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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金眯著眼睛,看看自己這個義子。

吳邦德今年二十有三,其實若論年紀,給戚金當孫子也綽綽有餘。

但老吳家就剩這一條血脈了,戚金當年在薊州,被吳惟忠從蒙古韃子裡搶下過一命,二人並肩浴血多年,現在老吳去天上享福,他戚金得看護著吳家的唯一火種,認作最小的義子,帶在身邊。

戚金想讓吳邦德走科舉的路,畢竟這個世道,文官才能得勢,武人受盡欺壓。

偏偏吳邦德表面看氣度儒雅斯文,骨子裡大約還是流著祖輩剛勇尚武的血,平日裡仍愛與戚金的親衛家丁們混在一處,更常向義父戚金討教軍務。

此刻,戚金對吳邦德道:“你說得沒錯,你老子我也估摸著,遼東一亂,朝廷還是得來尋我們戚家軍。”

老將軍又嘆口氣,站起來,向鄭海珠道:“鄭姑娘,老夫和邦德,先帶你去看看操練,再說旁的。”

一老二小從總兵府後門出去,繞過一段城牆時,鄭海珠指著殘舊的牆體問道:“這可是東吳孫權時候的鐵甕城牆?”

戚金拍拍牆磚:“是那時候的,莫看殘了,留下來的半壁還是這樣結實,別說千年前的投石機,就是如今,也擋得住大炮。

鄭海珠抬頭仰望鐵甕城:“洋人那邊的泰西諸國,都是小領主的城堡,結構空虛,泰西人的火炮,最初不過是替代投石機,轟塌那些空心城牆。但我們漢人,自古是州府大城,梯田大堤似的厚實本體,攻城之法,還是以進攻方壓制守軍、破壞城上火力、伺機登城為主。”

戚金和吳邦德,本已準備繼續往前走,忽地都停下腳步,回頭盯著鄭海珠。

他們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有年輕的平民女子,能津津有味地說著武器與攻城戰術,比琢磨釵環首飾、繡花樣子,還細緻。

鄭海珠又道:“火炮當然是必要的,譬如,有敵攻到城下,管他是韃子的騎兵,還是倭國的步兵,城上往下直接轟他孃的,他們難道還是銅頭鐵臂不成?但一味守城,終究被動,現下的情形,女真人和北元韃子一樣,弓馬嫻熟,精於野戰,我們大明還是要找出針對女真人的打法,所以武備方面,得有大量輕裝的火器,騎兵和步兵都能隨身攜帶,而且,別總愛炸膛,最後只好當鐵棍子使。”

戚金聽到最後一句,到底不再掩飾目光中的詫異,而年輕的吳邦德,則直接笑了出來。

作為戚家軍的後代,吳邦德當然能聽得出來,鄭海珠最後那句,笑點在哪裡。

那是說的三眼銃的梗。

當年戚繼光的兵,所配的火器,鳥銃為主,三眼銃為輔。戚繼光明確看不上三眼銃,和徐光啟的判斷一樣,認為三眼銃膛短無力、準頭不好,容易炸膛自損,難怪士兵們最後僅僅拿三眼銃作為近戰敲頭的冷兵器。

戚金點點鄭海珠:“丫頭,嘴有些毒啊,不過看來,挺懂火器。”

鄭海珠坦誠地笑笑:“戚總兵,我在澎湖經歷過海戰,親見顏大哥他們,和弗朗基人用的火器,除了轟船的後裝炮,還有輕便的快槍。快槍就是比常見的鳥銃槍管更長,火藥在槍管裡做功時間多,射出去的速度快,自然能射得更遠,破甲能力也更厲害。”

戚金聽不懂“做功”這樣的現代物理術語,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聽得懂鄭海珠的言下之意。

他撇撇嘴:“丫頭三句話離不開你那天神一樣的福建老鄉。呵呵,海寇嘛,有錢,什麼新鮮的好玩意兒弄不到?”

吳邦德蚊聲喃喃:“從前首輔在的時候,少保他老人家,也不缺錢。”

“放肆!”戚金聽他又提已經死了的張居正,低斥他,“說這胡話,你不要腦袋了?”

