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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映照著山頂一襲黑袍裹著松形鶴骨的道人。山下遠處的炊煙彌散在風中。
這一座山,是位於巴蜀境內,名為出雲山。
道人卷著袖管和褲腿,他手握鋤頭,正佝著精壯的身軀在為菜圃裡仍然一片綠油油的白菘鋤草。
山頂這一片菜地佔地頗廣,道人就如同山下最平凡的農夫一樣,十分賣力的揮動著鋤頭,額頭已然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如果不是身著黑色的道袍,又是身處出雲山頂的話,這道人一定會被別人誤認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莊稼農夫。
儘管他相貌清奇松形鶴骨,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可因經常不修邊幅,又常年鋤地勞作,乍一看的確與真的莊稼農夫並無不同。
但是,道人卻並不是真的農夫,他是出雲山的修道之人。
世人皆知,出雲山已是如今中原大魏天下中道門聖地,因為被天下視為道門之尊的崇真劍派,便是坐落在這出雲山中。
菜圃旁邊的空地上有一座石亭,石亭中有一個年約四歲的小童正在練劍。
出雲山崇真劍派雖源出道門一脈,卻是道術劍法同修的武林教宗,尤其劍法冠絕江湖,名動天下。
小童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生得極為水靈秀氣,可眉宇間卻又頗有英氣,咋一看竟難分雌雄。他也卷著袖管,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正一邊低聲呼喝,一邊不停的揮舞著手中的一柄小劍,一招一式有模有樣,白嫩秀氣的小臉上也佈滿著一層細細地汗珠,看樣子已經獨自練了很久。
夕陽西墜,金色的餘暉像被潑下了一大片的鮮血,逐漸變得赤紅。
殘陽如血。
石亭中的小童忽然停下了揮劍的動作,叉著腰看向菜圃裡忙著鋤草的道人,鼓著腮幫子大聲叫道:“師父,練劍不好玩,我不練了。”
那童子生怕道人沒聽見,又扯著稚嫩的嗓子叫了一次。
道人遠遠聽到小童的叫聲,終於停止了鋤地,他駐著鋤頭,手搭涼棚瞧了瞧天色,這才轉頭對著石亭搖頭道:“你這小東西,才練了不過兩個時辰,你就嫌煩嫌累了麼?”
道人嗓門挺大,可聲音卻甚是醇厚溫和。儘管他語氣裡帶著責備,可臉上卻洋溢著淡淡的笑容。
“師父,我肚子餓了,練不動了。”
小童又撒嬌似的叫了一嗓子,水靈靈的兩隻眼睛早已看向石亭內石桌上的一隻食盒,嚥了一口口水,目光再也移不開了。
“小東西,你不但鬼靈精怪,還是個小饞貓。”道人無奈苦笑搖頭,扛著鋤頭走出菜圃,徑直向石亭走去。
道人走到石亭外,將鋤頭放在一邊,再蹲下身脫了腳上草鞋,把鞋上泥土在地上刮蹭乾淨了,方才穿了草鞋起身走入亭內。
那小童似早已等得不耐,這時終於喜笑顏開,拉著道人的手說道:“師父,我肚子早咕咕叫了,你再不理我,我都要餓死啦。”他一邊撒嬌似的喋喋不休,一邊還做作鬼臉。
“你這小滑頭,簡直胡言亂語,”道人伸手在童子額頭上輕輕敲了一記,也大作鬼臉的說道:“你若真在這出雲山餓死了,那我呂真一這個名字豈非要被天下人笑掉大牙?”
原來這道人不是別人,正是崇真教派第四代掌教,道號崇陽子,江湖人稱“崇陽真人”的呂真一。
世所周知,呂真一不但是如今崇真劍派掌教,被天下修道之人尊為道之魁首。他道劍雙修,更在三十年前就已被江湖武林中人視為中原武道第一人,尤其於劍之一道,可稱冠絕當代,無人能出其右。他如今的相貌看似不過四十出頭,可他今年實際上已經整整七十八歲了。
那童子一臉委屈,當即挺著小小的肚皮,嘟囔著道:“師父啊,我真的沒騙你,不信你聽,肚子是不是在咕咕叫了?”
呂真一無奈道:“你這小鬼頭,嘴饞就嘴饞,哪裡來這麼多借口?你師父我又何時少過你一口吃的?”
