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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我愛慕殿下的關係。◎

宋軒嗤笑一聲,望向她的目光隱隱有些迫人:“你是太子派來當說客的?”

銜池一咬牙,起身行了一禮:“跟殿下無關,方才的話是晚輩自己的意思,若有冒犯,還望將軍海涵。”

“當年契丹五萬大軍壓向雲豐,他都守下來了。如今契丹軍心不穩,想也湊不出多少人,至多三萬罷了。”宋軒隨手拿火鉗撥了兩下炭盆,不以為意:“再說,他要是這麼容易就沒了,那早就沒了,還能活到今日?”

“當年殿下是退無可退,只要還剩一口氣,他便不可能棄了雲豐!”最後也確實只吊著一口氣,隨行的軍醫都怕救不回,傷勢稍穩定下來便立刻護送回了京。

她深呼吸著穩住情緒,“當年將軍也身陷囹圄,是有心也無力,而今形勢並不似當年,將軍明明能救……”

她話音一停,以大禮向宋軒跪下,平靜開口:“請將軍出兵雲豐。”

“起來。我在北疆待了這麼多年,這些虛禮,早就不講究了。”宋軒眼也沒抬,發覺她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手中火鉗朝外頭一指,這才看了她一眼:“就是跪我也沒用。那裡頭有間佛堂,你若閒得慌,不如替你家殿下去拜拜佛。”

話說完,他“噹啷”一聲扔下火鉗起身,“夜裡要下大雪,這屋裡暖和,留給你睡了。”

見他要走,銜池猛地提高了聲量:“即便不為太子的安危考慮,將軍可有想過雲豐城內那兩萬守軍?”

宋軒腳步一頓。

“胡總兵是聖人親調來北疆的,滿打滿算不過一年,雲豐城裡頭,有不少將士昔年也在宋字旗下罷?”

“將軍究竟要如何才肯出兵?”

宋軒轉過身,對上她那雙執拗眼睛時,竟笑了兩聲,指了指她身後不遠處的兵器架子:“我那把重劍,飲血多年,上回來了個雲遊的僧人,說是劍上煞氣太重,得在佛前敬奉三天三夜,消消業障。”

“若是業障消了,我便順姑娘的意,也當結個善緣。”

那把劍沉重,尋常女子連單手拿起來都困難,遑論還要在佛前跪奉三日,天又這麼冷——他是在找由頭,讓她自己退縮。

銜池依言看向兵器架子,去將那把重劍取了下來,連著劍鞘一同雙手奉著。

這劍隨宋軒征戰多年,是把真正的兇刃,手上沒沾過血腥的,任是誰見了心底都得抖上三抖,她也不能免俗。

本就有些怯,她又對兵刃的重量沒數,剛取下來那刻不免被壓得一踉蹌。

宋軒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的反應,見她垂眸似是在掂這把劍的重量,及時遞了句話:“若覺得難為,便罷了。太子在雲豐不會出事,安排你過來,本也就是讓你安心在這兒等著。”

銜池卻倏地攥緊了那把重劍,抬眼直視著他:“將軍言而有信。”

如此油鹽不進,宋軒也沒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走出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當夜他便聽人稟告,說那丫頭片子在他走後,直接去了佛堂跪著——雖說也沒人看著她,但她也兩手奉著劍跪得板正。

天寒地凍的,宋軒叫人將本來屋裡那三個炭盆全給她搬去了佛堂,便再沒過問。

只要人別死在興廣,其他的,倒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青衡也是這麼想。

他只是奉殿下之命負責宋銜池的安全,至於她過得舒不舒坦,跟他何干?

銜池稍稍活動了一下胳膊——這劍太沉,墜得厲害,這才一個時辰手臂便酸得不行。

佛堂不比屋裡,四面漏風,炭盆即便堆在她身邊兒燒著,也暖和不到哪兒去。

蒲團太薄,泛著涼氣,她將自己的大氅偷偷在膝蓋下頭墊了墊,仰頭去看供著的那尊佛像。

佛前的香爐裡有沉灰,應當是前些日子敬過香,但佛像上卻蒙了一層厚塵。

從軍之人,出戰前講究討個彩頭——興許也真的有人以此為寄託,有個信仰,好叫自己在沙場上更無畏些。但宋軒顯然不是此類。

她跪了一夜,幾乎凍僵過去,天亮後有人來給她送飯,熱乎的米粥,她囫圇喝下去才覺活過來一些。

再到日暮的時候,劍已經舉不高了,稍抬高一些,胳膊便抖得厲害。

又過了一夜。

好在宋軒第二日來了。

宋軒本沒打算再過問她——三天,她要是撐不過去暈了,自然不會再鬧,叫軍醫來給她看看,保住命就是。要是真能撐過去也無妨,打暈了也是一樣。

他之所以還過來這趟,是因為無意間聽他的副將劉北提了一句,“倘若將軍的雁雁還在,今年約莫也就是宋姑娘那般年歲,又巧在同姓,說不準會有些相像。”

怪不得他第一眼看見這丫頭片子的時候,就覺多少有些親切——也不全是這丫頭知禮數的緣故。

宋軒恍惚了一霎,才回過神來笑著同劉北道:“胡說,雁雁要是還在,鐵定不會跟這個似的這麼拗。”

如果雁雁還活著,原來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劉北不動聲色看著宋將軍明顯陷入懷念的神色,默默鬆了口氣。

