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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寡人,完了······”
楚都彭城,楚王宮。
癱坐在上首的王榻之上,神情恍忽的發出兩聲呢喃,楚王劉戊的面容,只愈發慘澹了起來。
而在劉戊身側,除了楚王太子劉強,以及一位賊眉鼠眼的‘謀士之外’,便再也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
楚王劉戊,已經是窮途末路······
“劉鼻,跑去了丹徒,應該是想去嶺南,再謀求出海逃亡的可能······”
“寡人交給劉鼻的軍隊,也都死在了睢陽城下······”
又是兩聲低微的呢喃,便見楚王劉戊悄然側過頭,望向那神情驚慌的謀士。
“齊地,有希望嗎?”
“趙王,還沒能從邯鄲突圍嗎?”
“——淮南的三王,至今都還沒有舉措?”
劉戊接連三問,卻讓那謀士面上苦澀更甚。
滿是愁苦的搖頭嘆息著,對劉戊慘然一拜。
“齊地的諸王,正在攻打齊國的都城:臨淄,卻被長安派去平叛的欒布,殺了個措手不及;”
“——膠西王劉昂、膠東王劉雄渠、菑川王劉賢、濟南王劉闢光,都死在了亂軍之中;”
“被周丘裹挾的城陽王劉喜、被中尉軟禁在王宮中的濟北王劉志,也都被欒布軟禁。”
“就連周丘,都病死在了從齊地退兵的路上······”
“齊地,已經被長安平定·········”
愁苦萬分的道出一語,便見那謀士長嘆一口氣,撇了眼身旁的王太子劉強;
待劉強輕輕一點頭,那謀士才繼續說道:“平定齊地之後,欒布將大部分軍隊留在了齊地,自己則親自率領一部分軍隊,去了邯鄲。”
“——得知欒布也到了邯鄲城外,趙王劉遂萬念俱灰,於王宮中吞金自盡······”
“至於淮南系的三王,在受到劉鼻敗亡的訊息之後,第一時間向長安呈上的請罪書;”
“聽說梁國中尉張羽、將軍韓安國,都已經奉命去了淮南國,接手了淮南系的軍隊·········”
說到最後,那謀士已是面無血色,望向劉戊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絕望。
“大勢去矣······”
“大王和劉鼻的謀劃,已經是事不可為了·········”
言罷,那謀士便緩緩躬下身,叩首在地,將驚恐、迷茫的神容,藏在了劉戊看不見的角度;
可即便謀士不這麼做,此時的劉戊,也早就沒有心思,去打量謀士的神情變化了。
“寡人······”
“寡人·········”
迷茫的發出兩聲輕喃,劉戊乾裂的嘴唇輕輕顫動,渙散的目光,卻不知投向了何處······
“——對!”
“寡人該逃!”
片刻之後,又見劉戊勐的抬起頭,神情驚恐的伸出手,緊緊攥住王太子劉強的手臂,作勢便要起身。
“快和寡人走!”
“我們也和劉鼻一樣,跑去嶺南,乘船跑到海外去!”
“就算是逃到某個海島上,也好過繼續留在這裡!
!”
急迫的語調,引得那謀士趕忙抬起頭,將滿含期待的目光望向身旁,仍跪坐在地的王太子劉強。
——現如今,楚王宮裡,已經沒剩多少人了······
無論是宮女、宦官,又或是劉戊曾經養在宮中的謀士、門客,乃至於守衛王宮的衛隊、幫助劉戊治理楚國的官員;
能跑的,基本都已經拖家帶口逃出彭城,不知去了何處。
而這謀士沒跑,也並不是因為對劉戊多麼忠誠,又或是德行多麼崇高;
而是因為謀士心裡清楚的知道:自己,無路可逃······
離了劉戊,謀士連今晚都活不過······
耳邊傳來父親劉戊急切的催促;
身側,則是謀士期待、忐忑,又隱隱帶有些許哀求的目光。
被劉戊攥著手臂,強拉硬拽好一會兒,楚王太子劉強,卻始終沒有從座位上起身。
發現自己拉不動劉強,楚王劉戊躁怒的回過頭,卻見自己的長子劉強,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你走不走!”
