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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孃親?”孟靈兒一把扶住踉蹌的裴鶯,以為她是身體抱恙:“孃親,等我們去到繁鄉郡,我再給您找個杏林。”

裴鶯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靈兒和水蘇都是二十不到,她們尚且年幼,倘若連她都慌了,她們三人才是真正的沒活路。

“靈兒、水蘇,我們去不成繁鄉郡了。”裴鶯握住兩人的手:“她們已經離開了,如今我們得自己想辦法。”

兩人頓覺晴天霹靂,一臉一個賽一個的慘白。

孟靈兒不可置信:“怎、怎會如此?祖母她們拋下我們了?”

裴鶯心疼地摸摸女兒臉頰:“不怕,孃親還在呢。”

她猜測孟母之所以不帶上她,除了不喜她以外,還可能是知道自己大兒子沒活路了,想著她這個大兒媳給他陪葬。但連孫女都不帶上,也是夠心狠的。

臉頰上的素手溫軟非常,孟靈兒也冷靜下來了,咬牙道:“孃親,既然祖母她們不帶我們去繁鄉郡,那我們便自己去。”

裴鶯卻看向水蘇:“水蘇,家中有幾輛馬車?”

水蘇慌得幾近哭出來:“夫人,馬車只有一輛。”

馬車是稀罕物件,尋常人家別說馬車,有一輛騾車都是了不起的。孟杜倉當了縣丞,孟家在北川縣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了,但饒是如此,孟家也僅有一輛馬車。

裴鶯並不覺意外:“水蘇,你去將正門掩上,但切忌落鎖。”

水蘇雖不明所以,但去照辦了。

等她回來,裴鶯帶著兩人穿過垂花門來到內院:“寇賊即將破城,我們沒有馬車,就算跑出去也跑不遠,甚至還因在街道上而容易成為目標,為今之計只有唱一出空城計。靈兒、水蘇,你倆將內院的東西弄亂些,讓這裡瞧著像被匆忙翻過。”

兩人都是機敏的,一點就通。

孟家是二進的屋子,重點住處不多,也就內院、正房,以及東西兩個廂房。

三人“整理”過內院後,還剩下三處需要“整理”。水蘇手腳麻利,裴鶯將其派去了空間更大些的、屬於孟母居住的正房。孟靈兒負責他們的東廂房。裴鶯自己則去了二房住的、可能會看到外男貼身服飾的西廂房。

等另外三處“整理”完,三人都出了一身薄汗。

“孃親,接下來該怎麼辦?”孟靈兒迫不及待問。

裴鶯想了想:“我們去庖廚拿些胡餅來,接下來幾日都在耳房中待著,非必要莫出去,待城中局勢平穩後再出門。”

孟靈兒和水蘇齊齊點頭,大概是見裴鶯有條不紊,心裡的慌亂又少了幾分。

孟母他們離開的急,金銀細軟尚且沒收拾乾淨,更罔論是庖廚了。因此還真讓裴鶯幾人在廚房裡找到了著胡餅,除了胡餅以外還有少許臘肉,也算意外之喜。

臨走時,裴鶯把菜刀也拿上。

三人才回到耳房,門還沒掩上呢,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吶喊殺殺聲,馬蹄聲和慘叫聲混在一起,像一股最冷的風,吹得裴鶯她們毛骨悚然。

她們如今藏身於東廂房的耳房,東耳房後就是北川縣恰好和城門相連的主街道。

寇賊倘若進城,必走此路。

“孃親,城、城破了......”孟靈兒臉色煞白,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丟掉所有東西撲到身旁母親懷裡:“孃親,父親會回來嗎?”

裴鶯只能心疼地摸摸孟靈兒的背,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自從在正房看見完全陌生的婆婆後,裴鶯便知道女兒一模一樣已是奇蹟,她這輩子的丈夫很可能也是個陌生人。她只能心疼女兒喪父,卻沒辦法因喪夫由衷悲傷。

“寇賊亂不了多久,很快會有新的守軍從別地趕來支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裴鶯安慰道。

