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謎山(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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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陳爭沒想到時隔一年再次參與一線偵查,最終能查到自己頭上來。孔兵那反應顯然是將他當成了嫌疑人,粗略一想,這竟然還有幾分在理,畢竟犯罪分子在作案後重返現場,早就是刑警們的經驗之談。
陳爭比孔兵更想知道,曾燕為什麼會來找自己。
“10月4號晚上你在哪裡,在幹什麼?”孔兵問:“你那天真的沒有見過曾燕?”
陳爭索性帶著孔兵和技偵隊員來到三號樓9-3,開啟房門,以視線示意客廳的監控,“我4號晚上在哪裡,你們可以自己看。”
孔兵有些驚訝,“你一個人住還裝監控?”
竹泉市畢竟是個小地方,孔兵又不是小年輕,思想比較老派,對在家裡裝監控這種事很難理解。
“不行嗎?”陳爭開啟電腦,告訴技偵隊員檢視複製都隨意。技偵隊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看過之後向孔兵彙報:“孔隊,陳……陳老師4號晚上6點45到家,之後一直在家裡,沒有外出過。”
孔兵皺眉看向陳爭,陳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朝孔兵聳聳肩。
孔兵問:“門口是什麼情況?”
攝像頭並不能拍到門外,孔兵的想法是曾燕在樓上敲門時,或許陳爭會出現在門口。但技偵隊員搖頭,“在第二天出門之前,陳老師沒有靠近過門。”
陳爭直白地說:“我沒有作案可能,我也不知道曾燕到過我樓上。但既然她來找過我,那就說明我和這案子也許有關聯,接下去有需要我的,我隨叫隨到。”
陳爭的不溫不火讓孔兵更加不耐,“不必接下去了,你現在就跟我走。”
已是深夜,圍觀的居民大多散去,進一步的排查要等到明天天亮之後才能進行。北頁分局需要對現有的線索進行匯總分析,孔兵叫陳爭和自己一同回分局,陳爭卻站在曾家樓下道:“我想再去曾燕家看看。”
照之前的相處,他以為孔兵會為難他,但他也想好了對策。可孔兵氣勢洶洶地瞪了他一眼,說出的話卻還算講道理,“你覺得曾燕家還有線索?”
陳爭說:“現場永遠不乏線索。”
孔兵沉默片刻,轉身,“那就麻煩陳隊留下來找線索。”
陳爭聽出一分陰陽怪氣,但孔兵至少沒有在實際行動上給他設阻礙。分局的部分隊員離開,陳爭再次來到曾家的廚房,勘查時略微走神地想,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得罪過孔兵?孔兵喊他“陳隊”時咬牙切齒,是介意他前洛城刑偵隊長這個名頭?
陳爭收回思緒,現在不是計較人際關係的時候。曾燕的屍體已經被帶走,廚房剩下垃圾桶和痕檢師劃的線,殘餘血跡證明兇手是在客廳靠近廚房的區域殺死曾燕,門鎖沒有被破壞,是曾燕自己給他開的門。可是……曾燕為什麼會給他開門?
陳爭告訴過曾燕,他是一名警務人員,結合曾燕在監控中緊張恐懼的神情,她很可能知道自己面臨危險,但因為某個原因,她不能報警。4號晚上,她在慌張之下,想到了他或許能幫助她,她來到三號樓是為了求助——向一名警察求助。
可惜沒有找對樓層。
想到這裡,陳爭心中難免發沉。如果曾燕找到他,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既然如此,曾燕回到家中後的正常舉動應當是緊閉門窗,她不應該給兇手開門。
矛盾感充斥在陳爭的腦海中。從矛盾的結果往前推,曾燕找他不是求助呢?