“嘿嘿,那我就吃咯。”童子笑嘻嘻的走到石桌旁,伸手揭開了食盒蓋子,裡面盛著一隻燒雞。
呂真一也在石桌邊坐下,取過一隻葫蘆仰頭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童子嗅到了酒味,小小的眉頭頓時擰在了一起,嘟囔道:“師父,酒不好喝,你要少喝酒。”
呂真一砸吧著嘴,笑道:“小東西,你什麼時候能把玄真劍法全練會了,我就答應你少喝酒。”
世人皆知,崇真劍派不但源出道門傳承道門玄術,更精通劍法,除了有呂真一所言的“玄真劍法”之外,還有一門至陽至烈的劍法,名為“開陽劍訣”,與玄真劍法一陰一陽。而呂真一便是崇真劍派立世三百多年來第一個能同時將這兩種屬性截然相反的劍法融會貫通的絕代奇人。
那童子取出燒雞在鼻子前大嗅特聞,只饞得直吞口水,聞言搖頭說道:“練劍最無聊了,一點意思都沒有,我不想練了。”
呂真一竟一點也不生氣,似對這個童子極為寵愛。他輕輕搖頭微笑道:“想你師父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每天至少要練劍四個時辰,再背三個時辰的玄門心法才能吃飯,你這才到哪兒?師父知道練劍枯燥乏味,但這也正是磨鍊你毅力和耐性的好時機。”他溫言軟語循循善誘,臉上盡是溫和慈祥。
“背口訣更無聊。”童子撇了撇嘴,似還不懂師父話中之意。他忽然皺起兩條秀氣的細眉,“師父,這燒雞早涼了,吃了要拉肚子的。”說罷捧著手裡的燒雞一陣搖晃。
呂真一眼珠子一轉,呵呵笑道:“小葉子,你說練劍背訣很無聊,那是因為你還沒練到家。你看師父給你變個戲法,如何?”
童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師父,你不是道士嗎?怎麼還會變戲法?快變來看看。”口中說著,眼裡已滿是期待。
道人溫和一笑,忽地右手手指一捏一搓,他手指間竟突兀地冒出了一團小小的紫色火焰,隨即他手指輕彈,紫色的火焰瞬間已被彈到了童子手中燒雞上,頓時整隻燒雞都燃燒了起來。
那童子嚇了一大跳,慌不迭將燒雞扔在了桌上,滿臉的驚詫。
“你不是說燒雞涼了嗎?”道人微笑道:“這下燒雞變烤雞,馬上就可以吃熱乎的啦。”
童子瞪大了眼睛,看著石卓上被燒得吱吱冒油的燒雞,又看了看莊稼漢似的道人,臉上眼裡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師父……,”童子驚詫之後,興高采烈的拍手叫道:“原來你真會變戲法呀,怎麼變的?”
呂真一又是呵呵一笑:“這是咱們崇真劍派的玄門之術南明離火。怎麼樣,是不是挺好玩?”
這位名動天下的道門魁首,此刻笑得就像個孩子。
“好玩好玩……”童子眼裡閃著純真無邪的光,連連拍手:“還能把火變得更大些嗎?”
道人笑道:“當然可以,你想變多大?”
童子歪著頭想了想,忽然伸出兩隻小手朝天比劃了一下,問道:“可以變成太陽那麼大麼?”
道人不由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了起來,摸了摸童子的小腦袋,溫言道:“真要變太陽那麼大,豈不是就要把咱們這出雲山都給燒了?”
“是哦,”童子咧嘴一笑,“那可不成呢,真把這山燒了,師父和師兄們不就沒地方睡覺了嗎?”
道人看著童子,眼神忽然有些恍惚,他又摸了摸童子的腦袋,忽然喃喃自語道:“以你的天賦根骨,若肯用心修煉將玄真開陽劍訣練至精純,再假以時日,突破九陽之境也未嘗沒有機會。只是你雖是萬中無一的純陽命格,卻偏偏又是一個……”
他正自自言自語,卻忽聽那童子叫道:“師父,糊了,糊了……”
道人愕然回神,朝石桌看去,果然見那隻燒雞表面已被紫色火焰烤成了一片焦糊。
呂真一隨手一揮,一股輕風送出拂滅了火焰,他見小童眉頭緊皺,忙陪笑道:“外焦裡嫩,正是時候。”
童子正要反駁,卻見那隻燒雞忽然裂開,分成了整齊的四塊,宛如被最鋒利的刀所切。
童子瞠目結舌,忙問道:“師父,這又是什麼戲法?”
