是屋子裡的天花板,因為它們被一根又粗又長的木頭夾著——“那應該是梁吧!”岑毅腦海裡亂成一團。
接著,岑毅在自己腦袋後面發現了枕頭,又在自己身上摸到了被子,“看來我真的是在屋子裡!”岑毅恍然大悟,“但我在誰的家裡呢?”把頭側過去時,他看見了一張桌子,又看見了一隻碗,最後在碗裡發現了米粥。
岑毅發覺自己脖子又疼又硬,於是便想著轉個身,可動作時卻感覺頭顱似有萬斤之重,半點都抬不起來。好不容易側過身去,腦袋裡的劇痛再度襲來,岑毅疼得冷汗直流。恍惚之中聽見“吱呀”一聲,眼前有一道門被開啟,有個模糊的人影走了進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岑毅眼珠一翻,又暈了過去。
“岑毅,岑毅!”聽到有人呼喚自己,岑毅掙開眼,卻見自己站在一個山峰之上,四周寂靜無聲,晴空萬里,烈日當空,岑毅被太陽烤得頭皮發疼。轉過頭來,只見閔三溯站在身前,眉目慈祥,“師父!”岑毅激動地朝他撲了過去,閔三溯接住了他,將他攬入懷中,接著用手輕撫他的腦袋。岑毅又激動又難過,“師父,師父!你果然還活著!”岑毅邊喊邊哭。
閔三溯笑了,用一種空靈的語氣說道:“傻孩子,師父怎麼會死呢?師父我一直在你身邊的呀。”
岑毅覺得閔三溯的語氣很怪,剛要發問,誰知眼前的閔三溯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那座山峰,那片藍天也跟著消失了。回過頭來,岑毅又發覺自己站在一片密林之中,四周黑漆漆的,原來是在晚上。
抬頭看時,只見正前方有一盞燈火,那執燈的人騎在馬上,懷裡抱著一個女孩,悠哉悠哉地騎著馬前行,那女孩正拍著手唱著歌。定睛看時,卻是海萊萬和兒時的扎伊娜。岑毅大喜過望,連忙向他們奔去,可自己跑得越快,離他們反而越遠。那悅耳的歌聲和海萊萬慈愛的笑聲越來越微弱,岑毅越來越焦急,可無論自己如何狂奔,始終趕不上那馬。
跑著跑著,岑毅感覺咽喉又幹又痛,腳下一軟,栽在地上,喘了幾口氣後,察覺有人站在面前,抬頭一看,只見“空明八子”站在身前,惡狠狠地盯著他看,岑毅又氣又怒,衝他們大吼:“要不是你們,師叔也不會死了!”說罷起身向他們撲去,誰知撲了個空,那片密林,那夥人馬,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次睜眼,岑毅又發覺自己正身處一個懸崖之上,眼前是萬丈深淵,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時,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岑毅回頭一看,卻是“津門第一高手”蔡捷,捂著汩汩冒血的胸口,長著血盆大口咆哮著,歇斯底里地朝自己撲來,樣貌可怖,岑毅看得傻了,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隨即,岑毅被他一推,便跌下了萬丈深谷,岑毅只覺腦海一片空白,在著地的一瞬間,驚得一哆嗦,終於真正睜開了雙眼。
眼前仍是方才見到的那排樹枝,只不過再也沒有了頭疼和胸悶,取而代之的是砰砰亂跳的心臟。
得知之前景象全是在夢裡以後,岑毅鬆了口氣,這時耳邊有人聲傳來:“嗯,氣血調理得不錯,你終於醒了。”
岑毅聞聲望去,只見床頭立有一人,正盯著他看。昏暗的燭火之下,岑毅見這人頭裹白布,身穿一身粗布灰色農裝,左手拿一條毛巾,右手端個木盆。岑毅將目光移到臉上,卻見這人臉色紅潤,面板細膩,眉眼溫婉,原來是個女子,只不過長相平平,並不美豔,加之打扮粗樸,愣是沒半分女子之姿。
岑毅望著她出了神,這女子發話:“盯著我看什麼,我長得像你媽媽嗎?”臉上仍是波瀾不驚,一臉平靜。
岑毅坐起身子問道:“我這是在哪裡?你是誰?”
這女子道:“這裡是祁連山冷龍嶺,我是這兒的牧民,你又是誰,為啥一身傷躺在山溝裡?”
岑毅皺了皺眉,疑道:“祁連山冷龍嶺?是你救了我?”這女子依舊平靜地回道:“對,除了我還有誰能救你?”
這時那股藥香又傳入鼻中,岑毅注意到女人身後的地上架著藥爐,此時正“呲呲”地冒著熱氣。女人也沒再說話,而是轉身將毛巾扔進盆裡,然後丟在一旁,接著取過一隻碗,俯身提過藥爐,將湯藥倒在碗裡,一邊倒,一邊說著:“你腦袋後面開了那麼大的個口子,還敢來山溝裡走動,幸虧我發現得及時,不然谷裡的過風不得吹得你腦中風!”
岑毅將手摸向頭頂,發覺一條粗布裹在了自己腦門上,又發現自己裸著上身,胸口上佈滿了一圈又一圈的紅印,不由得疑惑,只聽女人道:“頭上纏的是用來裹你傷口的,別亂動。還有你剛拔完火罐,別從被子裡出來,小心散了熱氣,今天的天氣可冷著呢!”
