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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回去,到碼頭了再讓舵手掌船過來。”沈遂跟海珠說,他站船上問於來順:“你是跟我們一道回去?還是等下一趟跟漁船一起走?不如再等等,之後讓劉武陪你找船家說項,免得船家遷怒於你。”

“那我再等一會兒,海珠你們先走。”於來順說。

“好,叔你再等一會兒。”海珠在袖子裡摸了下,賣貨的五兩銀子應該是掉在河裡了。

“我下午去家裡找你。”她說

舵手升起了船帆,官船迎風飄了出去。

船板上還躺著兩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海珠不敢回頭看,就靠在船舷上跟沈遂說話,聊起匪寇,她說:“這幫匪寇有點窮,上岸一趟全靠打家劫舍攬銀子,村裡人攢的鹹魚菜乾和糙米糙面全被他們搶走了。”

“匪寇的日子一直不怎麼好過,要是日子好過也不至於大老遠跑岸上來作亂。”匪寇生活在海上的孤島上,地方大點還能養雞養豬吃點肉,島小了就只能從海里捕魚,他們吃糧吃鹽吃油都是來岸上買,買不到就要餓死,“所以我說絕不了匪寇上岸的事,除非能把他們全殺了。”

在韓提督還沒調過來之前,上一任提督是個萬事不關心的,岸邊的碼頭就是匪寇的菜園和糧倉,他們敢在眾目睽睽下上岸。甚至犯下命案逃竄出去的匪寇還敢回家,逢年過節就回來,仗著是匪寇的身份沒少作亂,搶掠漁女、買賣幼童是很常見的事。

“穿著官皮的人跟匪寇勾結,踩著人血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那時候我要不是顧及著家裡人的命,我就拎刀學著話本里行俠仗義的大俠取了狗官的命,殺了為非作歹的賊。”現在說起來,沈遂心裡還是止不住的戾氣,他嘆口氣望著熱鬧的碼頭,說:“幸好韓提督過來了,幸好他不跟上一任狗官一樣瞎了心。”

晌午了,街上散集了,擺攤賣菜的小販撐著船離開,幾十艘扁舟從碼頭駛出來,宛如一群放出來的鴨子,搖櫓升帆,言笑晏晏。

海珠捧著臉看著海面,賣豆腐的阿婆坐船上還在兜售沒賣完的豆腐,賣針線的丫頭想用繡線跟她換。

韓提督被貶謫到南海於他來說是不幸,於住在海面以海為生的漁夫漁婦來說卻是救星。

想到一個月裡半個月都飄在海上的韓霽,海珠心裡對他升起了佩服,他雖年少,卻是個有抱負肯吃苦的人。

官船靠近碼頭,繡有“韓”字的紅底風帆降了下來,兵卒放下木梯搭在礁石灘上。

“我就不過去了,剩下的事由你們參將處理。”沈遂走在外側給海珠擋著餘光,讓她先下船,他站在船邊跟兵卒交代:“後灣村的損失有些大,你跟參將提一句,看能不能補償一二。”

“這個由您來說更合適。”

“行,我下午過去。”

等沈遂下船了,兵卒撤回木梯,官船升起風帆離開碼頭。

“你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裳,我去酒樓點菜等你。”沈遂跟海珠說。

“行,點壺黃酒,我要壓壓驚。”

海珠身上的衣裳已經幹了,褲子和鞋上糊了一層的泥沙,頭髮像海草一樣支愣著,她狼狽的像個叫花子,一路上避著人快步走,不想被認識的人喊住問七問八。

到了家門口,她剛要進去就聽到院子裡有哭聲,哭聲沙啞而悲痛。她推門進去,看見鄭二郎頭上綁著白布正對著門坐。

海珠心裡一咯噔,忙問:“這是出什麼事了?”

“你去哪兒了?到處找不到人,趕緊換身衣裳跟你三叔回去一趟,你鄭叔不在了。”齊阿奶說。

“好好的人怎麼就不在了?出海遇到事了?”海珠臉上蒙上灰敗之色,這才多長時間?她也就才從村裡搬走三個月,想起從她醒來一直照顧她們姐弟三個的男人,海珠哭了出來,她坐在門檻上還懷有希望地問:“沒弄錯吧?人找到了?”