老將軍沉著臉,引領不敢再出聲的兩個年輕人,踩過夏季散發著淤泥臭味的亂草地。

他登上一個高坡,才又開口道:“丫頭,老夫是個粗人,但起碼的禮數還是懂的,請你到校場來,是要當面謝你。”

戚金先指著東邊操持著各種並且,結成小陣的步卒道:“那是我們浙兵,他們是吃朝廷的餉銀的,月糧是一兩五錢,出去打仗的話,行糧每月另算二兩。”

鄭海珠定睛望去,看得出每個小陣大概十來人,兵士拿的武器各不相同,外圍的糖葫蘆串似的叉子十分醒目,估計就是狼銑。

戚金帶的營兵,果然精神風貌了得,虎虎有生氣,和大明許多老狗趴窩似的衛所兵,完全不一樣。

“這是戚少保的鴛鴦陣吧?”鄭海珠問。

來鎮江會晤戚金之前,她已經找盧象升做老師,將戚繼光從唐順之那裡繼承發揚的鴛鴦陣,突擊學習了一遍,用來和戚金套近乎。

戚金點頭:“是鴛鴦陣,不過義父在世時就強調過,此陣適合南直隸到閩地的丘陵溝壑之地,或者應用於巷戰時。設若大漠遼東,地廣原闊,韃子的騎兵悉數壓過來,疾馳如風,這種陣法用不上。”

戚金又轉向西邊擺滿草垛、馬匹穿梭的大片砂礫地,肅然道:“鄭姑娘,那支五六十人的隊伍,就是去歲馬將軍幫著練過一陣的騎兵。他們的祖輩父輩,其實也是我們浙江義烏人,因跟著我們去北方,這些孩子就生在了薊州,倒是從小就上過馬背的,是騎兵的好料子。可惜,他們雖承襲了軍戶,這幾年卻領不到軍餉,有些甚至只能去做馬伕、縴夫那樣的苦力,活活累死、凍死的,不少……”

戚金說到此處,言辭滯住,迅速地眨巴起雙眼,忽地抬手拍在自己太陽穴處,罵一句“黃梅天的蚊子真他孃的兇”,然後作勢抹一把面頰。

鄭海珠始終凝神觀察和傾聽,如何瞧不出來,戚金這是說起老部下的後代們,辛酸乍起,在掩飾自己的哽咽。

吳邦德忙接上話:“鄭姑娘,我義父將浙江的田產賣了些,湊出每人七八兩的安家銀子,先將頭批幾十個青壯和家卷招募到鎮江來,又從附近民代官養的馬廄裡,買了二十匹朝廷不要的馬,大夥兒輪著騎上去訓練,組成這支騎兵。”

鄭海珠翻著眼睛算賬:“馬這麼訓,不能只吃草料,得加豆餅和鹽,我們松江府衙的馬,每月都要吃掉一石豆子、快二十捆乾草,一年得二三十兩銀子來養。買馬便宜、養馬貴。只這二十匹馬,一年就要五六百兩銀子。五十個騎兵的年餉近千兩。且不論頭盔甲衣長槍的開銷,這小小一支騎兵,每年的銀耗起碼一千五百兩銀子。戚總兵可為他們向兵部報員額了?”

戚金冷笑:“老夫一早就去兵部找了人,將他們從薊州轉籍到南直隸。兵部原本說,司禮監和內閣快批了,忽地又講沒錢,福王大婚,戶部怎麼都頂不過,給萬歲爺送出去十萬兩。”

鄭海珠沉默了,沒有再追問細節。

老朱家太能生了,大量白吃朝廷、白拿朝廷的蛀蟲後代們,的確是帝國沉重的負擔。

遑論福王這種萬曆和他寵妃的掌上明珠,啊不,掌上肥珠,公費結婚,自然更會薅去不少民脂民膏。

但饒是如此,朝廷每年的鹽課歲入都有二百萬兩,真的連兩千兩銀子的軍餉都批不出來嗎?

何況,這些年輕的騎兵,本來就是承襲的爺老子的軍籍,本來就該拿月餉銀子的。

戚金看出鄭海珠在猜測什麼,直言道:“再打聽下來,是朝中有御史,參了老夫好幾本,說我欲用公帑蓄養家奴。兵部的張侍郎找人去說情,言道都是當年薊州功臣的子侄,老戚收留他們,絕無歹意,此事才平息。張侍郎真是好人,又轉圜一番,讓部堂調馬將軍來訓兵,等於是昭告朝堂,老夫這支騎兵,名正言順,出現在鎮江,沒什麼不妥。”

原來是這麼回事!