——他也是太子殿下當年在北疆佈下的種子之一。

只是一方面曾受恩於太子,另一方面宋將軍對他也不薄,一再提拔,對他有知遇之恩。

好在這些年來太子殿下並未聯絡他做過什麼,不曾叫他難為,但這也叫他心裡愈發過不去了。

而今能幫殿下所重之人一把,便幫一把——倒也不是太子殿下專門吩咐了他什麼,只是見青衡都跟在她身側,他自個兒也便猜出來了。

宋將軍一生坦蕩,最愧對的便是早亡的夫人和早夭的女兒。

劉北也是因著曾在佛堂撞見過宋將軍上香,才知曉這些。

宋將軍如今雖是孑然一身,但也曾有過婚配。只是夫人因病早亡,留下一個尚在襁褓的女兒,沒多久便受了風寒,一場高熱也跟著去了。

那時候的宋將軍醉心於收復北疆失地,顧不上家裡,待回過神來,一切便都晚了。

宋軒停在佛堂外,看著裡頭臉上早就失了血色的銜池。

抬胳膊顯然是費勁了,就這樣也一直不曾將那把劍放下。

他走進去,將那把劍拿過來,“起來吧,別跪了。”

已有兩天沒閤眼,銜池有些遲鈍,愣愣抬頭:“將軍允了發兵了麼?”

宋軒看著她那一眼執拗就頭疼,蹲下身問:“你和太子,究竟是什麼關係?”

其實方才從雲豐那邊傳了信兒過來,如他所料,契丹不過派出了三萬精兵而已,雲豐城應當還是能守得住——至於太子能不能安然無恙,那便不是他顧慮的了。

銜池想也沒想便道:“我愛慕殿下的關係。”

宋軒捏了捏眉心,“這天氣,不必多,你跪完這三日三夜,腿便廢了一半了。興廣不出兵,太子這一仗也頂多難打一點兒,多受幾處傷罷了。值得麼,圖什麼?”

“將軍,晚輩方才說了,我愛慕殿下。”她笑了笑,聲音有些虛弱,“愛慕一個人,便會想著,若傷我十分,能換他少傷一分,無論如何,也是願意的。”

她頓了頓,猶豫片刻還是補了一句:“齊光將軍當年肯為皇后娘娘離京,在此地駐守,想必也是如此作想。”

“太子殿下不僅是聖人的嫡長子,也是皇后娘娘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宋軒看著她,久久沒再接話。

就在銜池伸手,要將劍從他手中接過去重新奉著時,他扶著她胳膊將她拽了起來:“兩萬,不能再多。”

銜池眼神一亮,兩條腿後知後覺的痠麻都淡去不少,兀自扶著一側的樑柱,“何時能啟程?”

“不急於一時,排程也需要時間。若順利的話,明日一早。但還有一事。”他嘆了口氣,“聖人對我和太子……”

“晚輩曉得。”銜池早便思襯過此事,聞言立刻接上他的話:“若聖人追究,這虎符便是我自太子身邊偷來的,太子並不知情。宋將軍是迫於虎符才被迫調兵出城,同太子之間並無聯絡。”

宋軒看她一眼,見她目光堅定,頭似乎更疼了:“私盜虎符可是要殺頭的。說不好,還會連累全族。”

銜池卻只點了點頭。

娘現在遠在荊州,蹤跡抹得乾淨,想必牽連不上。若真能連累池家,她可真是求之不得。

宋軒啞然失笑,“罷了,白費口舌。”

他本也只是嚇嚇她,契丹生變,北疆正是用人之際,這節骨眼上聖人不敢妄動北疆軍務,多半不會太計較。

“虎符可帶在身上?”

“不敢離身。”銜池從身上拿出那隻錦囊,解開繫帶,將裡頭的虎符倒出來,雙手奉上。

她從雲豐走前將太子私印和虎符收在了一處,這樣一拿,那方印便露了出來。

宋軒視力極佳,但還是眯著眼確認了一眼,不免有些驚詫——太子未免太將這丫頭放在心上了。

這二人的關係,想必不是她愛慕太子而已。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有太子私印,怎麼不早拿出來?”

銜池抬眼,“拿出私印來,難道將軍便會同意調兵麼?”

宋軒笑了兩聲,“不會。”

“但見此印如見太子,該是不能叫你在這兒跪這兩天了。”

“我若不跪,將軍又如何能允下?這私印拿出來只會礙事罷了。”嘴上似在嫌棄,手上卻仔仔細細將它重新裝進錦囊,珍而重之地收好。

宋軒一挑眉,還是先說回正事兒:“回去歇著吧,明日一早叫他們出城馳援雲豐,想必過不了幾日,你便能收著好訊息了。”

銜池看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聲音雖小卻堅決:“我要同去。”

兩萬蓄力已久的將士,連帶雲豐原本的兩萬守軍,對契丹三萬,應當也出不了什麼岔子。

宋軒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出去:“罷了,隨你。別拖後腿就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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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原來縱然長夜無明,而今也有一盞燈,肯為他亮了。◎

青衡壓根沒想過她真能說服宋軒出兵,猝不及防代她受了統兵之權。有宋軒親自坐鎮,這兩萬人交接得順利,天亮之前便已整裝待發。

銜池換上寧珣為防萬一給她備好的軟甲,扶著矮櫃站起來。

不眠不休地跪了兩日,方才也不過才歇了三個時辰,換衣裳的時候她看了一眼,膝上早已發烏,走一步都生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鬆開手往外走了幾步,還好,能受得住。急行軍,從興廣趕去雲豐,也就一日光景。

天還未亮,她抬頭朝雲豐的方向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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