岑毅聞言放下心來,女人將藥碗遞了過來,說道:“前兩天你昏昏醒醒,得我餵你喝藥,現在你好了,自己喝吧!”說罷把碗放在床頭的桌子上,轉身便走。
岑毅驚道:“這位姊姊,我在此住了幾時?”女人頭也不回地道:“三日,燒了兩天,今天才退了燒。”說罷便出門去了。聞言岑毅大吃一驚,心中暗道:“三天,三天!我還去哪裡找師父和扎伊娜!”
半晌,女人又推門而入,手提一捆乾柴,見岑毅眼神呆滯地坐在床頭,搭話道:“你是從哪兒來的,看你打扮不似本地人。”
岑毅嘆口氣道:“實不相瞞,在下卻是從新疆來的,只是在此地與師父師妹走散,又遇上洪水,被浪濤衝至這裡的。”女人聞言只是“哦”了一聲,卻不答話,只將那柴火塞進屋子角落的爐子裡,於是二人又相對無言。又過了半晌,岑毅先打破沉默,拱手道:“在下岑毅,多謝姊姊的搭救照料之恩,只不過在下身有要事,姊姊您的救命之恩只能改日再報了,在下這廂告辭了!”說罷起身便要下床。
女人頭也沒抬,只開口回道:“這兩日秋雨連綿,山裡熱氣早被拔得一乾二淨,你此刻出去,走不出二里路,就又得中風寒倒地,到時候可沒人來救你了!”
岑毅一愣,於是停住腳步,向女人躬身道:“姊姊,在下有事需即刻便辦,拖延不得,還請姊姊借我件暖身衣物,並一頂棉帽,以便在下出得此門。”
女人起身回過頭來,道:“我這裡沒有你能穿的衣服和棉帽,再說,山下發了大洪水,至今未退,你出了山去也未必行得了路。”岑毅木然,怔怔地道:“那……師父他們豈不是……”
女人聞言道:“如果你是想找人,那絕必是找不到了,因為大水早把山下衝得乾乾淨淨,村落和鎮子也都被衝得破爛,別說是人了,就是種地上的樹都被連根沖走,蹤影全無,所以我還是勸你別去了。”
岑毅搖搖頭,“便是師父真的已經死了,我也要去把屍首找回來葬了!”於是毅然轉身便要出門,女人連忙叫停:“你衣服和東西不拿了嗎?”說著手指牆上的一列架子,上面放著竺龍劍和黃包裹,於是岑毅上前取過衣服穿了,拿好劍和包裹,起身謝過,便奔出門去。
出得門來,岑毅發覺這屋子是個建在緩坡上的土屋,面前正對著一片田地,一直蔓延至山坡上。屋後也是座山,因此可以說這屋子位於一道山峽之中,而頭頂也是日光黯淡,正是傍晚時分。於是岑毅奔向田間,向著山坡上爬去,不多時便登上嶺頭。
眼前之景令岑毅震驚:只見眼前的山峰又高又陡,一座連著一座,一眼望不到邊,絕非自己遭遇洪水時的地方,自己進來時的那道山谷也根本看不見。岑毅心有不甘,於是沿著山嶺跑去,可這綿延不盡的山脈完全走不到頭,反而越走面前山峰越高。
岑毅只感悲哀,走著走著便栽倒在地,不由得哀嚎起來:“師父!我還能去哪裡找你啊?我還能去哪兒啊!”喊著喊著便哭了起來。岑毅跪在地上哭泣良久,忽然一陣劇風颳過,刺骨的寒意驚得他一哆嗦。抬頭一看,眼前卻有道萬丈深谷,心灰意冷之下岑毅開始胡思亂想:“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師父死了,扎伊娜和我走散了,估計也難以再相見,世上的親人都離我而去,爹媽的仇也註定難報了,唉!不如我也死了算了,還活在世上幹嘛?”
想著想著,岑毅不自覺地起身面向那深谷,打算跳下去一死了之。只見他站起身來,撐開雙手,緊閉雙眼,一步步挪向那深谷邊緣。
正在此時,一陣悅耳的鈴鐺聲傳來,岑毅睜眼一看,卻見身旁一群犛牛慢吞吞地走過,有的還轉過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岑毅,似是好奇岑毅奇特的穿著。岑毅本不打算理會,可是此時身後有人聲傳來:“喂,你在那兒幹嗎?不打算走了嗎?不走的話幫我把牛趕下來!”