鄭二郎搖頭,“連人帶船都沒找到,已經六天了,我娘讓我過來一趟,明天下葬,看你們有沒有時間回去送他一程。”

海珠抹了一把眼淚,“我去換衣裳。”

冬珠跟風平已經哭過了,兩人呆呆的陪鄭二郎坐著,這時候才說也要回去。

“回去吧,你鄭叔好人不長命,你們回去給他磕個頭,他也照顧你們姐弟三個頗多。”齊阿奶嘆氣,要不是老二行動不方便,她也該回去的。

海珠已經換了衣裳出來了,她舀瓢水洗洗臉,說:“走吧。”

“這會兒沒船了。”鄭二郎開口。

“我有船,能回去。”海珠拿五兩銀子給她奶,說:“你下午去找我娘,這五兩銀子給於來順,他明白意思。然後讓我娘下午也搭商船回去,到回安碼頭了僱艘船送她去齊家灣。”

齊阿奶點頭,“行,我知道了。”

一行人出門,巷子裡的人好奇地瞅著,看見鄭二郎頭上戴的白布,她們都明白這是有喪事,巷子裡沒人出聲,目送他們快步離開。

“唉——”不知誰嘆了口氣。

路過酒樓,海珠叫住送客出門的跑堂,“跟小六爺說一聲,我老家出事了回去一趟。”

隨後直奔碼頭。

韓霽送來的樓船派上了用場,載得下五個人,升起兩道帆也能跑遠路。

路上海珠問事發經過,這才知道龍吸水那天鄭海順離風暴中心不遠,據逃回來的人說當時的風極大,海上的潮流也發生了變化,在那周圍的船走散了,等風停雨歇了找到方向連夜趕回來,這才發現少了七艘船。

七艘船,至少有十四個漁夫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這幾天一直有船出海找,但一直颳風下雨沒法遠行,直到昨天雨小點了再出去找,海面上什麼都沒剩下。

傍晚時樓船拐進入海河,雨後燦爛的晚霞倒映在河面上,大魚領著一大群小魚苗浮在水草叢裡啄食浮萍,船頭破水驚擾了它們,轉瞬水面只剩一連串的泡泡。

進了村,河兩邊坐著吃飯的人,小兒拖著竹耙在水邊打草。二蛋翹著頭看著進村的船,他看看海珠,衝船上喊:“小魚,你爹沒死。”

“啥?”鄭二郎狂喜,“我爹回來了?”

海珠也看向二蛋,又看向其他人,“二伯孃,我鄭叔回來了?”

“被匪寇擄走了,你去他家就知道了。”

鄭家的門上還掛著白布,院子裡沒人,晾曬鹹魚的杆子歪歪斜斜地垂在地上,髒衣裳堆在地上,屋裡的灶臺上堆著沒洗的飯碗,蒼蠅蚊子嗡嗡亂飛。

“海珠回來了,唉,這事鬧的。”魏金花從門外進來,她瘦了一大圈,衣裳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嘴上冒了燎泡,臉瘦得凹了進去,兩個顴骨凸起,整個人疲憊地要昏過去,眼睛卻亮得瘮人。

“剛剛出海尋人的船回來了,他們在海上遇到了匪寇,你叔他們那天被海風吹到匪寇的老窩,被他們擄了去,現在讓我們拿錢贖人,明天我就去贖人。”魏金花啞著嗓子說。

又是匪寇,海珠皺了下眉,說:“人活著就是好事,要多少贖銀?家裡的錢夠不夠?不夠我回去拿。”

“一百兩,湊湊藉藉也夠了。”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第72章妹妹,敢不敢隨我去鬧海

家裡三個月沒住人,屋裡落了厚厚一層灰,院子裡長了草,門鎖在海風的腐蝕下上了鏽。海珠開門進去轉了一圈又出來了,石屋裡生了黴味,牆角有蟲,房樑上結了蜘蛛網,不適合短暫地過夜。

“我今晚睡船上,冬珠和風平跟我睡,三叔,你去找人借住兩晚,如果沒特殊情況,後天我們就回去。”海珠說。

齊老三聽她的,“你魏嬸說晚上到她家吃飯。”

“算了,她精神不太好,還是多休息。你借船去打兩桶水,我們在船上做飯。”