道人笑容和煦:“不要大驚小怪,這時咱們崇真劍派的玄真劍氣,以後你若能專心刻苦修煉,也能做到如為師這般。”
童子定定的看著四塊燒雞,小臉上露出興奮之色,喃喃問道:“那我要練多久才能和師父一樣呢?”
道人緩緩喝了口酒,溫和道:“只要你肯用心專研,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不過如白駒過隙,功到自然成了。”
“一年有三百多天呢……”童子稚嫩的臉上神色暗了下去,“原來要這麼久啊?”
“小葉子,彆著急,你有的是時間。”道人見童子神色失落,便笑道:“快吃吧,不然又冷咯。”
童子這才又開心起來,抓起一隻雞腿遞給道人:“師父,吃雞腿。”
道人伸手接了,頷首道:“還算有良心,不枉為師疼你。”他咬了一口雞腿,又喝起了酒。
這時,石亭外的山道口忽然多了一個人。
這人年約三十來歲,道簪束髮,面容清朗,器宇軒昂,黑色的道袍在秋風中徐徐飄動,道袍上分別有金色和銀色的絲線刺繡著北斗七星以及八卦圖案。
黑袍道士腳步略顯急促地朝石亭走來。那童子見了,就揮著手裡的另一隻雞腿向他喊道:“齊師兄,快來吃師父用戲法變過的雞腿。”
黑袍道士已快步走進石亭,先朝呂真一恭敬地行了一個道禮:“師父。”
然後才看向童子,隱含威儀的臉上泛起笑意,溫言道:“小師弟,你又偷懶了?”
童子朝他撇了撇嘴,說道:“誰讓師兄你老是忘記送飯的時間呢?我都已經練得很餓了。”
黑袍道士也極為寵愛這個童子,聞言無奈笑道:“好好好,師兄明天一定不會記錯時間。”說完也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滿眼寵溺。
呂真一這才問道:“邯之,你心神不寧,可是有什麼事麼?”
呂真一隻收過四名親傳弟子,這黑袍道士正是四大弟子之首的大師兄齊邯之。而呂真一半年前所收的最後一個關門弟子,也正是眼前的這個小童。
這個小童從出生起就在出雲山,由呂真一親自賜名“葉還真”。整個出雲山崇真劍派數千弟子甚少有人知道這個孩子的身世來歷。半年前,呂真一突然降下法諭,告知崇真劍派門人和所有江湖上的俗家弟子,他已決意收一名關門弟子,而那人正是這個小小孩童。
卻說齊邯之見師父垂詢,立刻雙手奉上一封書信,恭敬道:“稟師父,方才山下傳來一封密信,是從青州無涯山學海書院而來。送信人特意囑咐,信中所言事關中原武林安危,務必要師父親自過目。”
”哦?竟有此事?”
呂真一微微蹙眉,放下葫蘆雞腿堡,隨手取過齊邯之手上那封被密封好的信封,他凝目看去,只見信封上果真寫著一行蒼勁有力的字:恭請呂真人親啟勿疏。
呂真一望著那一行宛如筆走龍蛇也似的字型,頷首道:“這的確是無涯山學海書院楚意行的筆跡。”
他手指輕拂,信封無聲裂開,隨即取出了信紙展開閱覽起來。
齊邯之默默在旁靜立,卻見道人的眉頭微蹙,神色漸漸變得有些沉重起來。他心頭一沉,見道人臉色愈發陰鬱,心中更覺古怪詫異,便試探著問道:“師父,不知楚院長在信中說了何事?”
道人一語不發,只是看著手中的信紙陷入沉吟。齊邯之見此,心頭雖愈發詫異,卻也不再多作詢問。
許久後,道人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說道:“邯之,讓小葉子先回去休息罷。”
齊邯之心頭一震,他跟隨道人數十年,甚少見過他出現如此慎重神情,當即轉頭對亭外道:“衝熙,天色已晚,帶小師叔先下去休息。”
“是,師父。”石亭外的山道口早已等候著一名十幾歲的小道士,聞言立刻快步走來,先是對道人和齊邯之恭謹行禮,再對那吃得滿嘴流油的小童微笑道:“小師叔,我們下山休息去吧。”
這弟子道名衝熙,正是齊邯之的一名親傳弟子。因這小童是道人的關門弟子,與齊邯之平輩,所以他儘管年僅四歲出頭,在崇真劍派中的輩份卻極高,但凡除了呂真一三個親傳弟子以下的其他崇真門下,都得畢恭畢敬的叫他一聲小師叔。
那小童一聽自己今日不需要再練劍,當下十分歡喜,連忙跳下石凳,拉著衝熙的手問道:“今天是你給我講故事麼?”