回頭一看,卻是方才那女子,左手手執一條鞭子,右手插在腰間,站在半山腰上正衝著他喊。見狀岑毅頓悟:“這女子一片好心,煞費周折救下了我,若是我非但沒報答她救命之恩,還在她面前這般死了的話,才當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無義小人!”思量已定,於是故作鎮定地喊道:“我不走了,留下來給你報答救命之恩!”說罷便轉身呵斥著牛們向山坡下趕去。女人沒有吭聲,待牲口下了山坡,便揮著鞭子將它們趕進了圈裡。
岑毅隨即奔進柴房裡,尋得刀具後便去田裡割下一捆又一捆料草,將其背進牛圈裡給牲口們餵了。接著岑毅又挑著擔子,走到屋後的溪流旁接了兩大桶水,回來飲給牲口們。隨後岑毅爬上屋後山丘的密林中,拿起竺龍劍劈下一捆又一捆的乾柴,拿到柴房裡堆了。那女人也不來過問,也走來走去地忙碌,只是不時會停住腳來打量一下忙得熱火朝天的岑毅,卻並不開口。
晚上,屋裡炊煙升起,女人似是在做飯。岑毅出於禮節,並未進屋,只在門前歇著,不時抬頭望一眼漫天繁星,心情複雜,難過不已。
女人開門走了出來,岑毅回頭一望,女人便衝他喊道:“飯好了,進來吃吧。”岑毅躬身道了聲謝,然後便跟著女人走了進去。
桌子上放了碗鹹菜,女人默不作聲地揭開鍋灶,拿過碗便盛了起來,岑毅一看,卻是粗麵糊。女人端著兩碗飯放到桌上,又取了兩幅筷子擺了,抬頭一看,卻見岑毅侍立在桌旁不敢落座,不禁嘴角微揚,擺了擺手道:“坐吧坐吧!”岑毅這才小心地坐了下來。
飯桌上二人都默不作聲,岑毅只顧扒拉粥糊,女人見他不夾鹹菜,於是開口道:“不要拘束,夾點鹹菜吃解解饞吧。”岑毅應了一聲,提筷夾了根菜便吃了起來。女人接著道:“你叫岑毅是吧,卻是哪裡的人氏?”
岑毅道:“在下生於甘州,兒時父母不幸雙亡,為師父收留,便跟著他去了新疆,後來落了難,不得已又逃回中原,怎料在涼州與師父師妹雙雙走散,如今二人都生死未卜,去向不明,好不心焦!”
女人回道:“即是如此,那你打算怎麼辦?”
岑毅道:“在下只願竭力報答姊姊您的救命之恩,之後便出了此山,去尋師父下落。”實則心裡想道:“報答這女子恩情之後,我便悄悄地出了山,然後找個懸崖跳下去,從此便無牽無掛了!”
只聽女人冷笑一聲,回道:“報恩?這位公子,我可要告訴你,給我報恩可不是那麼容易報的,我勸你還是自行出谷去吧!”岑毅聞言起身道:“姊姊莫要這般,岑毅雖無功無德,但也絕非忘恩負義的小人,姊姊你救了我這條命,日後但憑姊姊您要在下做的,岑毅我絕不說半個不字!”
女人眉眼一挑,笑道:“好!就憑你這句話,暫且將你留下,等日後犯了難再來找你!”
女人頓了頓接著道:“還有,以後不要再叫我姊姊了,我也不見得比你大!”岑毅拱手道:“不敢請教?”女人回道:“我姓杜,卑名曉鳳,你叫我小鳳也行。”聞言岑毅躬下身去喏道:“曉鳳姑娘,在下岑毅,這廂有禮了!”
這以後岑毅便在這個叫杜曉鳳的女子家中住下,只不過是因為男女有別,住到了柴房裡而已。岑毅本就是牧羊出生,又從小勤勞能幹,因此杜曉鳳家中的大小事務,無論是砍柴打水,還是收田放牧,甚至是清茅廁挑大糞之類的髒活,都被岑毅一手包辦。杜曉鳳卻也對此並未有過評說,只是白日裡沉默寡言,平時會做飯給岑毅吃,晚上偶爾與岑毅聊兩句,岑毅也只是應付,因為在他眼裡,自己已經是個將死之人,苟活幾日只是為了報答杜曉鳳救命之恩罷了。
然而漸漸的岑毅開始發覺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這個女人似乎有點不一般,至於哪裡不一般,自己也說不清,只覺得這女人頗有智慧,且沉著平靜,平時沒有半點情緒。
岑毅對這女人的來歷越來越感興趣,“為何一個未婚女子會獨自住在深山裡?她有沒有家人呢?”儘管時常會想起這些,卻始終不便向她發問。
不知不覺,岑毅已在杜曉鳳家住了半月有餘,時近中秋。這天中午,岑毅將牲口趕進圈裡,接著便如往常一樣走回屋裡去吃午飯,卻看見門前栓有三匹馬,都戴著鞍子,形貌俊朗,岑毅不由得一驚,心中暗道:“這馬一看便知是個江湖人騎用的駿馬,莫非是曉鳳姑娘有何仇家找上門來?還是說是她的友人親眷?”
帶著疑問,岑毅悄悄摸到窗臺邊,透過窗戶紙望向屋裡,只見有兩個男子坐在床上,穿著典雅,著一身秀色長衫,氣派不已,只是其中一人眼神呆滯,目光空洞,而另一人則緊閉雙眼,似是有眼疾。
環顧過去,只見桌上一前一後對坐著兩人,其中一人便是杜曉鳳,對面坐著的也是個穿著秀氣的男子,將手伸到桌上,由杜曉鳳掐住手腕,似是在把脈。岑毅驚奇不已,“原來這女人還會看病?”不由得想到之前自己似乎也是被她給治好的。
於是岑毅推門而入,立在門前。三名男子中的兩名見到岑毅都是一愣,而那閉著眼睛的男人問道:“二弟三弟,你們卻是去哪兒?”杜曉鳳接話道:“不是你兄弟,是我的一個客人。”
那男子連忙起身道:“原來如此,貴客光臨,在下屬實打擾!”岑毅連忙道:“無妨無妨,在下也只是過客,實與曉鳳姑娘不熟。只是不知諸位卻是何人?”