恰逢退潮,海珠撐船帶冬珠和風平去趕海,她也累了,不想再費事,就打算逮幾隻蟹抓幾隻蝦,挖幾個螺撬幾個生蠔,再掐點青菜混著紫菜煲一鍋粥算了。

“海珠,這艘樓船是你又買的?還是借來的?”村裡人問。

“韓提督送的,他收我當義女。”雖然解釋起來麻煩,但海珠沒撒謊,這不是見不得人的身份。更何況冬珠和風平還在身邊,她若是為了省事隨口撒謊,他們也會有樣學樣。

果然,這句話引起了眾人的驚訝和好奇,海珠被追著打聽為什麼會被韓提督收為義女。

等趕海回去了,海珠洗蟹的時候村長找過來了,他問她能不能聯絡到她義父派兵剿匪。

“一人一百兩,十六個人就是一千六百兩,咱們村的底子都被掏空了。”村長說。

海珠也有這打算,不然不會跟過去,她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韓霽的人,只能自己先去探個底,要是贖人出事了還能逃回來報信。

“韓少將軍如今在哪處巡海我也不清楚,等我見到他會跟他提,至於剿匪與否,這事我做不了主。”海珠不露口風,怕走漏了風聲危及到自己。

“也是。”村長嘆口氣走了。

海珠繼續低頭洗蟹,洗乾淨了用刀撬殼,掰去蟹腮蟹肺一剁兩半,蟹鉗敲碎,然後遞給冬珠讓她倒進瓦罐裡,“記得多加幾片姜,住艙裡的桌子上我記得還有幾個紅棗,你去找找,洗乾淨了一起丟進去。”

“哎。”冬珠跑上船,沒一會兒又蹬蹬跑下來。

夜幕降臨,熱鬧的說話聲從海邊隨風傳進村,村裡安靜得能聽見蟲鳴。

粥煮好了,齊老三搬著洗乾淨的飯桌回了院子,海珠和冬珠端著借來的碗筷跟進去,等著三叔端粥罐過來。

鄭大郎從屋裡端了盤蒸鹹魚送過來,家裡出了事他沉寂許多,話也少了,看著也懂事了,跟海珠講勞累她跑一趟,很客氣。

正吃著,村長媳婦送來一盤炒肉,讓海珠姐弟三個去她家睡。

“不麻煩了,船上有床,我們睡船上就行。”海珠不想去麻煩人家。

“麻煩什麼,你們也難回來一次。”村長媳婦拎了個落灰的板凳坐下,她也不走,就看著海珠她們吃飯。

“嬸子還有事?”海珠問。

“你先吃飯,也不急。”

海珠扒了一碗粥,啃了兩隻蟹才起身往出走,“我們出去說。”

夜幕上繁星點點,一輪明月高掛,村裡的石屋隱隱可看清形狀,鄭家門上綁的白布取下來了,院子裡有光亮冒出,掃帚掃在地上沙沙響。

“海珠,你覺得明天去贖人會不會出意外?你可能不知道,匪寇可不是什麼講信義的好人,我擔心他們收了銀子還殺人。”村長媳婦壓著聲音說,她男人是村長,明天去贖村裡的人指定有他,她怕這趟是有去無回。

“以前有沒有過跟匪寇贖人的事?”海珠問。

“我們村沒有,旁的村有,綁人的匪寇不是一個窩的,有的會殺人,有的會放人。”

“殺人對他們來說沒任何好處,應該不會殺人。”海珠說。

“可就怕萬一。”

“那也沒辦法,就是賭,總不能不去贖人。”海珠攤手。

村長媳婦心裡也明白,如果她攔著不讓去贖人,村裡人的心就散了,她男人也坐不穩村長的位置。

“你不是韓提督的義女?你能不能出面攔下?”

海珠看她一眼,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

笑死人,這人心裡的彎彎繞繞還挺多,她怕得罪人就推別人出來擋罵名。

“說了什麼?”齊老三問。

“沒說什麼,三叔,你洗了碗就去睡吧,我們洗洗澡也睡了。”

“我夜裡睡船板上,鋪床被子就行了。”齊老三吃飯的時候改了主意,海珠這大半年吃胖了,有大姑娘的樣子了,他不放心讓她單獨睡船上,村裡的人相互熟識,但也不全是好人。

這天氣睡船上也不冷,但水汽重,在河道上露天睡一晚能把頭髮打溼一半,海珠不讓他守著,“我水性好,有賊了我跳河裡。”

“你跳水了冬珠和風平怎麼辦?”齊老三問,“今天你聽我的,我是你叔,是你長輩,再逞強犟嘴我揍你。”

海珠:……

冬珠和風平在一旁看熱鬧偷笑。

海珠也笑,“那行,你睡底倉,夜裡船上有人走路你能聽見。”

但半夜船上摸來一個人,齊老三的呼嚕聲也沒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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