衝熙牽著童子的手,一邊向外走一邊撓著頭笑道:“小師叔,今日該輪到衝靈師兄給你講故事啦。”
二人邊說邊走,不多時便已下山而去。
齊邯之見他二人下山,立刻皺眉問道:“師父,可是山下出了事?”
道人沒有說話,神色沉鬱而恍惚,彷彿回想起了某段久遠的記憶。齊邯之不敢打擾,默默站著。
很久以後,道人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將手中信紙遞給了齊邯之。後者恭謹接過後,迅速看了起來。
信紙上只寫了寥寥三段話。第一段是:鬼隱千古玄,九奇秘如煙。翻手乾坤陷,覆掌陰陽遷。
齊邯之劍術精深,閱歷豐富,除了他師父呂真一外,可稱崇真劍派第二高手。可當他甫一看到這一段話時,只覺古怪茫然,十分不解,不知這段話有何含義。
於是他目光下移,看向第二段話,只見那一段話寫著:魔亂中原,鬼隱煽顛。圖襲崇真,亟備勿緩。
齊邯之不由心中劇震,面露驚色。旋即又往下看去,只見第三段赫然寫道:“茲事體大,楚某不日將率一眾同道親赴出雲,覓馳援之機。望呂真人慎防微漸,以杜不測之變。”
齊邯之看著手中信紙,一時心潮湧動,難以置信。他雖不知信中第一段話中隱喻,可後面兩段卻是看得再清楚不過。他忽地一揚眉,語氣微冷道:“何人如此不自量力,竟膽敢對我崇真劍派心懷不軌?”
他眉頭深鎖,心頭茫然錯愕,只得重新看向呂真一,道:“師父,除了一年前魔教侵犯中原之外,我們崇真劍派與世無爭,更一向與江湖同道交好,不曾招惹是非仇家,楚先生這封信,其中提醒是否有誤?”
道人已經緩緩起身,面色頗為凝重,搖頭道:“楚意行身為學海書院之首,在江湖上更有儒俠之名,他既然刻意傳書來此,我便絕無置疑之理。”
“這……,”齊邯之神色一變,脫口道:“莫非又是西夷魔教捲土重來?”他說到這,又忽然皺眉搖頭道:“這也根本不可能,魔教一年前與我中原武林一戰,幾乎全軍覆沒,至少二十年內絕無死灰復燃之機。可除了魔教之外,如今天下還有誰敢對我崇真劍派心存覬覦不軌之心?”
道人舉起手中葫蘆,緩緩喝了一口,忽然輕嘆道:“楚意行在信中已經說得很清楚,他要我提防的不是那大光明教,而是另外的人……”
齊邯之一怔,隨即重新仔細再看了一遍信中內容,依舊茫然不解。
“他們是一個早已存在世間數百近千年的一股神秘勢力,擅長潛藏於各個時代陰暗之後,所以自古以來知道他們存在的人寥寥無幾,你不知道也並不意外。”道人負手而立,目光看向山下遠處彌散的炊煙,喃喃自語道:“這股勢力太過神秘,所以千百年來知曉他們的人都習慣稱之為鬼隱九奇。”
久經歲月滄桑的掌教道人,在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臉上竟出現了從所未有的慎重沉鬱之色。
“鬼隱……九奇?”
齊邯之當然從不曾聽過這個名字,頓時驚愕萬分。他低頭又看向手中信紙,頓時明白了其中含義。
隨之,齊邯之的神情也同樣無比凝重起來,他緩緩道:“弟子雖從不曾聽聞過鬼隱九奇,但現在已經知道楚先生這封信裡所說的事了。他的意思是當初魔教入侵中原,乃是這鬼隱九奇在背後暗中推波助瀾。而且不久後鬼隱九奇中還會有人前來出雲山意圖不軌。倘若真如師父所言,江湖上真有鬼隱九奇這種勢力存在,那楚先生的提醒便果真非同小可了。”
道人微微頷首,忽然說道:“若非數十年前我便已經知曉他們的存在,否則一年前中原三教連同九大門派,還有其他無數武林高手與大光明教那一戰,我為何只派邯之你與其他弟子下山,而我卻獨守出雲山呢?”