這男子拱手道:“小人郭侯乙,平涼人士,這兩位是我兩個弟弟,郭鄒乙,郭淳乙。”岑毅也拱手道:“在下岑毅,幸會幸會!”
一番交談得知,這三兄弟真是來看病的,岑毅不禁尋思:“原來這女人真會醫術,看來不僅我的人是她救的,連我的傷病都是她醫好的!難怪當我要走時她囑咐了我那麼多。”看這郭侯乙始終不將眼睛睜開,於是問道:“敢問閣下卻是害了什麼病?卻來這裡看病。”
郭侯乙道:“小人是眼睛得病,三日前的早上便開始眼花,四處尋醫無果,到了今早卻連點光都透不進來了,只得來此問藥!我這兩兄弟也是與小人一般,只二弟害了耳疾,三弟得了啞症。也是三日前發作,到今早二弟難聞片音,三弟作不得聲。”
岑毅覺得奇特,立即又問:“哦,你們兄弟三人卻這麼巧?卻是如何得的病?”
那郭侯乙長嘆了一口氣,回道:“實不瞞閣下,小人兄弟三人都是縣裡的秀才,受知縣老爺器重,招我們三個在縣衙裡各做了份差事。小人偽號‘海底撈針’,實則是小人有些眼力,辨得清物,於是便招作一個揀書排志的夥計;二弟郭鄒乙外號‘順風玉耳’,只因聽覺過人,便招在縣衙老爺身邊做個旁聽記事的書吏;三弟外號‘玉口金舌’,頗為能說會道,便做個替縣裡斷官司的法官。”
岑毅一聽不由得一樂,奇道:“那可真是奇怪!你們三人得病害的居然都是你們長處!”郭侯乙又嘆了口氣,應道:“慚愧,慚愧,我們三人無甚本事,僅僅靠這點長處混口飯吃,卻是蒼天不仁,損了我們的生計!”
杜曉鳳插口道:“不是蒼天不仁,是有人蓄意為之!”郭侯乙聞言一愣,奇道:“敢問杜神醫,你可看出這病是怎麼回事?當真是有人在害小人?”只見杜曉鳳鬆開掐著郭淳乙的手,起身走到門邊櫃前,徐徐回道:“不敢肯定,但平白無故得此病絕非易事!”
郭侯乙一聽頓時大驚失色,起身道:“怎麼可能?我每日累積善行,和善待人,唯恐遇人不敬,年長至今都未曾衝撞了某人,我這兩兄弟也與我一般,都是待人如賓的好人,豈會招來仇家?”眼看淚水都擠了出來。
杜曉鳳似是有些煩躁,喝道:“不是你的錯!莫要哭哭啼啼的!我來給你診治便是。”郭侯乙抹了把眼淚,小心地問道:“小人這病,還有的治?”
杜曉鳳從櫃裡取出個布包,攤開後,卻是些銀針剖刀之類的,杜曉鳳答道:“有是有的治,只不過閣下兄弟三人的病屬外科,不能用藥,只能用些刀具,只好讓先生您吃點苦頭了!”郭侯乙一聽嚇了一跳,顫顫巍巍地回道:“不妨……不妨,只要教眼睛復明,再大的疼痛也……也忍了!”
杜曉鳳點了點頭,讓郭侯乙躺到炕上,接著命岑毅等人將其死死按住。杜曉鳳取來個火盆,將針和刀等在火上烤了一番,然後走到炕前開始診治:只見她攥起幾根銀針,對著面門上的印堂、睛明、攢竹等穴位細細戳了下去,這郭侯乙只皺了幾下眉,並無動靜;接著杜曉鳳兩手食指按向兩側太陽穴,向著眉角處輕輕地刮起來,時不時會攤開雙掌拍打一下,這時郭侯乙開始吭聲,似是有些難忍;颳了一會兒,杜曉鳳起身一手拿過刮刀,一手將眼皮翻開,岑毅見狀一驚:“不會要將眼仁切開來治吧?”
卻見這郭侯乙眼中白仁上竟如散了灰一般佈滿了星星黑點,而杜曉鳳看過之後放回刮刀,又取過一隻細小陶瓶,瓶裡裝著紅色藥液,她將藥滴在銀針上,然後順著針頭緩緩滴進了郭侯乙眼中,後者登時身子一抽,嘴裡吭吭唧唧的叫喚起來,杜曉鳳連忙招呼岑毅等人將他按緊了。半晌郭侯乙漸漸安靜,眉頭舒緩下來,杜曉鳳上前再次翻開眼睛,只見郭侯乙眼中黑點已然不見蹤影,岑毅登時驚歎不已,心底又震撼又佩服。
接著杜曉鳳又取來刮刀,將郭侯乙眼皮翻過,只見裡面竟有一層灰漆漆的粉末,杜曉鳳輕輕地將那些粉末從眼皮上刮下,接著又拿起一隻布包,從裡面挑了些綠油油的粉末,勻勻地塗在了眼皮內,最後剪開繃帶,將他眼睛裹了,然後囑咐道:“我在你眼睛裡撒了護眼粉,切記三日之內不要取開繃帶!”
