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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星辰閃亮,湖邊的水汽混合在夜風裡,空氣裡彌散著草木幽微的氣息。這本該是個極為好眠的夜晚,可是晏畫坐在竹屋前,一夜未眠。
她知道自己應該立即返回畫城,可是她現在一動都不想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應該去想些什麼。一直坐到天色將明,竹屋裡才傳來一聲動靜。
晏畫一驚,回頭,對上昔年少君仍然霧沉沉的琥珀色眼眸。
他的生息微如燭焰。
晏畫上前扶住他,故作鎮定道:“你終於肯醒了?你要再不醒過來,我就要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自己走了。”
他臉色蒼白,看著將明的天,輕聲道:“畫畫,扶我出去看看好嗎?”
晏畫垂著頭,默不作聲地攙扶著他,讓他沉重的身軀都盡數依靠在自己的身上。湖面寧靜一片,深青色的夜幕蔓延山野。
他努力睜大眼睛,卻只覺一片迷濛。晏畫從屋中挑出一隻竹燈,放在他身邊,好讓那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母妃懷我時與父君吵架回了東荒,我自誕生之日就一直生長在東荒海底。那裡的宮殿沒有天宮那樣大氣,卻都是珊瑚水晶打造而成,如果東荒海族沒有覆滅,你也一定會很喜歡。我隨外祖父他們時常在海底潛游時,遇到稀奇的珍珠貝殼都會拿回去給母妃她們做首飾……”
聞晝目光撫過湖面,落在遙遠的地方。
“時日漸長,父君終於也有幾分愧疚,接回了母妃和我,我第一次知道世上原來還有‘父親’這個人。但他對我很嚴苛,常常不假辭色地當眾呵斥我,令我十分厭煩。”
晏畫靜靜聽著,指尖撥了撥燭火,讓它更加明亮。
“……我的三哥,也就是如今的天君扶昀,對我說他很羨慕我。他是個從來不會讓人看透的傢伙,可說起來除了那一箭,他對我竟也算是不錯。”聞晝突兀地笑了一下,聲音放輕,“我剛回天界時,有個天官指桑罵槐地說我身份不明,扶昀當場將他踢下了凡,讓他投了畜生道,做了三百年的畜生。”
“後來我夜以繼日地修煉,不敢有一絲懈怠。”聞晝笑了笑,抬起手落在晏畫的手背上,“父君便讓我去娶你,直到那時候,我才有了此生唯一一個煩惱。”
晏畫感受他顫抖的指尖,反手將他的手攏在掌心,聲音竟十分溫和,“什麼煩惱?”
“我只喜歡漂亮的東西。萬一青丘小公主是醜八怪可怎麼辦?”
她不禁捂著嘴笑:“那我夠漂亮嗎?”
“無論多少年過去,你在我心裡都是最漂亮的一個。”
湖面忽地躍過一條鯉魚,驚動了無邊的寧靜。晏畫眼中似有水光淡淡,卻始終沒有落下,她柔聲道:“我最喜歡聽誇我的話了,早知道你這個傢伙也會說這些甜言蜜語,我就不跟你分手了。”
聞晝緩緩將她攬入懷中,輕聲說:“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你還是青丘公主,不必跟我這種墮落的傢伙攪在一起。畫畫,你不必原諒我,因為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我死後,你記得把我埋在東荒海邊。”
溫熱的液體一點點從他嘴角漫出,滴在晏畫的頸項上。
晏畫聽他幾個字便喘息一聲,漸漸微弱的心跳,她說:“你以為我這樣說我就會心軟了嗎?不會的聞晝,我有很多很多情郎,你走了以後我還會有更多,我會慢慢把你忘了,甚至連名字以後都不會提起來。”
晏畫慢慢握緊他的手,靜靜地說:“……除非你一直活著給我說甜言蜜語,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聞晝聲音已經含混不清:“好,下輩子……”
一縷夜風滲漏,樹上幽微燭火,終究熄滅。
淚水凝將未落,闔眼間,打溼衣襟。
“聞晝?”