鄭海珠到了今天,終於明白過來,為何從福建月港回松江的航船上,劉公公常與馬祥麟提起,你岳父是如今難得肯為武將出頭的緋袍文官了。

兵部侍郎張銓,有其父必有其女,雛鳳清於老鳳聲,馬將軍和張銓的女兒張鳳儀,一定會像正史所載的那樣,琴瑟和鳴、共紓國難。

張府,是配得起秦良玉的兒子的。鄭海珠發自內心地,為馬祥麟結到這樣一門親事,而高興。

戚金面上片刻前的淒涼之色,也漸漸消散。

老人忽地轉過來,竟是向鄭海珠作了一揖:“丫頭,是以老夫今日定要在此道謝,你送來的一千兩銀子,解了老夫的燃眉之急,能撐這支騎兵大半年的開銷。”

鄭海珠忙躬身還禮,又言帶三分自愧、七分篤誠道:“戚總兵,張侍郎出力,馬將軍出人,我能出錢,戚總兵賞光收下,我當真不知多麼願意。我只恨自己剛開始張羅買賣,出得還太少。”

戚金望向操練拼搏、號音震天的練兵場,嘆氣道:“丫頭,我相信,你是老天難得賞給這世道的大好人,我也相信,朝廷看上的你那位老鄉,不會是倭寇。但也請你體諒體諒,我這個戚家人最後的一點顏面。我們戚家軍,我領的這些浙兵,將來若有機會和顏頭領並肩作戰,定會全力以赴、精誠合作。可是眼下,我不想與海上來人結交,更不想再拿海上來的銀子。”

鄭海珠聞言,都要哭了。

並非因為幫顏思齊拉朋友圈失敗,而覺得沮喪。

恰是感慨、唏噓於這位大明老將軍倔強的自尊感。

多少進士出身、滿嘴仁義道德的文官們,“今日李府拜乾孃,明日干爹便姓張”的例子,還少麼?

而這些讀書人看不起的武將們,卻往往在堅守他們的信念底線上,祭出兩個字:不退。

鄭海珠絲毫不認為,戚金對於顏思齊這個海上梟雄的排斥態度,是迂腐倨傲的表現。

越是這樣有原則的人,越是能成為放心的合作伙伴。

鄭海珠於是慎重道:“戚總兵,晚輩明白了。晚輩不再提帶我顏大哥來拜會之事,但另有一個念頭,想與老爺子和吳公子說說。”

“丫頭你說。”

“你們何不自己做一門新買賣?鎮江北上臨清,南下松江,漕運繁忙,水路興盛,不做航運保險,太可惜了。”

……

總兵府中,鄭海珠鋪開一張紙,寫了幾個詞:貨主,承運人,保險社,保費,出險,理賠,追責。

“正好咱們三人,我來舉例,”鄭海珠擱下毛筆道:“戚總兵是貨主,把一票貨,比如是茶葉,讓吳公子這個船老大駕船,從鎮江運到松江。不料,還沒到松江,啪,船沉了,五百兩銀子的茶葉全部完蛋。好在,戚總兵運貨前,在我鄭海珠的保險商社裡,花五兩銀子的保費,買了一份貨物保險。現在貨果然出險了,我鄭海珠要賠戚總兵五百兩銀子。”

戚金捋著花白鬍須,瞪著眼睛聽完,納悶道:“這……我給了你五兩,你賠我五百兩,你虧了四百九十五兩,憑啥?”

年輕的吳邦德,腦子卻很靈光,已然隱約摸到一些門道,未免興奮,搶著答道:“義父,運河上,長江上,不只你一條船,哪有每條船都走背字、會翻船的。所以,如果很多很多船,都去問鄭姑娘花五兩銀子買保險,只要數量夠大,就算其中沉沒幾條,鄭姑娘也還是賺的。而貨主想的是,反正保費才幾兩銀子,但萬一船沉了,幾百兩不會泡湯。”

鄭海珠合掌道:“正是此理。吳公子說的,就是保險這門行當的大數法則和射幸原則。簡單講,就是很多很多人,來分擔一個風險。這個風險或許發生在你頭上,或許發生在我頭上,不知道,看誰運氣誰倒黴。但若提前買了保險,倒黴蛋也能挽回損失。”

戚金一拍大腿,笑道:“姑娘這麼講,老夫就曉得了。老夫訓兵時,說的就是,打仗時,你們往前衝,不一定死,但往後退,軍令官一定會讓你們死。即使你們在衝陣時死了,老夫也會給你們的老孃、媳婦、娃娃發一筆撫卹金,所以,放心地衝去,有人給你們託底。”

鄭海珠點頭笑道:“老爺子通透,這個航運保險,就是給貨主們託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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