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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方才他說自己向天子舉薦王文佐的那一瞬間,卻讓王文佐有些意外,畢竟絕大多數心中對旁人有惡感的人是不會覺得對方會主動施恩於自己的。後來當劉仁軌說完最後那番話後,王文佐心中更是感慨萬分,劉仁軌這種傳統封建士大夫就好像仙人掌一樣,遠觀很不錯,若是挨近共事就會被扎的渾身難受。不過他這次給自己的這個助攻倒是意外之喜了,如果真的能接替劉仁願掌管熊津都督府,那自己可就有了大展拳腳的空間,多則五年,少則三年就能打出一個局面來。

「明公!」

「是常之呀,什麼事?」王文佐轉過身來,這幾天不知道是誰開的頭,部下們對王文佐的稱呼從「郎君」、「司馬」、「上官」,變成了「明公」、「府君」,態度又更加恭謹了幾分,這種微妙的變化讓王文佐也不禁心中暗爽,權力給人帶來的妙處真是難以用言語描述。

「這是軍士的名冊,還有器械、甲仗!」黑齒常之雙手奉上名冊,王文佐隨手接過,笑道:「怎麼這麼快?常之你這些日子辛苦了!」

「這都是屬下分內的事情,定惠禪師、伊吉連博德他們幾個也出了不少力!」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他翻開書冊看了幾頁,便看出不對了:「怎麼只有短兵、弓弩,盾牌、甲冑這麼少?還有馱畜呢?」

「回稟明公,短兵弓弩都是軍士自備的,至於其他的,兵部不肯發放,說到了百濟後讓軍鎮發放!」

「軍士自備?」王文佐愣住了:「我記得府兵除了隨身七事之外,其他都由官府提供的吧?」

王文佐說的隨身七事指的是:服、被、資、物、弓箭、鞍轡、器仗,依照太宗貞觀十年的規定:「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祿、橫刀、礪石、大觿、氈帽、氈裝、行縢皆一,麥飯九鬥,米二斗,皆自備,並其介冑、戎具藏於庫。有所徵行,則視其入而出給之。其番上宿衛者,惟給弓矢、橫刀而已。」按照上面說的,一個府兵除了弓箭、橫刀之外的其他兵器,盔甲、馱畜都由官府提供,口糧也只需要準備麥飯九鬥、米二斗,更多的也是由官府提供。

「兵部的書吏說府兵的確是如此,可這些並非是軍冊中人,不光去百濟的如此,其他被徵發往安西的也是這樣,都是由當地軍鎮發放的!」

「這些兵部的傢伙!」王文佐聽到這裡,也不禁氣的牙癢癢的,這不是一群無甲徒手步兵嗎?沒有盔甲、沒有長兵、沒有強弩、沒有馱畜,總不能就拿著橫刀弓箭上吧?感情兵部的老爺們是把這些徵發的惡少年當成真炮灰,用來消耗吐蕃人的箭矢呀!

「算了,這件事情你先不用管,先把行糧、鞋子等路上所需之物都準備好!甲仗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遵命!」

看著黑齒常之離去的背影,王文佐搖了搖頭,上層關係該用的時候還是得用,否則兵部的書吏有一萬種辦法弄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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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其實兵部這麼做沒錯!」金仁問聽完了王文佐的稱述,慢悠悠的說道:「依照慣例,一直都是這樣的!」

「一直都是這樣的?可是丟給我一群徒手兵,讓我去哪裡去找甲仗給他們?」

「三郎,你聽我說!」金仁問笑道:「武庫的甲仗都是有數的,對應的就是各地的軍府,你這些人是臨時徵發的,你讓兵部臨時給你甲仗,兵部從哪裡給你找?」

「話是這麼說,那也不能讓他們空著手上陣呀?」

「有弓矢橫刀,也算不上空手了吧?再說你的人離開長安之後是在國內行軍,根本就沒有敵軍,何須上陣?到了百濟還不是你的天下,哪裡剛剛打完仗,府庫裡收繳的甲仗軍器還少了?配兩千人應該不難吧?

