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謎山(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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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不是曾燕?那死的是誰?”孔兵猛然轉向陳爭,對上陳爭沉靜的視線,“你……早就想到了?”
陳爭搖頭,“我只是覺得曾燕在高三前後的轉變值得注意。如果換了人,目前的幾個疑點就能說通。一個人因為家庭變故而一夜長大,這種事很常見,但曾燕在高三之前的性格是,在學校飛揚跋扈,仗勢欺人,在家附近不與人接觸,存在感降到最低。曾群生病後,她悉心照顧,這沒問題,但曾群死後,她接手涼拌攤,一下子變得活潑開朗,這有悖於本來的性格。還有一點。”
陳爭翻了翻線索本,“我在曾家沒有找到任何她與父母的照片,我懷疑她是在曾群去世後,處理掉了這些照片。一個在鄰居眼中有孝心的女兒,會一張父母的照片都不留?”
孔兵深吸氣,緩緩坐下,“是。如果她根本不是真正的曾燕,那照片、突然大轉變的性格就說得通了。”
一陣沉默後,陳爭說:“曾燕十七歲打的這場架算是幫了我們忙,原始記錄還有嗎?我想看看。”
曾燕初高中都就讀於竹泉二中。在很多城市,數字排在前面的中學都意味著重點,但竹泉二中是一所工廠子弟校改建的,恰好得到了二中這個名頭,實際上是竹泉市最差的幾所中學之一。
十一年前的11月14號,二中附近的和樂街道派出所受理了一起學生鬥毆報案。此時,陳爭坐在派出所老舊的桌子旁,一邊在電腦上閱讀當時的筆錄,一邊聽民警抱怨二中的學生。
二中就像個專門養混混的蠱池,每年進校的人裡總有一戳是不肯好好學習的,天天想著當“古惑仔”,男的女的都有,認高年級的混混當哥哥姐姐,和同年級的幹架,幹贏了的當年級老大,幹輸了的要麼轉學,要麼留下來當小弟。
民警對曾燕還有印象,因為雖然女混混也不少,但大部分女混混是不動手的,曾燕不一樣,她打女同學,也打男同學,被送來派出所不止一次。11月14號這次比較嚴重,有幾個男生被打進了醫院,包括曾燕在內,有七名學生在派出所留下了DNA記錄。
這次鬥毆的原因在成年人的視角看來很荒唐,曾燕雖然是打架的主力,但帶頭的並不是她。混混頭子馮楓是曾燕初中時就認的哥哥,馮楓的兄弟看上一個女生,但這個女生有男朋友,馮楓帶上混混朋友把女生的男朋友一頓打,三天後馮楓沒事,但兄弟被打進醫院。馮楓惱怒之下,叫上所有朋友,其中就包括當時特別衝的曾燕,兩夥人在校外亂鬥,都使用了器械。
民警越是回憶,想起來的細節就越多。曾燕根本沒有認錯,是被曾群接走的,曾群當著眾人的面扇了她一巴掌,她陰狠地瞪著曾群。那眼神民警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不舒服,不像一個正常的女兒。
既然已經來到和樂派出所,陳爭順道問:“曾燕讀書那幾年,二中還發生過什麼大的暴力事件嗎?”
民警說:“哎喲,那就多了,每年退學的,骨折的,腦震盪的,我都給你數不清楚。不過出事的都是男的,女孩兒有參與,但真出事的,我沒印象。要不你去二中問問老師?有時吧,你知道,學校也要顧面子,沒有鬧得特別大的,他們不會弄到我們這兒來。”
陳爭也有去二中的打算,曾燕的DNA就算沒有問題,她現在遇害了,學校也是人際關係調查的一環,更別說還出了“雀佔鳩巢”的事。
竹泉市小,楓書小區的命案已經傳得全城皆知,二中不少老師都知道被殺死的是二中以前的學生,所以陳爭一到,校長就親自趕來,生怕不懂事的老師說出什麼對學校不利的話來。
“死的真是曾燕同學啊?”校長憂心忡忡的,“會不會搞錯了?”
陳爭沒有提及DNA不匹配的事,只說想了解曾燕當年在二中讀書時的情況,和哪些人關係比較近,和哪些人有過明顯的矛盾。
校長十多年前正好是曾燕那一屆的年級主任,陳爭發現他在說到曾燕時,很難控制住表情裡的反感。曾燕應該是一個相當讓老師頭痛的學生。
不過校長顯然不願意吐露真實想法,竟是誇讚曾燕講義氣,人也聰明,只是心思沒有放在學習上,不然考個大學肯定沒問題。
見他越說越離譜,像是沉浸到了自己的想象中,陳爭及時打斷,“王校長,這起案子是命案,從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判斷,曾燕的死也許和她學生時代的經歷有關,尤其是她十六歲打的那場架。希望你能夠提供更有用的線索。”
校長滿臉尷尬,片刻後緊張道:“真,真的和我們學校有關啊?”
