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曲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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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就是除夕。
歲暮送舊迎新,無論窮富貴賤,在此歲時歲序,大多都會選擇暫歇一口氣。
大族不必說,百姓們一年到頭難有喘息的時候。
雖說還需發愁年節衣食,然他們又活過了一年,這便是再值得慶幸不過的事情。
令支城往日行人匆匆去上工的情形,少了許多。
便是真正無家無產的流民,因公孫顏在城中設定的救濟雞毛房,也能有個暫避風雪的地。
城中一直不斷地募工,讓令支城乃至周邊村落的百姓,手邊都有了些許餘財。
在這年節,再節省的大家長臉上也帶著些笑,肯鬆開錢袋子,為家中置辦一些東西。
又因令支商人往來頻繁,即便公孫顏不插手,市面上也有了不少貨品售賣。
葉家叔侄出門,於馬車上瞧見的就是這般熱鬧場景。
車行平整大道上。
昨日進城時,葉卿一心想著如何聯絡公孫氏,再借由公孫氏交好趙雲。
完成此次出行的任務。
可今日,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因無他,行走在這平和熱鬧得不可思議的令支城中,他並沒有聽見太多太守趙雲的名字。
反而另一個人,掛在每一個百姓的嘴邊。
葉卿正思考著,忽聽車窗外幾人交談。
“哎,你老兄是可惜了了,若是腿沒瘸,必能得到修築道路的活。”
“可不是嘛!只要肯幹活,那活計伙食要好多咯。”
“若是來年還是這樣的好年景,說不得咱們也可以置辦上一身厚實衣裳,娶妻生個崽?”
“是極是極!”
葉卿聞聲從緩行的馬車車窗望去。
只見兩人立在街角。
他們似乎早習慣了寒冷,衣衫襤褸站在簌簌細雪中。
脖子面板露出凍傷後的陳舊疤痕。
其中一人瘸了條腿,拄著一根樹杈做柺杖。
在葉卿看來,此二人一身油滑。
換作他處,便是遊手好閒於家國無用,不知何日撲死街頭的下賤豬狗。
然細聽二人對話,你一言我一語,似乎他們真的覺得自己能有明天和未來。
葉卿皺眉思索之際,又聽瘸腿那人道:“對了,聽聞顏娘子為家人祈福,午時將在四市施粥,發放些東西,老兄可要同去?”
另一人聞言笑得見牙不見眼:“不止施粥,顏娘子還命太守府下發米糧。”
“各個裡坊里長都在喊話,符信登記在冊者都有。”
說話的寶貝一樣,顯擺了一下他的小木牌子:“不然我今日便在雞毛房睡大覺了。”
“來,我扶著你去,咱兩抱著還暖和。”
“領了米糧存兩日,除夕那日我們說不得也能吃上一頓乾飯。”
兩人嘻嘻哈哈,朝著一個方向離開。
葉卿卻因兩人口中的一個名字呆住。
又是顏娘子。
令支城中不聞太守趙雲之名,卻人人念著顏娘子。
過往接受的教育,讓葉卿腦中冒出一個詞——亂政。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
稍有見識之人,便難免想到呂竇董何之類。
葉卿不自覺地捋著下頜鬍鬚,搖了搖頭。
罷了,多想無用。
先瞧瞧這令支城的主人想向他們展示些什麼。
然後……隨機應變罷了。
“阿舒。”葉卿喚道。
想問問族侄,可看明白了?是否悟到了?
一扭頭,卻瞧見族侄葉舒,大半身子都探出車窗外。
腦袋左搖右擺地看。
莫說世家姿儀,連個人樣都沒有了。
葉卿沉下臉,終忍不住抬腳。
“哎喲!”
葉舒扶住車窗,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臀部,茫然道:“叔父,怎麼了?”
話雖問著,他卻又探頭想看窗外。
顯然,他注意力並不在自己被踢這件事上。
葉卿微挑眉,還想給他一記狠的。
但車窗外,孩童們嬉鬧的聲音叫他想起快要過年。
念及這倒黴侄子,同他一道蹚風冒雪來了令支。
昨夜睡得極好,心情不錯的葉卿嘆了口氣:“停車吧,我們下去走走,瞧瞧。”
此舉早合了葉舒的意,一下車叫車伕自行轉回,他便指著一個方向:“叔父,我們去那!”
葉卿被他扯著袖子,隱約聽得那處傳出絲竹鼓樂及唱曲之聲。
知道這族侄是個風流性,葉卿任他拽著過去,身後跟著兩個扈從。
葉卿本以為是什麼酒肆瓦舍,不料走近了才知,此地……居然十分正經。
堂而皇之搭建在路邊的臺子,往來行人都可一看,街道堵得水洩不通。
可惜臺前人實在太多,只能嗅得前邊人髮髻油臭,什麼也瞧不見。
萬幸,有錢能解決不少事情。
去到臺子對面一座三層酒肆,尋窗邊案几,正坐枰上。
正好聽見臺上那臺上,一短褐不完的老者唱道:“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曲調唱腔迥異於常聽的絲竹雅樂。
十分通俗易懂,唱曲同時也在說故事。
葉卿這才知道,方才族侄為何如此認真。
他亦不由望向樓臺。
此酒肆似乎就是為賞曲所建,席簾一撩,可觀全景。
臺上老者滿臉苦楚,唱腔卻是十分洪亮。
葉家也蓄養大量家妓女樂,然家中所觀歌舞與此時完全不同。
旅途辛苦,葉家子聽得絲竹之音,浮浪性子又露了出來。
以箸和著樂聲,敲擊桌面。
“這令支的鼓樂,倒是新鮮,朗朗上口。”他對葉卿道,“不知是哪家蓄養的優伶。”
葉卿對這蠢貨族侄很是失望,不想枉費心思同他解釋。
飲一盞溫酒,意外發現酒水不錯。
略品了品,卻逐漸被臺上曲聲奪走注意力。
想為女兒添一尺布,作嫁妝的蔭戶老父親。
貌美又乖巧的女兒。
年二十八被大族莊園惡毒管事逼債上門。
欠的六鬥穀子換做半鬥麥屑。
戲末,喜兒擺脫蔭戶身份,成為官府治下之民,來到美麗的令支城,進入織造坊,開始新生活。
為了從世家口袋掏蔭戶,為了讓流民相信官府,願意歸附。
公孫顏這一出魔改的戲碼,除了將反派改為惡毒管事,其餘未動。
在正好臨近除夕時,格外有煽動力——裡邊唱惡毒管事某位伶人,在臺上被底下觀眾投石砸破了頭。
回家被妻子踢下床,被鄰居吐唾沫。
初演時還有遊俠當場按劍要殺人,後被看場遊徼押送教育。
戲終,人未散。
酒肆三樓,葉舒以袖遮面,抽泣之際竟覺無顏見人。
那些惡人真可惡啊!
他嗚嗚地哭,葉卿想叫著蠢族侄清醒一點,這曲子著實歹毒,是要挖世家的根。
葉卿抬眼望去,便是兩個扈從也背過身去,肩頭聳動。
他心道,醒醒,你們是曲裡邊的豺狼打手!
葉卿張嘴欲罵,卻發現自己喉嚨沙啞面頰溼潤,眼睛有些睜不開。
他心中越發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