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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親自派人,去把老三給我召來長安!”
長樂宮,長信殿。
竇太后含怒一語,卻讓身邊坐著的館陶長公主劉嫖,頓時有些驚疑的起來。
“既然思念老三,母后為什麼不自己派人,召老三入朝?”
卻見竇太后聞言,面上惱怒之色更甚,眉宇間,更是陡然湧上一抹怒意。
“——老三自己上疏,被皇帝駁了!”
“最近這些時日,我也總覺得身邊,好像被皇帝安插了眼線········”
竇太后惱怒一語,劉嫖卻是面色陡然一變!
滿是驚愕的側過頭,在殿內的宮女、宦官身上掃視一週;
待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低下頭去,劉嫖才驚疑不定的挪動著身子,靠近竇太后身側,再下意識挽起母親的胳膊。
“陛下,應該不會這樣做的吧?”
“畢竟再怎麼說·········”
怎料劉嫖話音未落,便被竇太后煩躁的揮手打斷。
“叫你去,你就去!”
“實在不想去,就直說!”
“——我也不是沒有其他人可以指望!”
躁怒的一聲輕呵,更惹得殿內宮人不由有些戰慄起來,恨不能立刻把耳朵捂上,以表明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見母親如此盛怒,劉嫖自也心下一驚,趕忙將竇太后的胳膊挽的更緊了些。
“母后消消氣,別動肝火;”
“女兒派人去就是了·········”
委屈巴巴的應喏聲,終是讓竇太后怒意稍艾,稍側過身,神情陰鬱的看向劉嫖。
“老大、老七、小九,都被皇帝任命為使者,去操辦丞相的喪事了。”
“——老七、小九,是丞相的學生,這麼做情有可原;”
“但皇帝只讓老七、小九做‘副使’,卻讓老大做了‘正使’。”
“皇帝的意圖,你不會看不明白吧?”
聞言,劉嫖稍一思慮,便有些孤疑的抬起頭:“母后的意思········”
“陛下,還是想立皇長子?”
“所以才藉著丞相病故,給皇長子造勢?”
卻見竇太后聞言,並沒有點頭,而是深吸一口氣,面上嚴峻之色更甚。
“早在叛亂之前,我就已經猜到,皇帝那句‘皇太弟’,就是哄騙老三的。”
“現在,叛亂已經要平定了,皇帝不需要老三再在睢陽血戰,也就必然不會遵守之前的承諾。”
“——眼下,皇帝一邊阻止老三入朝,一邊又想給皇長子造勢,分明是想逼我頒詔,立皇長子為儲;”
“如此緊要關頭,我能坐視不管嗎?”
“你這做姐姐的,能不幫我想想辦法,把老三召回長安???”
聽出母親語調中的迫切,劉嫖也只趕忙點下頭,表示自己會遵從竇太后的吩咐,將梁王劉武召入長安。
但很快,劉嫖的面容之上,也稍湧上了些疑惑之色。
“可陛下如果真的打定了主意,要立皇長子為儲的話,就算母后把老三召入長安,又能改變什麼呢?”
“——難道母后,要真的和陛下慪氣,不管不顧的冊立老三???”
聞言,竇太后卻是輕嘆一口氣,又白了身旁的女兒一樣。
“皇帝要立皇長子,所以才要給皇長子造勢;”
“可我要立老三,又何需造勢?”
“——單就是這場叛亂,老三在睢陽抵抗叛賊,有功於社稷,就足以為老三,贏得受冊為儲的大勢!”
“但前提是:老三自己,得在長安吶~”
“老三不在長安,我在這深宮中,就算使再大的力氣,也根本於事無補~~~”
苦口婆心的一番解釋,終是讓劉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若有所思的點下頭,又自顧自思慮片刻,才終是輕笑著抬起頭。
“女兒聽母后的;”
“回了府,女兒就派人出關,把梁王給召到長安來。”
見劉嫖應下自己的吩咐,竇太后才終是緩緩點下頭,面上惱怒之色,也稍有了些回暖的趨勢。
只是片刻之後,一道突然出現在殿門外的身影,卻讓竇太后才剛回暖的神容,再次湧現出若有似無的陰鬱之色·········
“袁大夫?”