齊邯之聞言一驚,正欲開口,道人卻又忽然輕嘆道:“我原以為這一代的人不會碰到他們,但人算不如天算,終究還是讓我們遇上了。”
齊邯之沉吟片刻,終於還是問出了心中疑惑:“所以,就算一年前魔教教主如何魔威通神,師父也沒有貿然下山出手,原來竟是在防備那鬼隱九奇麼?”
道人沉吟不語,許久後才輕輕點頭,卻又隨即搖頭,緩緩說道:“是,卻也不是。其中緣由日後再說。”他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齊邯之,神色鄭重地說道:“此事非同小可,卻也不能對外聲張,就算門中弟子也不可多問。從明日起,找個合適的緣由,出雲山禁止香客遊人上山,山中弟子加強戒備,沒有我的吩咐,不可鬆懈大意。”
“是,弟子遵命。”齊邯之首次見到道人那般慎重的神色,躬身應命。道人又補充道:“還有,從今晚起,把小葉子的住所搬到我院裡,我要親自督促他練功。至於門中之事,就交給你料理了。”
齊邯之心頭一沉,忙領命道:“弟子明白。”
道人輕輕揮了揮手,齊邯之會意,轉身離開石亭下山而去。
道人緩步走到山頂邊緣,他眼簾微微垂下,靜靜地看著山下的人間煙火。
“一波方平,又一波再起……,”道人滿是無奈感慨的話音在夕陽的餘暉中響起又隨風消散,“可若是一直平靜,又如何能稱為江湖呢?”
沒有人回答。
天際的如血殘陽終於盡數隱沒于山巒之後,天地赫然一黯。
天地失色,風起而云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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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是大魏慶德四年的秋天。
時光追溯至兩百六十年前,因朝廷腐敗,天下大亂,襄州一“明”姓家族擅武技之人私造鎧甲十八副,聚集所屬相鄰三百人揭竿而起,逐漸兵強馬壯,他耗費十三年南征北戰,逐漸從諸侯混戰的亂世中脫穎而出,凝聚起了一支無可匹敵的軍隊,最後以強大武力踏破中原七州,終於推翻朝廷以武立國,稱武帝。因他出身襄州魏郡,故而定國號為“魏”,世人亦稱“武魏”。
此時九州天下,劃分為東島、西夷、南疆、北荒與中神州五方地域。其中,中原大地的大魏王朝以中州為核心,涵蓋禹、劍、寧、青、襄、楚等七州,統稱中神州。這裡幅員遼闊,物產豐饒,人口密集,是五方之地中最為繁華昌盛的帝國。
除中神州外,東島孤懸於東方汪洋之上,地域不大,卻獨具一格。瀚州位居西方,部族林立,支系繁雜,故謂西夷。北方涼州極遠處是北荒,千里草原,窮山惡水,文明禮教未興,農耕難以發展,堪稱九州最苦寒貧瘠之所。至於襄州以南的南疆小國,因與中原大地接壤,自古以來便一直歸附於中原歷代王朝版圖之中。
然而,在中神州這片遼闊又富饒的土地上,無論多少強盛的朝代都擋不住由盛而衰的歷史法則。如今,屹立中原快三百年的大魏王朝也同樣擋不住歷史的滾滾車輪。尤其是近二十年來,朝廷百官與天下王侯其心各異,以致門閥紛立,各逞豪強。且中原之地多有旱澇和瘟疫之災,無數百姓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朝廷舉措不力,因而百姓民心漸變。所謂天災之下必有人禍,二十年間中原各地先後爆發了許多規模不一的民變,最後雖都被朝廷鎮壓,但這樣的情況已然觸及到一個王朝立足的根本,以武立國的帝國經過漫長的歲月浸洗後,也漸漸開始有風雨飄搖之象。
而遙遠的北荒,流淌著上古野蠻血統的蠻族人也察覺到了大魏王朝的動盪局勢,他們隔著寧州的沉淪海和劍州的天險鐵城對中原虎視眈眈,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飢餓野獸,正暗中磨礪著它們的利爪獠牙。
與大魏王朝氣運漸衰不同,中原武林卻呈現出一片前所未有的鼎盛景象。