東廂房的耳房平日多用於洗漱和儲物,等安慰好了孟靈兒後,裴鶯讓兩人與自己合力將原本靠牆的木櫃挪出來,再堆疊些物件在旁邊,如此,木櫃的後方形成了一方小小空間。

空間不大,但足矣容三個女子藏身。

裴鶯三人便一直待在耳房中,聽著外面彷彿不會停歇的興奮吶喊和恐慌慘叫,眼見金烏西墜,天色逐漸暗下去,三人心中的不安只增不減。

快天黑了,增援的守軍還沒來。

寇賊可不會管什麼宵禁不宵禁,與之相反,為了不浪費時間,他們會徹夜收刮城中的民脂民膏。

“孃親,我聽到有人進來了......”孟靈兒縮在裴鶯懷裡。

裴鶯凝神聆聽,但除了一牆之外酣暢淋漓的叫喊什麼也沒聽見,她正想問女兒是否聽岔了,卻在這時聽到了腳步聲。

往東廂房來的腳步聲,且還不止一道。

裴鶯呼吸一窒,懷裡的女兒抖得更厲害了,裴鶯自己也怕,不住跟著抖。

“什長,這屋子沒人,這般的亂,怕不是這戶人家提前聽到風聲收拾東西跑了。”外面的男人在說話,從聲音的大小和清晰度聽來,對方多半站在東廂房門口。

裴鶯愣住。

古代軍銜粗暴的以統領士兵人數劃分。五人為伍長,十人為什長,百人為百夫長......

什長?外面的不是寇賊,而是士兵?!

是冀州的增援守軍來了麼?

裴鶯心下激動,正要起身就去,就聽有另一人開口:“你這豕畜轉世的傢伙,別再讓我提醒你第四回,如今我們是寇賊,莫喊我什長,叫我老大。”

“老大我錯了。”

裴鶯僵在原地,如墜冰窟。

他們不是冀州的增援守軍。這些人雖也是士兵,卻故意隱藏了身份,想也知道不是什麼正當兵卒,否則絕非如此行事。

此時又有另一人來:“老大,方才我隨手抓了個人問,原來這氣派宅子是縣丞家的,怪不得他們跑得那般快。”

“既無人,那便走吧,寇賊有寇賊該做的事情,莫要誤了我幷州大軍的時辰。”

“唯!”

幾個寇賊走了,離開前還不忘隨手拿些沒收拾乾淨的細軟。

裴鶯抱著女兒縮在木櫃後面,哪怕那幾人已離去,她依舊不敢動。

“孃親,孃親......”孟靈兒小聲說:“他們離開了,我們暫時安全了。”

裴鶯低頭對上女兒殘餘著驚恐的眼,將人更抱緊了些:“這世道太亂了,囡囡一定得跟緊我,這兩天千萬別出去。”

水蘇看著緊挨著的母女主子,眼底飛快掠過一絲豔羨,下一刻卻見夫人扭頭看她,叮囑道:“水蘇亦然。”

水蘇稍愣,隨即笑著重重點頭。

如今身在長安的天子沉迷酒色,昏庸無道,地方豪強崛起趁機割據一方,局勢很像東漢末年時。

北川縣是冀州的邊陲,和幷州接壤,距離幽州亦不遠。裴鶯覺得那批“寇賊”多半是幷州的,以寇賊身份破城不過是個幌子,一切為後面名正言順而來的幷州大軍鋪路。

這其中牽扯的陰謀陽謀裴鶯不想理會,她只想帶著女兒過安穩日子。

日落西天,兩主一婢在耳房裡待了一宿。臨近黎明時分,裴鶯被一陣隆隆似雷霆的聲音驚醒。

勢如萬馬奔騰,氣勢磅礴,似一把重劍,彷彿能劈碎前方所有阻障。

......

城外。

巨大的軍纛迎著寒風舒展,黑底旗面上偌大的“幽”字在風中張牙舞爪,讓人望而生懼。

步卒手持長戟,側方騎卒長刀豎立,金戈鐵馬,氣勢森森,鐵騎一字排開,長隊延綿在夜色裡彷彿沒有盡頭,黑雲壓城城欲摧,大軍臨城,卻隱而不發,似在等待著什麼。

半盞茶不到,城門轟隆的自內被開啟,一隊黑騎飛馳而出,黑騎領隊之人奔行至軍纛前,利落翻身下馬,拱手抱拳:“西甲屯屯長沙英不負所托,已將城中寇賊盡數伏誅,並出榜安民,現請大將軍進城!”

風在這時更凌冽了些,吹得軍纛獵獵作響,上面的“幽”字愈發霸道。

忽的,天際亮起一線,破曉時分至。

那縷光芒映在巨大的軍纛上,也落在軍纛之側、騎著大黑馬的男人身上。

被稱之為大將軍的男人身高八尺有餘,極為健壯,他頭戴虎頭兜鍪,身披甲冑,旁側的長刀刀鋒深深扎地中,錚亮的刀在黎明光輝之下宛若變成了一頭匍匐在男人身側的兇獸,只等著主人一聲令下便大殺四方。

男人自兜鍪的暗影中抬眸,歲月在他眼角處留下了淺淺的紋路,但那雙狹長的眼深不見底,其中的深沉和野心令人下意識避其鋒芒。

“善,進城!”

鐵騎齊齊發動,那悶雷似的馬蹄聲朝著不遠處的小縣城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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