陳爭一邊分析一邊在各個房間走動,留在臥室的毛髮還沒有確認屬於誰,但從頭髮長度來看,是女性的可能性很高。
分局已經完成對室內的搜尋,卻沒有找到曾燕的手機。現代社會,手機幾乎儲存著一個人的所有資訊和隱私,就算死亡奪走了她為自己吶喊的機會,她的手機也會將真相傳達給尋找的人。然而兇手大機率在作案之後帶走了曾燕的手機,切斷了警方透過手機來尋找線索的路。
陳爭站在屍臭並未散盡的客廳,感到曾燕就像一個被格式化的隨身碟。片刻,陳爭摸出半包煙,想抽,幾秒後又收了回去。這是曾燕的家,就算沒有找到手機,也許能夠發現別的線索。曾燕不是獨自來城市打拼的農村人,她住的是父母的房子,她在這裡長大,這裡必然留下她的故事。
在分局隊員有些詫異的目光中,陳爭開始了第二輪搜尋。一名隊員忍不住問:“陳老師,你想找什麼?我們和你一起找。”
陳爭搖頭。他的搜尋並沒有明確的目標,經驗在其中會起到關鍵作用。隊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讓他這位有些古怪的研究員獨自行動。
搜尋進行到一半,陳爭隱約感到怪異,但這不是因為找到了什麼,而是“沒有找到什麼”。大多數老一輩都有儲存相簿的習慣,但陳爭沒有找到哪怕一張照片。曾父已經去世,曾燕也許處理掉了他的所有遺物,可會連照片也不留下嗎?除非這對父女關係非常糟糕。
因為對缺失相簿的在意,陳爭開啟了所有櫃子,仔細檢視每一個角落,甚至將壁櫥裡堆放著的厚棉絮搬了出來。老舊的棉絮散發著一股長了蟲的味道,看樣子曾燕已經很久沒有動過它,兇手自然也不會在其中動手腳。
然而當陳爭將厚棉絮抖開,一個黑色的扁平長方體掉了出來,“咚”的一聲,砸落在地板上。
陳爭輕輕皺眉,撿起。長久不用的厚棉絮里居然藏著一部手機!
隊員們也圍了過來,“手機怎麼會在這裡?兇手沒拿走嗎?”
陳爭試著按了一下,沒反應,手機是關機狀態,長按,畫面亮起,似乎能夠正常開機。在等待系統啟動的過程中,陳爭將手機翻轉了幾次。手機是至少五年前的款式,邊角磨損嚴重,螢幕有幾道裂痕。這應該是曾燕淘汰掉的手機,但沒有扔掉。
很多人都不會處理掉舊手機,放在家中備用,萬一正在使用的手機出了故障,還能夠拿來應急一下。但這種近期不常使用的手機,裡面可能不會有任何關鍵線索。
此時經過略長的啟動時間,手機已經可以使用了。桌面是一位男明星的劇照。人和劇陳爭都恰巧知道,前段時間一部緝毒電視劇大火,該男明星飾演的就是其中一位英勇無畏的警察,捕獲了上至奶奶輩下至學生妹的芳心。看來曾燕也是他的粉絲。
手機卡得厲害,點開APP就閃退,似乎對偵查的推動作用不大。但陳爭看了一眼壁櫥,眼神變深。
被淘汰的手機為什麼要放在這種地方?警方第一輪搜查都忽略了這裡,兇手也注意不到這裡,曾燕是在給警方留最後的線索?
陳爭將手機裝進物證袋,打算帶回分局讓技偵隊員好好研究一下。
分局的案情梳理會開到了凌晨,法醫在解剖後發現曾燕腹中空空,卻飲過酒。出現在她臥室的頭髮測出DNA,但在系統中沒能比對出結果。
陳爭來到竹泉市後第一次進入北頁分局,過去的習慣使然,下意識就給正在加班的刑警們點了宵夜。
眾人起初並不知道是誰點的宵夜,送到手上便吃了,孔兵吃完去丟盒子,大聲問是誰這麼慷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終目光聚焦到一直沒說話的陳爭身上。
誰都不是,那就只能是他了。
得知宵夜是陳爭點的,孔兵五官都僵住了,那反應精彩得陳爭有些想笑。
“不用謝。”陳爭迅速把話題拉到案子上,“我帶回來的那個手機上有沒有什麼發現?”
孔兵從其他隊員口中聽說了陳爭找到手機的事,盯著他看了會兒,吐出一句:“謝謝。”
陳爭略挑眉。
孔兵叫來技偵隊員。技偵隊員在電腦上展示曾燕手機裡的資料。這個手機裡面沒有近期支付記錄,相簿裡有大量自拍照,這和她給人的印象不大一致。手機最早使用是五年前的3月,在那之前的照片是從上一個手機複製而來。所有人物照都只有她一人,沒有與親朋好友的合照。
陳爭問:“沒有她爸的?”