隨後杜曉鳳又陸續給郭鄒乙和郭淳乙治療,療法也是相同,都是先拿針取穴,後取刀刮毒,半日下來,三人疾病紛紛被治癒。
治療已畢,杜曉鳳將醫具藥品收了起來,正用抹布淨著手,郭氏三兄弟齊齊走上前來,郭侯乙帶頭躬下身去,口頌道:“多謝神醫醫傷之恩,在下感激不盡!”說著從身後郭淳乙手中接過一隻蓋著紅布的盤子,揭開後原來是滿滿一盤白花花的銀子,他舉至眉前恭敬地道:“此乃小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萬望笑納。”
誰知杜曉鳳看都不看一眼,回道:“你的銀子我不要半點,還是自己留著吧!”郭侯乙一愣,連忙笑道:“娘娘見笑了,小人出門著急,只帶得這點碎銀,屬實是怠慢。還望您暫且收下,待我等下山再籌得一些,定復來問候!”
杜曉鳳微微一笑,轉過頭來說道:“你當我嫌少了是吧,我告訴你,我不要你半兩金銀,只要你做一件事!”郭侯乙疑惑地道:“娘娘有何事要辦?但憑吩咐。”
杜曉鳳緩緩走至窗前,望著窗外說道:“今我涼州遇澇災,百姓流離失所,我要你下山之後拿這些銀子購置些米麵糧食,然後散給周遭的饑民們。”
郭侯乙一聽連忙躬下身道:“神醫真不愧為女中豪傑!不禁醫術絕世,慈悲心腸更是無人能及。娘娘既有此心,我等豈能不遵命而行?在下這就帶著我這兄弟二人,下山購置千斤糧食,救濟百姓,以廣娘娘的濟世之志!”說罷便將那盤銀子收了起來。
聞言杜曉鳳擺了擺手說道:“我沒什麼志向,也無需你來廣,你只照我說的做便是。還有,我還要問你件事。”郭侯乙道:“娘娘還有何事?”
只見杜曉鳳將方才從兄弟三人眼耳口中刮取下來的灰粉遞到面前道:“你可知這是什麼?”郭侯乙看著粉末茫然地道:“小人見識疏淺,未曾見過此物。”杜曉鳳“哼”的一聲道:“此乃‘斷陽散’,是種劇毒,專攻人眼耳口鼻,你們三者中了此毒還未死,算是那人有些善心,不願害命罷了!”
一聽此言郭侯乙嚇得不輕,一旁郭鄒乙也是目瞪口呆,二人雙雙跪倒在地,乞求道:“還望神醫娘娘明說,救救小人則個!”那郭淳乙見狀也撲倒在地,只是不知應說什麼。
杜曉鳳眼中閃過厭惡,揮手示意岑毅,後者連忙將三人扶起。杜曉鳳則坐在桌上冷冷地道:“近日你可吃過什麼別人送的東西?”郭侯乙冷冷半晌,一臉委屈地道:“也沒吃下什麼,就是前幾日有個自稱商販的外鄉人來送了盒月餅,說是結交在下,我也沒有多想,當日便嚐了幾個,那月餅味鮮面酥,屬實合口,在下便取來給兄弟幾個分食了,可這月餅怎會傷眼呢?”
杜曉鳳道:“那便是了,別說月餅了,便是些尋常的酒水中摻了此毒,也會害你七竅,想必那月餅裡放的毒很少,這才保住了你們兄弟三人性命,也虧你們來的及時,若是再遲半日,你這雙招子也就廢了!”
這郭侯乙一聽又哭哭啼啼起來:“小人未曾得罪過誰,為何會受此貽毒?到底是蒼天無眼啊!”杜曉鳳終於忍不了了,吼道:“誰說你得罪人了?要哭就滾回家去哭!我還要告訴你一句以後別人送的東西不要心安理得地收下,老實本分一點!”
郭侯乙諾諾連聲,再三謝過杜曉鳳,便帶著兩兄弟出門離去了。
忙了這麼久,岑毅已不記得被震驚了多少次了,只是對這女人充滿了好奇和敬佩。杜曉鳳拿著那盤灰粉坐在桌前研究著,時不時掐出來一點聞一聞,岑毅則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本想開口說話,卻又覺得不合適。又過了半晌,杜曉鳳嘆了口氣,將那盤子推至一邊,口中喃喃道:“又是這廝,看來我真得去監視他一下了。”
轉過頭來,卻見岑毅傻傻站在一邊,眼神呆滯地望著自己,不禁有些好笑,岑毅見她笑了,立時紅了臉,忙將頭別了過去。杜曉鳳道:“怎麼,還不好意思了?我長得像你娘還是像你媳婦,這麼盯著我看?”
岑毅扭捏地道:“我是覺得你挺奇特的。”杜曉鳳鄙夷地道:“何出此言?”
岑毅指了指那盤灰粉,答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大夫。”杜曉鳳笑著道:“你才知道?我不是大夫你還能活啊?這荒山野嶺誰救得了你?”