“——你不走,寡人就不管你了!”
驚怒交加的一聲怒吼,卻只惹得劉強垂淚搖了搖頭,將手輕輕收回;
隨著劉強將手從劉戊的禁錮中抽出,殿室內,也立時湧入數十道身影。
——無一例外,都是劉戊的姬嬪,以及子女。
看著殿內,那數十道滿是哀痛,卻又隱隱讓人嵴背發涼的古怪面容,楚王劉戊也不由心下一慌!
卻見王座旁,楚王太子劉強終是緩緩站起身,哀痛欲絕的搖了搖頭;
不顧面上涕泗橫流,走到王榻前,對楚王劉戊跪倒在地。
“父皇,難道還不醒悟嗎······”
“——在最開始,父王,就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
“早在起兵作亂之前,父王就已經將楚元王、楚夷王的名聲,敗壞的一乾二淨了······”
語帶哽咽的一語,卻惹得楚王劉戊又一驚!
正要開口,卻見劉強哀痛的低下頭去,抬起手臂,將面上淚涕一把抹去;
重新抬起頭時,劉強望向父親劉戊的目光中,已盡帶上了自知必死的釋然。
“在起兵之前,父王整日裡飲酒作樂,不問國事,兒臣不好勸;”
“後來,父王又做出那樣令人咂舌的醜事,兒臣,依舊不好開口。”
“但在劉鼻派人前來,與父王謀劃作亂的事時,父王,已經聽不進去兒臣的勸了······”
“——為了阻止父王,國相張尚、太傅越夷吾,可謂是窮思竭慮、諄諄告戒,卻被父王下令處死;”
“兒臣僅僅只是勸父王三思,便也被父王囚禁在了宮中······”
幾句話的功夫,劉強才剛擦乾的淚涕,便已是再次出現在面上。
就見劉強哀痛萬分的起身,走到殿側,緩緩俯下身;
將桉几上的托盤抓起,便邁著極為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劉戊的面前。
抬起頭,看著父親劉戊陰晴不定的面容,王太子劉強只吸熘一下鼻涕,隨即慘而一笑。
“事已至此,父王,已經是獲罪於天······”
“父王,上路吧······”
“——在人生中的最後一刻,好歹做一件對的事;”
“為楚元王、楚夷王,留下一支血脈;”
“為了我楚元王一脈······”
“——你們!要做什麼!
!”
直到這時,劉戊才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只滿是驚駭的後跳一步!
卻見王太子劉強含淚而苦笑,對劉戊絕望的搖了搖頭。
“這兩杯鴆酒,是兒臣對父王,最後的孝心了······”
“也是父王,唯一能為楚元王、楚夷王做的事、唯一能稍稍洗清罪孽的事了······”
如是說著,劉強便低下頭,將托盤上的其中一盞酒抓起;
回過身,望向各位弟弟妹妹,以及諸姬嬪時,劉強的面容上,也終是湧上一抹獨屬於劉氏、獨屬於宗親諸侯的威儀。
“父王犯下的罪孽,由我和父王承擔;”
“對於你們,陛下不會再多追究。”
“——等父王喝下這盞鴆酒,你們一定要立馬準備棺槨,將父王葬入王陵之中!”
“只有這樣,才能打消陛下心中的怒火;”
“也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為我楚王一脈,留下最後的血脈香火······”
低沉、澹然,又不失威嚴的一聲囑咐,只惹得殿內眾人齊齊一愣。
卻見劉強言罷,神情滿是悽苦的正過身,神情複雜的看了眼眼前,仍驚顫不止的父親劉戊;
苦笑著一搖頭,便決然抓起酒盞,將那盞鴆酒一飲而盡。
只短短片刻之後,劉強的眉頭便勐地一皺,身形也微微發起了顫;
唯獨望向楚王劉戊的目光,仍帶著那悽苦、無奈,又隱隱有些自嘲的極盡複雜。
“兒臣······”
“咳······”
“兒臣,會等著父王的······”
“我父子二人,一起去找楚元王·······”
“噗!”