聽到金仁問說「還不是你的天下」,王文佐心知對方也聽說了自己接替劉仁願的風聲,低聲道:「仁壽兄你也聽說劉都督的訊息了?天子要怎麼處置他?」

「估計也就是先調回來,讓他回鄉養老吧?他年紀也不小了,能夠回故鄉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金仁問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你也不必太擔心他,有時間還是多想想自己去百濟後該做的事情吧?我知道他有恩於你,但他也是有子孫的,等你將來位列公卿之後,再報答他的後代也不遲!」

「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金仁問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三郎,以你的才具,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很多現在你覺得了不得的大事,將來等你的位置更高些不廢吹灰之力就能將其辦成了,所以你現在要把眼光放遠一點,不要把精力消耗在這些瑣事上面。」

「多謝仁壽兄教誨!」

「好,馱畜的事情我會幫你去兵部問問的,你手下兩千人,那有一千頭騾、一千頭驢子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足夠了,足夠了!」王文佐聞言大喜,趕忙道:「多謝仁壽兄出手相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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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上頭有人爽呀!」走出金仁問的宅院,王文佐暗自感嘆,古代軍隊可不是隻有騎兵才需要牲口,稍微披甲率高一點的步兵都需要牲口託運輜重甲仗的,否則揹著全套甲仗傢什行軍一天,累都累死了,哪裡還能列陣廝殺?王文佐當初之所以能從夥長幹起,就是因為他的主家給他配齊了全套的甲仗馬匹,金仁問這一下子就讓那些步卒平均下來每人都有一頭馱畜,可是不小的人情。

回到住處,王文佐看了看天色,決定乘著還沒黑去一趟曹文宗那兒,把接下來的安排和寄養在小蠻那兒的兩位公主說說,以免產生什麼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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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里,曹宅。

「小蠻姐,你說曹師範的徒弟裡哪一個武藝最高強呀?」李素雯一邊從窗戶縫向外偷看正在練習的眾人,一邊問道。

「那還用問,肯定是小乙哥呀!」小蠻一邊給自己的短刀塗油包養,一邊漫不經心的答道:「這次有二十多個在老師這裡習過武的弟子不肯去百濟,結果都給小乙哥殺了,小乙哥都沒受什麼傷,院子裡除了老師誰有這個本事?」

「小蠻姐你也不成?我覺得你也很厲害呀?那天殺欺負我們那個惡漢一刀就了結了!」

「當然不成?」小蠻將塗好了油的短刀納入鞘中,又拔出長刀開始研磨保養:「那個惡漢最多在街頭打過幾次架,什麼都不會,只要把刀子對準了位置,他就會撞上來把自己捅死。小乙哥殺的這些人至少都是在老師這裡學過幾年武藝的,雖然武藝高低不同,但肯定不是門外漢,短兵相交,勝負很多時候是看運氣的,能夠殺二十餘人而不受傷,那小乙哥高出他們可不是一點半點。」

「那聽小蠻姐的意思,只要學會武藝,殺那天那個惡漢就很簡單吧?」

「是呀!」小蠻頭也不抬的答道:「只要你練到心手步眼合一的水平,手中哪怕只有一柄短刀,殺沒有習練過武藝的尋常人就和砍草靶一樣簡單!」

「那是不是很難?」李素雯問道。

「這就要看人了?我當年在老師手下花了大概一共兩年時間!」

「兩年時間?」李素雯摸著下巴,正盤算著要不要向小蠻求教,卻聽到外間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蠻,王司馬到了,他有事情要問你!」

「王司馬到了?」李素雯跳了起來,正要出門卻被李下玉拉住了。

「小妹,我們現在身處嫌

疑之地,莫要再惹麻煩!」

「好吧!」李素雯沮喪的低下頭,坐了下來。片刻后王文佐從門外進來,隨手帶上房門:「二位殿下,這幾日過得可好?」

「有勞王司馬費心,我們姐妹這幾日過得很好!」李下玉道。

「那就好!」王文佐點了點頭:「二位殿下,朝廷已經下了詔書,過幾日微臣就要回百濟,小蠻與曹師傅他們也要與微臣同去。二位若是在長安沒有別的去處,不如就隨微臣離開長安吧!」