岑毅聞言也“哈哈”笑了起來,心底尋思:“不妨將我心中疑問順便問了出來。”剛要開口,卻聽杜曉鳳道:“你餓了吧?等著我給你做飯。”硬是將岑毅嘴邊的話塞了回去。
只見杜曉鳳又將爐火放了起來,然後起身去揀了些菜蔬拿到廚房裡,接著便傳來案板上切菜時“咚咚”的聲音。岑毅則手足無措地坐在桌上,心底不禁為難:“待會又怎如何同她開口相詢?”直愁得眉頭緊皺。
沒過一會,杜曉鳳便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東西走了出來,岑毅接過來一看,卻是一盆蔬菜羹,緊接著又盛出來兩碗麵糊粥,上面零星還有些肉片。杜曉鳳嘴角微揚,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幾天你忙前忙後的我都看在眼裡,真是辛苦你了!家裡也沒啥好吃的,暫且拿這些犒勞犒勞。”
岑毅起身拱手道:“曉鳳姑娘何必這般?救命之恩,萬勞難報,若是犒勞在下,那屬實是萬不能領受。”杜曉鳳略帶嗔怪地道:“哎呀,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就別來這一套了,乖乖坐下來吃吧!”岑毅有些受寵若驚,“嘿嘿”笑了兩聲,坐下來便扒拉起飯菜來。飯至中途,岑毅抬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竟也在看著自己,兩對眼神相對,立時便躲閃開來。岑毅是出於禮貌,而這杜曉鳳嘴角卻洋溢著一抹微笑。
腦海中那些疑問愈發強烈,岑毅終於忍不住了,將碗一放,轉頭問道:“話說杜姑娘,你卻是哪裡人?為何會獨自隱居山中?”杜曉鳳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隨即開口道:“為何問這些?”岑毅小心地道:“只是好奇,別無他意。”
杜曉鳳將碗中剩飯扒拉乾淨,放在桌上,低頭思索了一番後看著岑毅道:“岑公子,在下是何人你當真不知?”岑毅愣了一下,回道:“在下與杜姑娘初識,哪裡會得知這些?”杜曉鳳又將頭轉過來低下,緩緩開口道:“若是你第一次在我家醒來時這般說,我定然不信,但是現在我信你!”
岑毅奇道:“這又是為何?”杜曉鳳起身將碗筷都拾掇了進去,一邊走一邊道:“這世上凡是知道我的人,都描述我為‘言必三丈外,同行贅其尾’,只因為我擅長使毒,且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在他們口中,我是個陰險毒辣的惡婦,凡是與我有過節的,只要被我碰到,都跑脫不了。”
岑毅不禁疑惑:“你還會使毒?”
杜曉鳳抿嘴一笑道:“我不光會治病,還會下毒呢!”岑毅啞然。
杜曉鳳頓了頓,眼望岑毅道:“起初我只當你是那些人派來的奸細,故意接近我,我便想著試你一試。於是在你醒來的那天晚上,我做飯時給飯裡下了兩種藥。一種是毒藥,我下在了藥湯裡;令一種則是解藥,我滴在了飯菜中。我認為,若是知道我的人,肯定不敢喝我做的藥,就算敢也只不過如此,不敢吃飯,那樣便必死無疑。誰知我看你竟毫無顧忌地吃了那兩樣東西,當時我還是對你懷疑,儘管你自報來歷,又哭又喊的,我只當你在演戲。”
聽到這裡岑毅被驚得目瞪口呆,心道:“想不到我差點就又死在她手裡了!唉,反正都是要死,被她毒死想必更好一點!”
杜曉鳳接著道:“後來我又試了你幾次,你全都能全身而退,我自己也不禁起疑,‘莫非你當真是個外人?’連日來我看你勤勤懇懇,毫不虛偽地幫我幹活,當真是有報恩之心,於是我便不再試你了。”
岑毅慘然一笑,低聲道:“杜姑娘果然心機過人,實話說,在下早就不想活了,其實您當初毒死我,在下也絕無半句怨言!”杜曉鳳臉色一變,忙問道:“為什麼?”
岑毅站起身來,嘆息一聲道:“我與師父患難相交,出生入死多年,情誼早就超越了師徒之情,我們的命其實都連在一起了。如今師父為人所害,性命定然不保,我獨自活在世上也就沒有半點意思了。”
杜曉鳳有些激動,也站起來回道:“你有恩師,難道我就沒有嗎?我師父死了之後我也不想活了,只是師父的遺願未完成,我不能死了罷了!”岑毅驚奇地問道:“莫非杜姑娘也有患難與共的恩師?”
杜曉鳳剛想回答,卻又突然停住,轉過身又坐落下去,眼望窗外一臉惆悵。岑毅愕然,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只聽她緩緩說道:“我的身世不能告訴你,你也別再問了。”岑毅嘆了口氣,躬下身道:“抱歉,在下失禮了。”
岑毅出門趕著牲口出了圈,又將它們趕上山坡,然後靜靜地坐在山上,看著牛羊們出了神。天空湛藍如洗,秋風伴著絲絲寒意輕輕吹過,令岑毅不由得一哆嗦。儘管天色晴空萬里,岑毅心中卻十分陰沉,“為何她不願告訴我那些事呢?唉,我只不過是個外人,又是將死之人,問了這些又有何用?”思索一番無果,便抬起頭望著遠方繼續發呆。
過了不久,一聲呼喊讓岑毅回過神來,只見杜曉鳳走到身邊,鄭重地說道:“岑公子,還記得你當初說幫我做一件事嗎?”岑毅點了點頭,於是杜曉鳳蹲坐在他旁邊,拔了根青草盤在手指間玩弄著,半晌低聲道:“我要你跟我去查一個人,查完你便可以走了!我也不再留你。”岑毅心底竟有些悽楚,於是問道:“杜姑娘要查誰?”