陳爭故意沉默。
校長喪氣地拍大腿,“我們學校雖然差了點,老是有人進局子,但出人命的事是真沒有啊!”
陳爭說:“不如你請曾燕的老師、班主任來和我聊聊。”
校長沒辦法,只好叫來曾燕的英語老師,也是班主任,自己站在門外偷聽。
班主任四十多歲,和校長一樣,對曾燕也沒有好感,“我以為女學生比男學生好管,她走了歪路,只要我多費點心,就能把她拉回來。但是我錯了,我高一開始接手她,一直到她退學,她都是個混蛋。”
曾燕似乎有非常畸形的“慕強心”,她是個女生,卻看不起女生,覺得女生天生比男生弱。她崇拜高年級混得好的男生,以成為他們的妹妹為榮。她連女老師都扇過耳光,更別說女同學。請家長也沒用,曾群大多數時候藉口工作太忙來不了,來了也是敷衍了事。到了高二,老師們幾乎已經不再管曾燕。
在班主任的敘述中,多次出現馮楓,他亦是曾燕被錄下DNA那次鬥毆的主角。曾燕和他關係非常近,甚至會在他家中留宿。班主任懷疑過他們在談戀愛,但曾燕從頭至尾否認。以曾燕的性格,談戀愛根本沒有遮掩的必要,甚至應該拿出來炫耀。
陳爭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曾燕在家附近非常低調,再加上總是濃妝豔抹,所以居民們發現不了她已經換人,這說得通。可是她的同學,特別是這位和她關係非同一般的馮楓,也不知情嗎?曾燕的退學發生在曾群生病之後,那時曾燕說不定就已經換人了,馮楓沒有發現端倪?後來的這十年,他們毫無聯絡?
沒有聯絡能夠解釋馮楓不知情,但沒有聯絡本身就是新的疑點。是什麼造成他們不再聯絡?
想到這兒,陳爭又問:“曾燕來辦理退學時,有沒發生過什麼事?比如她的那些哥哥姐姐阻止她退學,送她什麼的?”
班主任一愣,連忙搖頭,“來辦理退學的根本不是她!”
陳爭蹙眉,“那是?”
“她爸啊。”班主任回憶道,進入高三後,不打算考大學的學生就不怎麼來上課了,曾燕在寒假之前還經常來教室坐坐,去低年級找學弟學妹麻煩,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但寒假之後,她一次也沒有來過。
班主任早就不想管曾燕了,也管不了,但學校要統計參加摸底考試的學生,她不得不給曾燕家裡打電話,是曾燕接的,解釋說父親得了重病,自己每天在醫院照顧,實在是忙不過來。
班主任停下,露出疑惑的表情,“其實我覺得她有點奇怪,你一問我想起來了,她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客氣地跟我說過話,像個正常學生。”
陳爭想,也許不是曾燕變正常了,而是在那時,就已經換了人。“曾群重病的話,那為什麼還會來給曾燕辦退學?曾燕自己為什麼不來?”
班主任想了會兒,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記得他來的時候很憔悴,一看就是生了大病的人,比以前來給曾燕開家長會時瘦了一圈。他說曾燕走不開,所以他來幫她辦手續。那種情況,我是真不好開口問啊。”
辦完退學手續,曾燕就徹底從二中消失了。她這樣的人本就被學校視為瘡疤,沒人再談及她。
陳爭問馮楓畢業後的去向,以及除了馮楓,曾燕還和誰關係好。校長聽了半天牆角,抱著提供線索,給二中爭取好名聲的心理,找來另外的老師提供資訊。
陳爭記下幾個名字,在二中外面的麵館解決午飯。
曾燕的學是曾群退的,這一點有些出人意料。換人一定出現在曾燕高三,假的曾燕出現,那麼真的曾燕去了哪裡?曾燕不能自己去辦理退學,因為她一旦來到學校,就會被朝夕共處的老師發現。是曾群幫了她。
曾群為什麼會幫一個取代了自己女兒的人?他病入膏肓,受到假曾燕的脅迫?但他那時還有行動能力。這說不通。假曾燕手上有他的某個把柄?比如……失蹤的朱家母女?但這一點也很牽強,曾群已經是個將死之人,即便朱家母女的消失真的與他有關,他還會懼怕過往的罪行曝光?
還有另一個解釋——真曾燕其實是假曾燕,後來出現的這個,才是真的,才是曾群的女兒!