技偵隊員搖頭,“可能曾經有,但刪除時間太長的無法恢復。這些是我恢復的,這四張正好是4號晚上刪除。”
四張照片裡,有一張是個陌生女人,二十多歲的年紀,眼睛很小,穿著睡衣,背景是在曾燕的臥室。她沒有看鏡頭,像是偷拍。
照片資料可以看到,這張是8月10號晚上所拍。其餘三張都沒有人,是當天超市的水果價格。
陳爭支起下巴,如果是偷拍,曾燕為什麼要偷拍這個女人?她和在曾燕家中留下DNA資訊的是同一人?在8月10號之前和之後,手機裡都沒有其他拍攝記錄,說明曾燕很久不用這個手機,為什麼當天用到了?10月4號,曾燕遇害當晚,照片被刪除。假如照片中的女人和曾燕被害有關,應該是兇手為了抹除資訊而刪除照片。但很顯然,兇手根本不知道手機的存在。
只能是曾燕自己刪的。
考慮到手機被藏在難以被發現的地方,這也許是曾燕留給警方的訊號——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出事,所以刪掉照片,萬一兇手發現了手機,短時間也看不到被刪除的照片是什麼,而如果是警方發現了手機,透過技術手段就能還原照片。
那麼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就是至關重要的線索。
孔兵分配好了天亮後的任務,尋找照片上的女孩是重點,另一邊,還要繼續在小區做走訪。
“你……”孔兵剛想安排陳爭,陳爭先一步開口:“我回去跟大姐們多聊聊。還有那條小吃巷,對曾燕不滿的大有人在。”
小吃巷上午是菜販子早餐販子們的地盤,10號清晨6點多,就已經車水馬龍。陳爭惦記著案子,一晚上都沒怎麼睡著,很早就出門,準備去打聽打聽和曾燕有矛盾的幾戶小販。
然而有人比他還早,當他來到小吃巷時,一群中年大姐圍著一個攤點,高聲叫喊,像是因為缺斤少兩吆喝人評理。
陳爭趕緊走過去,卻見人群從中間分開,一個乾瘦的男人被三個大姐壓著肩膀推了出來。男人滿臉兇相,嘴裡不斷罵著髒話,奈何圍著他的人實在太多,還有幾位高大的大爺,他掙扎不了,只得由著人們推搡。一個看起來像他妻子的女人在後面喊:“你們怎麼不講道理!關我們老鄭什麼事!”
老鄭?陳爭想起來了,在小吃巷賣涼拌菜的三戶中,就有一戶姓鄭,昨晚還聽居民說過,老鄭家和曾燕一直不對付。
一位大姐聲音洪亮道:“關不關你們老鄭事,等下見了警察就知道!你們老鄭平時欺負人家小姑娘也就算了,人都害死了,就別在這裝無辜!”
陳爭看明白了,昨天曾燕的屍體剛被發現時,只有少部分居民想到涼拌菜小販之間的過節。經過這一晚上的發酵,熱心群眾——尤其是這些經常照顧曾燕生意的大姐,越想越覺得老鄭可疑,於是天不亮就拉著老伴、姐妹來找人討說法。
陳爭上前,兩撥人仍舊吵個不休,他打量老鄭一番,這人五十多歲,尖嘴猴腮,面相不善,被按得弓腰駝背,顯得十分猥瑣。
“各位,我也正想和老鄭聊聊,把他交給我怎樣?”
大姐中有人認得陳爭,知道他是警察,連忙說:“小陳,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想送這殺人犯去派出所!燕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老鄭嘶吼:“我要告你誹謗!警察來了啊?那最好!你給我看看,這群潑婦是怎麼對我的!我跟我媳婦兒好端端在這賣菜,就被這些人踢了攤子!曾燕死了就死了,關我屁事!”