杜曉鳳抬起頭來正色道:“就是給方才那郭氏三兄弟下了毒的人。”岑毅奇道:“你當真知道是誰?”杜曉鳳點點頭道:“這人姓賀名不黯,就住在涼州。雖然身為大夫,為人卻心胸狹隘,尤其妒忌才子,雖不害人性命,但損人之事卻未少幹。他看不慣這郭氏三兄弟如魚得水,便使毒損害了三人本事。但想必他也沒料到我便住在此間,會給三人解毒,如今我要去找他府上搗亂一番,以給他點教訓。”
岑毅聽完也對此人有些不忿,於是起身道:“但憑驅使,在所不辭!”杜曉鳳也起身道:“好!那我們即刻便走。”
說罷二人便收拾了行李出發,由於沒有馬匹,只得步行。沿著曲折山路行了好久,二人方來到岑毅被洪水衝進來的那條山谷,又在谷中行走了數里,方才出了山隘。正好遇到販馬的商販,於是二人便買了兩匹駿馬,騎行趕路。
一路上景象屬實悽慘,洪水退去不久,沿路的農田到處都是積水,未來得及收的莊稼紛紛泡在了水裡,腐爛後瀰漫著一股腥臭的氣息。各個村落也都是一片狼藉,房屋被沖垮了不少,牆壁屋頂倒的倒,塌的塌。牛羊牲口也都被淹死,有的泡在水裡無人收拾,腫成一團。沿路走來的都是災民,有的抱著孩童的屍體痛哭,有的舉著個破碗乞食,還有輕生的人不顧一切地衝向江邊,被旁人救下後按在一旁苦勸著。
一路上岑毅都是皺著眉的,因為眼前慘象實在是不堪入目,而心底又憤憤不平,口中喃喃道:“這澇災已有半月了,為何官府至今未管?眼睜睜看著這些百姓受難!”杜曉鳳道:“朝廷無能,連朝堂都治理不了,如何能管得了這些百姓?加之官府地主相勾結,剋扣了朝廷的賑災糧,還能抽得出多少來救濟百姓啊!”
岑毅憤恨不已,心底罵道:“都是這些混蛋官府,還有那軟弱的皇帝!若是我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殺光這些貪官汙吏,再去京城殺了那狗皇帝!”這時他突然想到自己意圖赴死的決心,不禁感到矛盾。
那賀不黯府邸遠在涼州城中,二人行了許久方才抵達,找到賀府時已是傍晚。
賀府是座偌大的莊園,建在城內郊角,門前燈火輝映,紅燭閃爍,門口彩聯上寫著“醫聖佑萬福,千金入此屋”,再看那府邸:牆高院深,瓦新磚齊,翠柳扶牆倚,果樹傍陰生,園外吆喝聲震天,院內絲竹掩人音。
二人溜到牆角,從磚縫裡察看後發覺無人,於是便翻過了牆去,只見一座莊嚴的樓宇出現在眼前,果然是端莊大氣,規格嚴謹。四方方似坐地起壇,高巍巍如峻嶺聳立;華門彩木,鮮豔如芳;石階道路,一塵不染;飛簷翹頂,臥若玄鳥;窗閣樓臺,勝似金裝;漆柱塗梁,雕琢永珍;瓊宮玉宇,難勝此間。
岑毅看著這府邸竟入了迷,心中暗道:“這府邸確實要比海師叔那房子要好。”
杜曉鳳環視一圈,見院內無人,便打算招呼岑毅偷偷進屋。誰知這時卻聽見“呀”的一聲,大門被人開啟,二人連忙閃在一旁,只見一個掌著燈籠,身著一身漆紅馬褂的人推門而入,身後還領著一個漢子,前面那人笑著說道:“貴客光臨,小可不勝遠迎,失禮失禮。”
身後那人跟著走了進來,邊走邊說道:“哪裡哪裡,是在下打擾了。”二人沿著院路走到階前,岑杜二人也看清了來人樣貌,這一看不要緊,岑毅看見身後那漢子登時血脈僨張,因為此人不是別的,正是紅塵派的王之雄。
杜曉鳳轉頭見岑毅握緊拳頭,目光兇狠,立覺不妙,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說道:“莫要衝動,小心壞了大事!”岑毅只好沉下氣來,用眼睛死死盯著王之雄。
穿馬褂那人走上臺階將門推開,轉身道:“王公子,請!”王之雄拱起手道:“胡管家,在下就不進去了,此番來是有事相求,還望代為轉達。”那胡管家皺眉道:“莫非是貴掌門的藥又用盡了?唉,王大俠,此事不好說,需你親自問問我家主子,這便請吧!”王之雄只得道一聲謝,然後跟著胡管家走了進去。
岑毅激動不已,向一旁杜曉鳳悄聲道:“來的這人正是害死我師父的那夥人中的一個,待我去擒住他!”說罷便要起身,杜曉鳳慌忙攔下道:“你不要衝動,他們或許人多勢眾,單憑你一個又怎麼擒得住他?”
於是二人悄悄摸道到屋旁,躲到側窗下,挑開窗縫向內觀望,只見裡面是個客廳,那胡管家將王之雄請到裡面坐了,自己則轉身又到別處去了。只見王之雄坐在椅子上手足無措,東張西望,似是焦急萬分。半晌,又有一人走進客廳,王之雄一見那人,連忙起身抬手作揖,那人笑著道:“王小兄,遠道而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啊哈哈!”