自古以來,“俠以武犯禁”,江湖中人崇尚自由,不受律法約束,自有一套行事法則,常與官府抗衡,故而歷代當權者皆對江湖勢力與武者心存防備,打壓不斷,卻又難以根除。然而,大魏一朝情況有所不同。大魏開國皇帝本是江湖武夫出身,在推翻前朝的過程中,得到了中原武林和各方江湖勢力的大力相助。立國之後,武帝念及武林襄助之功,論功行賞,提拔眾多武人進入朝廷各部,尤以禁軍、刑部和邊軍為多。同時,武帝深知江湖本質,頒佈旨意,只要武林中人不觸犯朝廷律法、不影響百姓生活,便允許其存在,並預設他們的生存法則,不予刻意打壓。在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之下,中原武林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空間,逐漸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江湖世界,大魏也成為歷史上民間武風最盛的王朝。
在這片神州大地的江湖天地裡,奇人異士輩出,宗門教派林立,盛況空前。其中,“儒門”無涯山學海書院、“釋門”雲鼓峰雷音寺、“道門”出雲山崇真劍派,三教傳承悠久,底蘊深厚,在中原大地根深蒂固,執武林之牛耳。巫峽“劍宗”以劍立門,獨創“飄緲”劍技,開闢劍道蹊徑,獨樹一幟。除三教劍宗外,還有春秋閣、七尺門、英雄樓、逍遙派、朝天門、鼎劍堂、長樂幫、璇璣宮、大河幫等黑白兩道勢力最強的九大江湖幫派林立江湖。這些名門宗教與江湖幫派,在同一時期人才輩出,眾多散人遊俠也活躍其中。他們相逢同代,猶如群星競逐,盛極一時,更猶如江湖上的顆顆明珠,共同串起了中原武林江湖的脊樑與精氣神。
就連一向與江湖保持“井水不犯河水”默契的大魏朝廷,也不得不暗中對江湖武林提高警惕,中原江湖之強盛可見一斑。
然而,慶德三年開春,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如暴風雨般席捲了中原武林。起源於西夷之地的神秘教派“大光明教”,以傳教之名,突然大舉入侵中原。中原武林人士奮起抵抗,與大光明教展開了一場慘烈廝殺,整個中原江湖瞬間陷入腥風血雨之中。被中原武林視為魔教的大光明教,擁有令人戰慄的可怕實力。短短半年內,魔教勢力便擴張至大半座中原江湖,其強大超出了所有中原武林中人的預料。
在這關乎尊嚴與存亡的危急時刻,以三教為首的中原江湖各宗門教派,以及眾多散人高手,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識。他們摒棄正邪之別、門戶之見,團結起空前強大的武林力量,投入到與魔教的血戰之中。
這場血戰持續了整整一年,中原武林傾盡所有,付出了無比慘重的代價,才堪堪將魔教逼退,雙方可謂兩敗俱傷。在最後與魔教的決戰中,魔教教主展現出近乎不死不滅的恐怖力量,竟以一人之力屠殺了中原數百高手,其恐怖程度猶如神魔在世。最終,在魔教大勢已去、中原群雄捨生忘死的拼死一搏下,終於將魔教教主擊殺於西面邊境的白馬寺,魔教之禍方才得以平息。
經此一役,魔教幾乎全軍覆沒,僅有少數餘孽逃回西夷,從此銷聲匿跡,不敢再踏足中原。但中原武林同樣元氣大傷,三教九派加上劍宗等所有輝煌一時的精銳高手,幾乎全部葬送在這場大戰之中,存活者寥寥無幾,十不足三,慘烈至極。若非天下武道第一人、道門魁首呂真一未曾參與此戰,尚留於世,如今的中原武林只怕已徹底斷了脊樑。
即便道門實力尚存,可其他教門宗派卻從此人才凋零,不少門派曾經的輝煌如曇花一現,再不復往日榮光,徒留世人無盡的唏噓感慨。
就在魔教之禍平息不過一年後,一則極為隱秘的傳聞在江湖上悄然流傳,再次打破了江湖的死寂。傳聞稱,有人慾對道門崇真劍派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