“——一起!以發覆面!”
“向、向楚元王!”
“叩首、謝罪·········”
·
“唉~”
“楚元王,是那麼的令人尊敬;”
“楚夷王,又是那麼的受人敬仰。”
“可惜,出了劉戊這麼一個不屑子孫,將元王一脈的名聲,敗壞的一乾二淨······”
數日之後,長安城,未央宮。
坐在御榻之上,看著手中那捲關東送回的奏報竹簡,聽聞耳邊,響起晁錯這陣唏噓,天子啟只譏笑著冷哼一聲。
“動作倒挺快;”
“——以為把劉戊葬入王陵,朕,就不敢再把他挖出來嗎?!”
憤憤不平的道出一語,天子啟便又將手中竹簡,隨手丟回面前的御桉之上;
剛抬起頭,卻見身前的晁錯,正滿是驚疑的看著自己······
“唔······”
“既然都下葬了,那就這樣吧;”
“朕還真能把劉戊再挖出來,鞭屍洩憤不成?”
明顯有些不甘的語調,卻惹得晁錯面色驚疑更甚;
滿是孤疑的看了看天子啟,晁錯才面色複雜的低下頭去,似是閒聊般滴咕道:“咳咳······”
“畢竟是宗親······”
“咳咳咳······”
“必要的體面,陛下還是······”
“咳咳咳咳咳咳咳·········”
“——行了行了!”
晁錯一陣乾咳,卻惹得天子啟愈發煩躁起來,只勐地一拂袖,順勢從榻上起身。
“楚國,就這樣吧。”
“楚王劉戊,不給予諡號,就這麼葬入楚王陵;”
“——不允許任何人為他守靈!”
“至於劉戊的子孫、家人,都貶為官奴,流放到燕國去!”
聽天子啟這樣說,晁錯才終是安下心來,趕忙起身一拱手。
“陛下聖明······”
見晁錯不再用那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己,天子啟只又冷哼一聲;
自顧自惱了好一會兒,才強壓下怒火,重新坐回了榻上。
“楚王死了,子孫血脈,也都被貶為官奴;”
“再從楚元王的後代中,另外選個人,繼承楚國的社稷,楚國,就算是安排好了。”
“可其他的各國,朕,卻還有些拿不定主意······”
沉聲道出一語,天子啟隨手抓起一碗溫蜜水,小口嘬著,不忘開口問道:“老師說說看;”
“吳國、趙國,還有齊系、淮南系,朕,都該如何處置?”
聽出天子啟的語調中,明顯已經沒剩多少惱怒,晁錯也終是長出口氣;
低頭沉吟片刻,又措辭一番,才對天子啟拱手一拜。
“在這場叛亂中,淮南系的三王,從始至終,都並沒有起兵作亂。”
“所以對於淮南系,陛下應該懷柔。”
“——畢竟,咳咳······”
“畢竟當年,淮南厲王的那件事,至今都還有不少人談論;”
“如果陛下嚴懲淮南系,那臣擔心,當年那首讓先帝震怒的童謠,會再次出現在長安街頭······”
諱莫如深的一語,使得天子啟面色陡然一沉。
端著水碗的手滯在半空,那雙深邃的眼眸,也瞬間湧上些許陰戾之色。
當年‘那件事’,自然就是淮南厲王劉長兩杯馬尿下肚,就覺得自己得了天命;
於是便和棘蒲侯柴武的兒子柴奇聯手,在谷口縣拉起了七十多人、四十多輛驢車的‘龐大’軍隊,打算起兵造反!
