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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百姓紛紛往兩邊避讓,鄭海珠卻覺得古人打馬飛奔的樣子特別,遂仰起臉來,盯著騎士們由遠及近。

馬似流星人似電。

五六匹駿馬一晃而過後,當先那領頭之人卻“籲”地勐然呵斥,一邊拉韁繩,一邊抬起手中的槍,對後頭的騎士們做了個指令一般的動作。

馬速登時慢了下來。

領頭人掣引著韁繩,調轉馬頭,徑直往鄭海珠跑來。

這下子換成了順光照在那人臉上。

縱然一圈絡腮鬍子沒有了,鄭海珠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馬將軍!”

馬祥麟確認路邊的女子真是鄭海珠,面上的驚喜之色一閃而逝,旋即就將警惕的目光投到了鄭海珠身邊的唐宏身上。

唐宏笑容憨厚,衝著馬祥麟深深作個揖,恭敬地輕聲問鄭海珠:“鄭姑娘,可是故舊?”

鄭海珠點頭道:“唐伯稍候,我去打個招呼。”

她走到馬祥麟的坐騎前,笑盈盈地見禮。

馬祥麟眼角餘光瞥到周圍,許多好奇的眼睛看戲似地盯著。

這青天白日的大街上,菜雞互啄都能收穫票房,何況這麼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輕軍將,竟停下來招呼個荊釵布褲的小婦人。

馬祥麟遂擺出一副端嚴盤問的神情給路人們瞧去,溫和的口吻卻是隻有鄭海珠能聽清的:“你和這位老伯,隨我去前頭衛所衙門可好?咱們細說。”

金山是重鎮,衛所的軍衙,不僅看著和松江府衙一樣氣派,門口還有校場。

馬祥麟將坐騎交給隨從,走到校場邊的樹蔭下。

唐宏人情練達,早已避到一旁,只守著行李挑子,那是鄭海珠從岱山帶回來的衣服和畫。

馬祥麟此時方將公事公辦的冷意一抹,表情複雜道:“可算是找著你了。我在匪寨裡,就覺得那毛文龍不對勁,偏你那侄兒咬定他乃你家故人,我又哪裡好阻攔。”

鄭海珠掂量著他話裡意思,探尋著說道:“將軍可是後來又與我家小姐遇到,小姐和阿寬告訴你我被毛將軍劫走了?”

“嗯,我越想越不對,那日收拾完匪寨的殘局,就打馬往松江府來,翌日尋到黃先生時,他正帶著韓小姐報官。”

馬祥麟說到此處,捕捉到鄭海珠眸中的微微訝異,乾脆拿理直氣壯當作最好的掩飾:“鄭姑娘,你用瓷雷救了在下一命,我既已對毛文龍起疑,必要過來瞧瞧才放心,誰知你果然出事了。”

鄭海珠被馬祥麟那熱意分明的目光一燙,心頭漣漪乍起,卻又很快自嘲莫想得岔了,只轉往另一層讚許之意上去,暗道,真不愧是秦良玉的兒子,行事端正仗義。

她望了一眼正在遛馬的幾個川兵,問道:“馬將軍,你這幾日,都在松江?”

馬祥麟應道:“對。黃先生說,他向府臺要了幾個兵勇去核查,有鄉民講,那日向晚時分看到過幾個騎兵往南匯咀去,其中一匹馬上有個女子。我見松江府的兵勇懶懶散散的,便和黃先生商量,反正我有兵部的勘合,不如我帶自己的人來尋……尋你。”

鄭海珠見他神色又微現赧然,忙做出一副“這次真是有些倒黴”的無奈苦笑,嘆道:“那毛將軍倒不是個惡人,卻真馬虎得緊。他是將我錯認為另一人,不由分說地就送過去,又發現不對。那頭的主家也十分歉疚,得知我是松江韓家僱的,便裝了些薄禮,讓家僕送我回來。”

這番說辭,是鄭海珠離島之際,顏思齊與她和毛文龍商定的。

隆慶開關後,到了萬曆年間,李旦集團在海上已不被大明朝廷視為“海寇”,但毛文龍一個遼東邊將,鄭海珠一個士紳家的侍女,與顏思齊交往,自然仍應是秘而不宣的。

馬祥麟今日自撞到鄭海珠後,就一直在觀察那唐宏的神色舉止,見他對鄭海珠渾無脅迫、禁言的樣子,反倒畢恭畢敬、面帶小心,此刻再聽鄭海珠的一番話,方徹底放下心來。

“鄭姑娘現下可要回松江府城?我送……”

他那個“你”字還沒說出口,忽地轉為“咦”一聲,望著十字街方向道:“那騎馬過來的,像是黃先生。”

……

黃尊素翻身下馬,急匆匆地就提了袍子往軍衙裡跑。

數日不見,他已是頭戴網紗幞頭、身著帶鸂鶒補子青藍袍服的七品文官打扮。

“黃先生!”馬祥麟步出樹蔭,朗聲道,“我尋到鄭姑娘了。”

黃尊素尋聲看到他,倉促剎車,一時沒當心,被自己垂下的破袍子絆住,結結實實地撲倒在地上。

馬祥麟和鄭海珠忙上前攙扶,黃尊素起身後卻渾沒覺得狼狽似的,只盯著鄭海珠瞧。

這姑娘面龐潔淨、目光透亮、神采奕奕,委實不像受過大難的模樣。

黃尊素滿是汗漬的面上,登時閃現欣慰之色,但緊接著,他就語氣急切道:“你二人先在此等我,我有要事找金山衛掌印。”

黃尊素的身影消失在軍衙裡,馬祥麟對鄭海珠道:“我們瞧瞧去。”

馬祥麟昨日來金山衛應酬過,那門卒曉得是京師兵部來的,對他十分恭敬,此刻也由著他與鄭海珠站在門檻處。

過得須臾,二人就聽見黃尊素的嗓門明顯提高了,像是與人爭執。

馬祥麟皺了皺眉頭,轉頭問身後也探頭聽熱鬧的門卒:“兄弟,與黃先生說話的,不是本將昨日所見的掌印?”

門卒躬身道:“回將軍的話,掌印大人和籤書大人,今早都巡查海防去了,衙門裡只有幾個書辦和管屯田軍器的在……”

門卒話音未落,黃尊素就怒氣衝衝地走出來,身後一個胥吏模樣的人跟在後面一疊聲道:“尊駕千萬恕罪,堂官不在,小的怎可擅作主張,將哨所軍兵丁交給老爺帶走。”

黃尊素不再與其多言,看到等在門口的馬祥麟和鄭海珠,繼而目光越過馬祥麟的肩頭,落在校場等候的幾個川兵身上,他不由心中一動。

“黃先生,發生何事?”

“馬將軍,黃某有事相求!”

下了金山衛衙門的臺階,黃尊素與馬祥麟幾乎同時向對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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