“你還有點人性嗎?她一個活生生的人,關你屁事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
眼看又要打起來,陳爭趕緊隔開兩撥人。恰好民警也趕到了,陳爭便讓他們把老鄭夫婦帶回派出所,又叫了三位帶頭的大姐一起去錄口供。
大姐們非常熱心,不等陳爭提問,就爭先恐後地說出自己知道的事。
那老鄭大名鄭香雪,雖然名字聽上去像女人,卻是個仗勢欺人的大老爺們兒。在小吃巷還沒有現在的規模時,他就在這裡賣涼拌菜,自詡是一絕。
曾燕是從父親手中接過涼拌攤,當年老曾還在時,鄭、曾兩家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相安無事。後來老曾去了,鄭香雪以為從此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還熱熱鬧鬧給自家涼拌菜打了幾天折。
曾燕那時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任誰都以為她不可能像父親一樣賣涼拌菜,就算賣,也不是以前那個味道。但曾燕料理完父親的後事後,楞是出了攤。大姐們對曾燕很是憐惜,起初只是覺得她一個姑娘家可憐,紛紛去照顧她的生意,可吃過她的涼拌菜後發現,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老曾的涼拌菜還要好吃!而且她將菜用籤子串了起來,一些年輕人嘴饞,想買兩串在路上吃,她也能夠滿足。漸漸地,籤子就成了她的標誌,來買她涼拌菜的人也越來越多。
鄭香雪沒想到自己和老曾打了個平手,居然被一個毛頭丫頭搶了生意,早前幾年,經常帶著一幫中年男人在曾燕的攤子邊堵著,也不動手動腳,就圍著說些不堪入耳的話,亂吐口痰,年紀輕點的女孩看到這副陣仗,基本就不來買曾燕的涼拌菜了。他還讓自己婆娘四處說曾燕的閒話。那段時間,曾燕的生意的確受到了影響。
大姐們看不過去,一發現鄭香雪想搞事,就先來到曾燕的攤子前。鄭香雪見這招使不下去,倒是自家口碑越來越差,只得作罷。
這幾年,鄭香雪雖然沒有在明面上繼續找曾燕麻煩,但年紀一大,臭毛病越來越多,經常說早晚要找人來教訓曾燕。一位大姐還親耳聽到,他用極其猥瑣的口吻說,曾燕不是喜歡用籤子嗎,等他混社會的兄弟來了,他們就抓起一把籤子,往她的……
大姐說不下去了,憤恨道:“這鄭香雪簡直不是人!該槍斃!”
群眾的憤怒真實而樸素,認定某個人是兇手,基本就不會改變看法,哪怕根本沒有證據。但刑警卻必須冷靜地分析每一份證詞,即便面對一個喪心病狂的惡棍,也得聽他將話說完。
陳爭讓大姐們稍安勿躁,推開鄭香雪所在問詢室的門。鄭香雪瞪著一雙紅眼,惡狠狠道:“那些婆娘沒事找事!我沒有殺過人!”
陳爭拉開椅子坐下,“你敵視曾燕,說要找人來教訓她,有沒有這回事?”
面前的警察語氣溫和,反而讓鄭香雪失了氣勢,他雙手縮在一起,頻繁搓動,半分鐘後吞吞吐吐道:“是,是說過,但那只是口頭上說說,難道我說我要殺人,我就真的會殺人嗎!”
陳爭問:“曾燕哪裡得罪你了?”
鄭香雪煩躁地抓頭髮,“一山不容二虎你知道吧?要是沒有她,我的生意會更好。”
“所以你們之間的矛盾是競爭。”
“可以這麼說吧。”
陳爭提到大姐們說的幾件事,鄭香雪都承認了,說到後來情緒越發不穩定,吐露心聲:“我就煩她是個女人,一個女人憑什麼騎到我頭上?我吃過她的涼拌菜,哪裡比我家好?串上籤子就很好吃了嗎?她就是偷奸耍滑,譁眾取寵!”
陳爭又問:“10月4號晚上,你在哪裡?”
鄭香雪說:“我賣完涼拌菜就回家了!”
“幾點鐘?”
“8點!”
鄭香雪解釋,小吃巷的大多數小販雖然都會賣到很晚,但他們家比較特殊,他媳婦要起早賣腸粉,他得打下手,所以涼拌攤出得早也收得早,他們夫婦倆晚上不到10點就睡下了。
和曾燕家一樣,鄭香雪也住在小區裡的老樓中,但不在同一個單元。
陳爭說:“也就是說,除了你的妻子,沒有人能夠證明,4號晚上你一直待在家中。”
鄭香雪憤然站起來,“你什麼意思?你這是一口咬定我殺了人?我沒有!我他媽根本沒有出過門!”
陳爭示意他稍安勿躁,但他再也冷靜不下來,大呼小叫:“我沒有殺人!不能曾燕死了,你們就賴我!她被人害了,那你們去查她那個早死鬼老爹!他才殺了人!父債子償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