李下玉這些天在小蠻那兒聽到了不少關於王文佐的訊息,早就有了離開長安的心理準備,笑道:「我們姐妹如今已經是風中浮萍,一切都聽王司馬安排!」

「多謝殿下信任!」王文佐見李下玉這麼通情達理,心中暗喜:「微臣有個好友名叫柳安,戰死在百濟。微臣打算把二位託付給他的遺孀,便說二位都是戰死袍澤的孩子,這樣也能掩藏外人的耳目,不知殿下覺得如何?」

李下玉聽到並不能和王文佐同去百濟,心中不免有些黯然,但她也知道自己姐妹身份特殊,又年輕貌美,若跟著王文佐去百濟未免太過顯眼,說不定就會惹來彌天大禍,不但害了自己。還會連累別人,便強笑道:「「妾身方才已經說過了,我們姐妹一切都聽王司馬安排!」」

「那就好!」王文佐笑道:「那就請二位安心等待數日!」說罷便起身告辭。

「姐姐!」看著王文佐離開,李素雯低聲道:「你明明那麼喜愛王司馬,為何不請他帶你一起去百濟?」

「小妹,你覺得像王司馬這樣的好男兒身邊還會缺女人嗎?」李下玉嘆了口氣:「像我這樣的不祥之人,到了哪裡都會害人,還是離他遠一些的好!」說到這裡,她突然站起身來,將几案上的碗碟掃落在地,雙手合十下跪祈禱道:「西天彌勒佛在上,信女下玉下世寧可淪落修羅、畜生、餓鬼諸道,也只求生生世世莫生於帝王之家,再受此等無盡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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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灞橋。

雖然還是清晨時分,灞橋兩岸已經是行人如梭,岸旁的柳林旁,把酒作別,折柳相贈的人們到處都是。身著錦袍,佩劍的公子士人們更是作詩贈別,吟哦之聲不絕於耳,反倒把離別的愁緒沖淡了幾分。

「三郎!」金仁問折斷路旁的一根柳枝,遞給王文佐:「你我此番作別,不知何日方能再見,善自珍重!」

「小弟明白!仁壽兄也要珍重!待數年後,小弟定然領萬騎為兄長前驅!」王文佐接過柳枝,眼眶漸溼,古時交通不便,通訊更是麻煩,醫療技術也落後,一旦離別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面,離別的悲傷自然非拿起手機就能聯絡的現代人所能理解。

「好,好,都依仗三郎了!」金仁問拍了拍王文佐肩膀,也眼眶微紅:「你我兄弟都是武人,這贈詩之事就免了。不過太子託我帶了一件禮物給你,我便也偷個懶,做個順水人情吧!」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笛,吹奏起來。只見笛聲激越,如穿金石,一旁的隨員齊聲應和,王文佐聽得耳熟,知道是當時民間極為流行的《蘭陵王入陣曲》,不禁熱血澎湃,拔刀而舞,做指麾擊刺狀。

「關隴十萬兵、如雲蓋地來;圍困萬千重,皆為西人軍;鐵騎五百人,入陣如踏空,當先為何人?蘭陵高長恭。面柔若女兒,心壯雄萬夫。身臨金鏞壕,城上人不識,免冑示眾人,皆雲救我來!西人解圍去,高王百戰歸……」

片刻後,曲盡歌盡,王文佐還刀入鞘,下跪接過金仁問手中的玉笛,沉聲道:「請代微臣還謝東宮殿下!定當粉身以報國家!」

「好說!」金仁問將王文佐從地上扶起,又扶著他上了馬:「今日一別,

你我兄弟東西相隔萬里,望早已建大功,建萬世基業,青史留名!」

一旁的伊吉連博德正準備上馬,卻發現旁邊的好友定惠正埋頭拿著紙筆記錄什麼,不時還將毛筆放入口中舔一下,弄得滿口墨跡卻不自覺,趕忙問道:「定惠,你這是在幹嘛?已經送別完了,要上路了!」

「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好了!」定惠頭也不抬的埋頭記錄,一旁的伊吉連博德好奇的看了看,卻發現好友紙上記錄的卻是曲譜,這才明白過來:「你該不會是要把剛才的曲譜記錄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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