杜曉鳳聽到這人聲音,眼前頓時一亮,低聲道:“這便是賀不黯!”岑毅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個子很高、身材臃腫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身著一襲華貴寶藍褂子,頭戴圓帽,長辮及腰,兩撇八字須,一雙瑞鳳眼,笑面如玉,全身上下流露著富貴氣息。
王之雄賠笑道:“不敢不敢,小人遠來攪擾,實有得罪,豈敢勞煩尊駕。”二人笑著互相招手,分主次而坐。
這時岑毅又見跟著這賀不黯的還有一人,也是一身富貴打扮,只是面容削瘦,眼睛又細又尖,實有一種奸詐狡猾的感覺。這人也坐在了客位,而王之雄似是與這人很熟,只是單單招了招手,並未問候。
接著那胡管家上來為三人奉茶,三人品茶已畢,賀不黯開口道:“王小兄此番來,不知是為何事?”王之雄顯得有些尷尬,猶豫半晌才道:“是這樣的,賀先生,敝師兄前些日子來過此地,只是賀老您有事出門去了,我們拜訪不成,於是便差我今天特來向您問候一聲。”賀不黯笑著道:“哦,原來如此啊,那真是有勞貴掌門了!”
緊接著王之雄遲疑了一番,吞吞吐吐地道:“另外,楚師兄還有一事相求……”賀不黯將手一招道:“但說無妨。”王之雄看了他一眼,開口又道:“賀先生,楚師兄那病不日又要起犯,但您給他的藥已經……已經用完了,你看能不能……”
聞言賀不黯臉色微變,回道:“是這樣啊,呵呵!”拿起茶杯又抿了口茶,緩緩說道:“王小兄啊,去年我向貴掌門遞藥之時說過,這藥雖能緩和疼痛,調氣理息,但只能用在那紅纓病發之時,平日裡若是無端服用,反會受其貽害,想必楚掌門是連半句都沒聽進去了?”
“啊,這……”王之雄頓時窘迫不已。賀不黯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唉,這藥可是我遠從浙江帶回來的,本意是當止疼藥使的,當時給你們楚掌門送了不少,如今卻也沒剩多少了,唉!算了吧,全當是幫楚之俠一個忙!”於是轉頭對著那胡管家道:“老胡,去把那包煙膏取來。”
胡管家領命走了出去,半晌又回來,手中提著個紙包裹,約有巴掌大小,賀不黯將其遞給王之雄,後者連忙起身接過,口中稱謝道:“多謝賀老慷慨,解我師兄病痛之苦!我代紅塵派上下向您謝過!”說著一揖到地。
岑毅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是這廝的師兄,也就是那什麼楚掌門也中了那紅纓之毒,於是來這兒找賀不黯求藥的,哼!算是老天有眼,折磨死那混蛋!”
王之雄起身告辭,於是那個削瘦男子起身相送,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出門去,杜曉鳳連忙示意岑毅跟上,於是二人又閃到牆角,跟著王之雄和那男子出了大門。
剛出得大門,只見王之雄連忙將這男子拉到一旁,環顧四周無人之後,悄聲說道:“梁老兄,你問的那事有著落了!”這姓梁的喜道:“王老弟,當真?”王之雄連忙“噓”了一聲,悄聲道:“千真萬確!那墓穴便在此去西方二十里外的兩頭山中,據說是個農夫發現的!”
姓梁的男人又道:“王老弟,卻是聽何人說的?”王之雄答道:“武林中已經傳瘋了!現在好多門派都已經知道了這墓的下落,我剛知道就趕緊來給你說了!”
“梁老兄”緊握住王之雄的手道:“如此,當真有勞王老弟了,此番不是多言之處,還請王老弟抓緊趕路!”王之雄應了一聲,便騎上馬走了,而姓梁的也轉頭走了回去
岑毅見狀起身便想跟上去,卻被杜曉鳳攔下道:“我去跟這人,你在此處看緊那梁發。”岑毅不禁惱火,驚疑道:“你去幹什麼?這王之雄是我的仇人,我要知道師父的下落可全靠他了!”
杜曉鳳正色道:“我要去看看他手裡的藥到底是什麼東西,但還得看住那梁發,待會他必會出行,到時候可要看緊他,看他要去那裡,我分不開身,只能勞煩你去了!”
岑毅怒眼圓睜,惱火道:“不行!我不能如你願,你去跟這梁發,我去追那廝。”杜曉鳳聞言臉色一變,冷冷地道:“岑毅,難道你忘了答應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嗎?莫非你就是個言而無信的偽君子?”岑毅登時啞然,表情瞬間凝固,杜曉鳳別過頭去,冰冷地開口道:“好!既然這樣,你這便可以走了,想去哪去哪兒。”說罷走向一旁。
岑毅無奈,只好說道:“好好好!我留下來看住那人,你去追他行了吧!”杜曉鳳微微一笑,轉頭說道:“那人要走的時候悄悄跟上去,看看他要去哪兒!”說罷騎過馬便尋王之雄的路馳去了。
岑毅心有不甘,可迫於義氣,不可食言,只能守在門外,靜靜等著。這時夜月已經升了起來,四周蟬鳴聲驟起。過了不久,只見門口有人悄悄走了出來,卻是那梁發,只是已經換了身衣服,打扮作了一個尋常走卒,輕輕關上大門,走到馬廊裡,牽過一匹馬騎上,見四周無人,便揚鞭飛奔了出去。
待他走後不久,岑毅也騎過馬慢悠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