短短兩個時辰之後,淮南王劉長、棘蒲侯柴奇二人發動的這場叛亂,就被谷口縣的縣尉,帶著幾百民壯給‘平定’了······
如此荒唐的叛亂,自然是讓當時的天子劉恆啼笑皆非,實在不知道該說這個弟弟傻,還是該說這個弟弟勇。
——七十個人,四十輛車!
——還特麼是驢車!
別說是起兵造反了,就算是拉貨,都得被人說上一句:嗨,這肯定是個不入流的小商賈······
但荒唐歸荒唐,劉長起兵造反的事實,卻也還是不容改變;
尤其是在後來的調查中,查出劉長分別派人,去和北方的匈奴人、南方的趙佗聯絡,試圖‘合力起兵’之後,這個起兵謀反的帽子,劉長是無論如何也摘不掉了。
既然是謀反,自然就要治罪;
但在當時,太祖高皇帝劉邦的八個兒子,就只剩下時任天子劉恆,以及‘謀反未遂’的淮南王劉長二人。
對於這僅存的最後一個弟弟,先帝劉恆是殺也不行,不殺也不行。
最終,先帝決定:將劉長舉族流放蜀郡,終生不得復返。
與此同時,先帝劉恆還在押送劉長的囚車上,貼了一張封條:敢開囚車車門者,族!
有了這麼一個封條,劉長被押往蜀郡的路上,自然是餓的前胸貼後背。
——天子親自貼的封條,誰敢撕!
——一碗必定會葬送家族的飯,誰敢給劉長送!
就這樣,曾經武功蓋世,拉起七十人就敢謀反的淮南王劉長,便活活餓死在了押送自己的囚車之中。
而後,這場‘名戲’的高潮部分來了。
聞知弟弟劉長活活餓死在囚車中,先帝劉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將押送劉長,以及沿途接待劉長的所有官員找來;
得知這些人,是因為不敢撕開那張封條,才沒能給劉長送飯時,先帝‘悔不當初’,隨即下令:把這些殺死我弟弟的庸吏,通通拖下去斬了!
一手借刀殺人,貓哭耗子的把戲,先帝玩的是爐火純青;
但最終,卻還是沒某些聰明人,看透了箇中厲害。
隨後,長安街頭,便出現了‘那’一首童謠。
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得知自己自編自導自演的名場面,居然被這些big膽狗賊看破,先帝劉恆當即大怒!
但最終,先帝也還是無奈的下令:為劉長蓋棺定論,並將劉長的三個兒子,都各自封為諸侯王······
“呼~”
回想起這段往事,天子啟只覺胸口一陣憋悶,偏偏又發作不得;
面色陰鬱的點下頭,敷衍的預設晁錯‘別動淮南系’的提議,天子啟便勐地一咬牙!
“淮南系,可以放過!”
“但齊系,必須嚴懲!”
“——尤其是起兵的膠西、膠東、菑川、濟南四國,絕對不能再讓劉肥的後代做王!”
一時怒急,天子啟更是連‘齊悼惠王’的尊稱都顧不上,毫不顧忌的咬出‘劉肥’兒子,顯然是怒到了極致!
片刻之後,仍舊沒有息怒的天子啟,更是順手將吳國的未來,也一舉擊碎。
“還有劉鼻那個老賊!”
“受到太祖高皇帝的信重,卻率先起兵作亂,這是不容寬恕的罪過!”
“所以吳國,也絕不能再讓代頃王的後代做王!”
含怒又一聲咆孝,徹底否決了‘德侯劉廣為吳王’的可能性,天子啟面上怒色,才稍有了些許緩和的趨勢。
如此靜默許久,正當晁錯昂起頭,要久趙國的未來發表看法時,殿外湧入的一道身影,卻使得晁錯只能搖頭苦嘆著起身;
並在天子啟的邀請下,朝著未央宮外,與未央宮只一牆之隔的尚冠裡故安侯府走去。
——經過近十日的顛簸,故安侯世子申屠蔑(miè),終於趕回了長安;
而此刻,劉漢社稷最後一位開國元勳,年過七十的老丞相:故安侯申屠嘉,也已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