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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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下屬最重要的是忠誠,還是忍耐?
杜功一直以為是忠誠,可是此刻他的信念動搖了。
他垂首站在太守府,聽著主公公孫瑎勃然大怒的喝罵。
一卷竹簡摔到了他的面前,穿起竹簡的麻繩斷裂開來,指節寬的竹片散落一地,發出嘩啦的響聲。
公孫瑎面龐白皙,與戎馬的武人和長年勞作的黎庶不同,臉上保養極好,沒有太多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身材高大魁梧,遺傳了公孫家的好樣貌,身姿挺拔,立於太守府的大堂內,縱然未著奢華錦緞,但風姿氣度一看就是世家弟子。
此時他度步走在堂中,胸口起伏不定。
“我知道你是顧及阿都那身份,可是如此軍機大事,如何敢欺瞞於我?”
公孫瑎氣惱的嘆息道:“即便伯圭於我並不親善,可也是我血脈相連的弟弟,伯圭之女如我之女,伯圭之子如我之子。我愛護還來不及,怎會加害於他們?”
“你此番欺瞞,是要害我遭萬人唾罵啊!”
相對於面上羞憤不已,捂著胸口,抬袖遮臉的公孫瑎,杜功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腰間銅鉤上掛著的錦囊裡,裡面裝著太守府功曹櫞的銀製龜鈕,小小的一方,卻是他身份的象徵。
他出身不高,一步步走到現在全仰賴公孫瑎的提拔。
此時,當是還的時候了。
杜功暗自吸了一口氣,他拱手深深的拜了下去。
“是卑職擅作主張,狼子野心。”杜功埋首低下頭起,“貪墨染指薊侯家財,擔心事情敗露,便……”
說到此處時,杜功猛的喘了一口粗氣,頓了一下啊。
堂上的公孫瑎動作一頓,便聽杜功嘶啞著聲音繼續說道。
“便故意洩露訊息,叫阿都那得知,還……”杜功又停了一下,費力的咽口唾沫,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許久未得飲水的囚徒,口渴得再說不下去。
“嗯?”堂上傳來公孫瑎一聲疑問的鼻音,似乎在催促。
“還,死瞞阿都那調兵南下的訊息。”杜功終於艱難的將話全部說完,他面上一片灰白,幾息之間,竟看著蒼老了數歲。
直到杜功話音落下,堂上凝滯的氣氛,突然重新流動起來。
公孫瑎咳嗽了一聲,像是在清喉嚨,準備對這個事件作出判決,又像是發出什麼暗號。
立於一旁的一個文士站了出來,拱手道:“使君明鑑,雖說杜功貪墨薊侯家財,隱瞞軍務,但他追隨您已整二十年,制御有術,有功器之才,還望使君念及往日功勞情分,免其家人一死。”
這個文士杜功很熟悉,昨天深夜就是這個下頜幾縷長鬚,面容清正的人秘密來訪。
給他送來了一封情深意切,讓杜功寒進骨子裡的書信。
有了這個文士帶頭說話,往日裡杜功的同僚下屬紛紛避席而出,為他求情。
只誅一人,不行連坐。
公孫瑎放下遮臉的袖子,在眼角按了一下,拭去眼角的淚花。
他看著堂下請罪,背脊完全踏了下去的杜功,眼中露出沉慟神色,似在情分與公正間掙扎。
許久,他才長長吁了口氣,正色道:“還請諸公起身,杜功雖犯下大錯,但念及他於我的情分,便只誅一人,不牽連家人。”
堂下諸人個個面上露出輕鬆神色,誇讚感謝公孫瑎的寬宏與恩德。
頓時,大堂之內一片和樂融融。
“你放心,便是你去了,我也定會照拂你的家人。”公孫瑎看神情麻木的杜功,只在念及家人時,杜功的臉上才閃過一絲異狀。
“來人。”公孫瑎如同寬宏的長者兄長,寬慰了一下杜功,衝堂外呼喊道,“推出去,斬首。”
兩個早已準備好,伺立在廡下的甲士,大步踏進來。
未按禮節脫靴著襪,在光亮的地板上,踏出一行灰撲撲的腳印。
甲士身上的鐵甲甲片嘩啦作響,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杜功顫抖了一下,不過他未有其他動作。
兩名甲士一左一右挾住杜功的胳膊,將他倒拖出大堂。
往日裡光鮮亮麗,最講究儀表的他發冠掉落在地,披頭散髮再無半點風度。
他垂著頭任由甲士將他拖走,剛一離開,便聽見堂內傳來一陣陣歌頌使君寬宏的聲音。
杜遠微微顫抖起來,他並不是害怕,而是羞恥。
羞恥竟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可是他能怎麼辦?
據理力爭?
不,是他帶人清點了薊侯公孫瓚莊園府庫,不顧阻攔運走了大半的財貨。
是他告知了阿都那公孫瓚遺孤之事。
是他暫壓了阿都那軍事調動的報告文書。
可是。
那些運走的財貨現在在哪?
他從何得知公孫瓚遺孤之事?
他不過小小一個功曹掾,異族異動的軍情文書為何會送到他的案頭?
杜遠咬牙,似要將那些真相嚼碎了吞下。
他的老孃年邁體弱,本是該享福的年紀。
他的妻子不是什麼大門大戶,日日為他操持柴米油鹽。
他的兒子在太守府上當差,將有大好的前途。
他的女兒,才剛剛嫁了好人家……
他不配據理力爭,去辯駁什麼真相。
杜遠被拖行在庭院中,腳後跟染上黃泥,被拖出點點血痕。
終於到了前院,他看見太守府中奴婢軍士以及前院的基層小吏交頭接耳對他指指點點。
這些人將如何議論他這個罪人?杜功面上露出一絲慘笑。
終於被一路拖到了前院,正對著太守府的大門。
兩個甲士擇了箇中間顯眼的位置止住腳步,押著手中這個身體單薄的文士跪下。
杜功動了一下,他伸手想整理一下身上被拖行弄亂的衣衫。
他想盡量體面的離開。
杜功的動作似乎引發了什麼誤會,兩個甲士急忙一左一右將他按住。
兩人互望一眼,默契的點了點頭。
右邊一人環視周圍。
許多看熱鬧的小吏聚在廊下。
“罪人杜功,主守盜求賄枉法,意圖謀害薊侯遺孤,使君有令,斬!”這名甲士緩緩地拔出腰間的漢軍制式繯首刀。
杜功垂頭聽著甲士大聲訴說自己的罪狀,他覺得眼角冰涼,不知什麼時候流下淚來。
他緩緩地抬頭,想再看一眼天空,卻聽見自己脖頸骨頭似乎發出咔噠的一聲。
人頭亂髮遮臉,咕嚕嚕的滾到了血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