他再無應答,無聲靠在她肩膀上。
該怎麼告訴你,我曾經也為你心動?該怎麼對你說,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討厭你?又該怎麼去訴說,我很想念與假裝與你一起逃婚的時光?
那時候你不是什麼妖君,只是一個自大,卻無拘無束的少年仙君;我亦不是什麼風流城主,而是天真爛漫的青丘公主。
她感覺他的身體逐漸僵冷,死死凝視著遠方的寒星,不敢回頭,卻淚如雨下。
*
微風吹來,扶桑樹葉波浪般起伏,冰冷的雨水滴進他的頸後。
他艱難地喘口氣,閉了閉眼,“你不是說,我濫殺無辜麼?”
還在計較昨晚的事。謝拂池磨磨牙,看見他捏的發白的指尖,又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於是道:“那些小妖怪你根本不屑去殺,也沒有必要去殺。你要是不開心我昨晚說的話,那我給你道歉。”
他眼睫一顫,認真地看向她,準備接受她來之不易的道歉。
即使是假的,她也絕不知道自己那時的絕望。他本就不是什麼慈悲心腸,殺一個與殺無數個本質沒有區別。但她的言辭,遠比那穿過身體的利刃鋒利,他不會如以前一般若無其事地揭過去。
謝拂池蹙眉想了想,似乎在措辭,忽然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所以神君大人大量,原諒我一時失言行不行?”
他連心跳都停止。
不是那個蜻蜓點水一樣的吻,而是她輕輕軟軟的口氣,就好像她是一隻謹慎至極的貓,終於捨得對他翻出白花花的肚皮。
謝拂池親完,又問:“不過我的確有個疑問,重珉是不是你殺的?
他這才回過神,“不是。”
謝拂池:“那陸臨?”
他眸子輕輕一轉,餘光卻緊緊膠著在她面上,不放過她一絲表情變化,“只是昏睡咒而已。”
十年八年也就醒過來了。
“最後一個問題。”
謝拂池又重新抬起頭,緊盯著他的眼睛,執著地問:“我現在跟你一起走,你願不願意?”
她安撫似地一下又一下摩挲著他的手背,說:“我們找到晏畫取出涅羽,然後到處走走,暫時不回去了。反正你現在還是蒼黎帝君,不在辰南管轄範圍內的話,他總要顧忌一些。”
時嬴微微仰頭,露出滾動的喉結,試圖避開她的親近。而她像一塊具有莫大吸引力的磁石,令他所有的掙扎都顯得徒勞。
“拂池……”
“一起走吧。”她聲音很輕很輕,像在夢裡一樣,“我們去人間,春天去青陽山看桃花,那裡的桃花漫山遍野,夏天乘舟順灕江而下,正好可以抵達江南,秋天嘛,秋天去鳴山最好了,冬天就去找聞晝他們喝酒去……”
明明知道她在引誘自己,就像五年前那杯芬芳的浮生釀一樣。他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用力張闔著嘴唇,半晌才發出那個簡單的音節——
“好……”
得到來之不易的答覆,謝拂池心中石頭終於墜了地,不由輕輕鬆口氣。他並不是放下,只是被她的描述的景象所蠱惑了。
可是他也說過,一定要提醒他不能放開自己的手,畫城既然無恙,那餘下的事就與她無關了。說她自私也好,無情也罷,她總要履行對他的諾言的。
天空將要放晴,她伸個懶腰,招呼燃雪下來,揉了揉他的臉,將那扶桑葉子取下來。
在燃雪無聲的抗議中,她又彎了下眉毛說:“那我們趕快去找晏畫,等會辰南就要回過神了。”
我們。
這真是個令人愉悅的詞,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謝拂池密密扣緊他的手指,他們牽了無數次的手,早已熟悉彼此的溫度。可唯有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真正靠近了他。
這樣的感覺,倒也不賴。
謝拂池捏了捏手裡剛剛從辰南身上騙來的瓶子,還是打算先給晏畫看過之後再說。她搖響了同心鈴,然而那邊晏畫卻泣不成聲,“謝拂池……聞晝,聞晝他隕……”
滅字尚未出口,晏畫的聲音忽地像是被剪斷了,陷入一片死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