面端上來,陳爭隨手拿過桌上的手工編織墊,那編織墊很漂亮精美,陳爭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才將碗放在上面,夾起一戳面,面絲滑柔順,然而線索卻不斷在腦海中打結。曾群沒有在系統中留下DNA資訊,現在的曾燕到底是不是他女兒不易核實。不論是不是,都有一個事實是,早前的那個曾燕也許已經死了。
陳爭看著紙上寫著的名字,他們都是曾燕的好哥哥,好兄弟,曾燕退學時,他們在幹什麼?曾燕重新開起小燕涼拌,起步時並不順利,按照常理來說,他們應該去幫幫她。可是他們沒有。以曾燕退學為節點,她似乎和過去一刀兩斷了。
陳爭結過賬,站在麵館外,視線從秋日高爽的天空轉移到二中斑駁的校門。這校門裡還隱藏著警方暫未知曉的秘密,曾燕——過去的曾燕,還有馮楓等人都是秘密共同的保守者。
要讓秘密永不曝光,他們只能選擇遠離彼此。
陳爭本想接著去找馮楓,但回到駕駛座後簡單梳理了一下案情,感到這案子查下去會越來越棘手。他閉上眼,回憶起自己在洛城當刑偵隊長的時候。
繁榮的省會有更多獵奇的兇案,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命案,經常會如泥沙一般牽扯出龐大的罪惡。這時候,停頓比不停奔跑更重要。竹泉市的刑警沒有太多處理複雜案情的經驗,此時說不定已經被繁瑣的線索所“綁架”。
孔兵會向上彙報,甚至市局也會爭取支援。陳爭看了看時間,打算先回到北頁分局,看情況決定下一步。
北頁分局今天格外熱鬧,如陳爭所料,市局的領導來了。他無意和他們寒暄,待在沒人的陽臺上抽菸。身後的喧囂時近時遠,眼前是分局背後安寧祥和的小區。他的思緒忽然飄得有些遠。
任何人坐到了市局刑偵隊長的位置上,都不得不面臨各種人情往來,尤其是像洛城這樣大的城市。他雖從小看慣了這樣的場合,但當自己成為這長袖善舞的主角,還是排斥過一段時間。
然而肩上的責任讓他不得不去適應。他逐漸遠離熟悉的一線,動不動就被局長、更上一級的領導叫去開會。他也想打瞌睡,他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檢查過一具屍體了,可他得站在更高的位置。因為他要為他的下屬們撐起一片相對自由的空間,讓他們不用顧慮其他,專心撲在案子上。這麼些年下來,他看似越來越清閒,重案隊偵破了什麼案子,功勞記在他這個刑偵隊長頭上,但他頭上的壓力每時每刻都在增大。終於到最後分崩離析。
沒想到再次親自接觸案子是在竹泉市,跑線索、做排查,這些瑣碎的工作牽起了他心中隱秘的興奮,刑偵隊長的位置就像一套枷鎖,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興奮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其實這個陽臺附近時常有人走動,腳步聲不絕。但也許是因為思緒將將停了下來,他下意識在這次的腳步聲靠近時轉過身。在看清來人時,不由得心下一怔。
鳴寒,那個強賣他冰粥,又在警犬中心當訓犬員的……省廳機動隊員。
“哥。”鳴寒起初雙手都揣在兜裡,此時伸出右手揮了揮,“到處找你,怎麼躲在這裡抽菸?分我一根。”
陽臺不大,只是走廊延伸出的一小部分,一個人待著不錯,再擠進來一個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就有些擁擠了。陳爭往欄杆邊退了退,“找我?”
鳴寒執著於找他要煙,“我今天一來,就聽人說這案子你也在查。”
陳爭把煙遞給鳴寒,以為他有打火機,他卻無辜地抿了抿濾嘴。
陳爭:“……”
機動小組是個什麼地方?給了煙的還要負責打火?
陳爭笑了笑,以手擋住風,叮一聲,細長的火苗竄了起來。鳴寒立即湊近,低下頭。陳爭近距離看著他的發頂,或許是離得過於近了,沒頭沒尾地想,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的髮旋?頭髮短歸短,但好像還挺順?
鳴寒點上煙,直起身子時對上陳爭的視線,“哥,你在看什麼?”
陳爭從容地收好打火機,並不順著他的話題,“我是在查這個案子,因為恰好和我有點關係。但你呢?你現在不是應該在警犬中心?”
鳴寒一笑,正要解釋,一名刑警跑來,“鳴老師,你在這兒啊,我們要開會了。”
陳爭挑眉看著鳴寒,“鳴,老師?”
鳴寒笑道:“竹泉市上報,曾燕這案子不簡單,希望機動小組派人過來。這不巧了嗎?我就是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