“是袁大夫吧?”
聽聞耳邊,傳來那一聲無比熟悉的拜喏聲,竇太后只下意識昂起頭;
看著殿門外,那道模湖不清的人影,竇太后又稍眯起眼,將上身也稍前傾些。
“正是袁大夫·······”
劉嫖輕輕一聲提醒,卻惹得竇太后更加困惑了起來。
“袁大夫,不是被皇帝派去了關東嗎?”
“是我眼花了·······”
“——還是耳聾了?”
聞言,袁盎卻是輕笑著走入殿中,對竇太后再一拜。
“臣,確實是奉陛下的命令,去了關東。”
“今天才剛回長安,連家都沒顧上回,特地到宮中,來拜會太后·······”
滿是澹然的話語,卻讓竇太后面色微一變,只顫巍巍從榻上起身。
“哦········”
“既然剛回來,又何必如此急於進宮?”
“在家中稍休息幾日,再來看我這瞎眼老婆子,也不遲啊?”
聽出竇太后語調中,明顯帶著些許不自在,袁盎卻是輕笑著搖了搖頭。
走上前去,輕輕扶著竇太后的胳膊,到殿側的座位上坐下身來。
對竇太后再大禮一拜,袁盎才在竇太后身前坐下身。
沉吟思慮片刻,才又將面容一肅。
“這次去關東,臣聽說了很多春秋、戰國之時,發生在關東的故事。”
“所以剛回長安,臣就迫不及待的來見太后,是想把這個故事,說給太后聽········”
聞言,竇太后只惆悵的發出一聲長嘆,又緩緩點下頭。
只是雖然做出了一副‘那你講吧’的架勢,但竇太后渙散無神的雙眸,卻也隱隱帶上了些許清冷。
卻見袁盎輕笑著低下頭,沉吟措辭一番,便以一副獵奇、八卦的口吻,將‘聽’來的那個故事,向竇太后娓娓道來。
“說是宋武公十八年,宋武公去世;遺詔讓公子力繼任君位。”
“繼承君位的公子力,也就是後來的宋宣公。”
“宋宣公十九年,宋宣公病重,卻並沒有按照過去的慣例,遺詔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君位;”
“——而是捨棄了太子與夷,讓自己的弟弟:公子和繼承君位。”
“宋宣公說:父親死後兒子繼位,兄長死後弟弟繼位,這是天下的通義·······”
寥寥數語,卻見竇太后面上清冷之色頓消!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興致勃勃,甚至帶有些許急切的催促!
見竇太后這般反應,袁盎卻只暗下一笑;
稍發出一聲輕嘆,便繼續說道:“公子和再三推讓,宋宣公卻再三堅持,最終,還是由宋宣公的弟弟公子和,繼承了宋國的君位。”
“而繼承宋國君位的公子和,也正是後來的宋穆公········”
又是短短數語,竇太后面上喜色更甚!
方才還興致缺缺的面容之上,更是帶上了滿滿的激動之色。
“——穆公!”
“能被諡為‘穆’,那這個繼承兄長大位的公子和,應該也算是明君了吧?”
“這不就說明,由弟弟繼承兄長的大位,並不是什麼壞事嗎?”
見竇太后越說越激動,袁盎卻仍是一副淺笑盈盈的模樣;
就如同一切,都始終在袁盎的掌控之中。
“宋穆公以弟弟的身份,接過了哥哥宋宣公留下的宗廟,做了九年的宋君。”
“九年之後,宋穆公病重,便招來司馬孔父嘉,將宋宣公的太子、自己的侄子與夷囑託給了孔父嘉;”
“宋穆公對孔父嘉說:先君宋宣公,捨棄他的兒子與夷,而立我為國君,我不敢忘記。
在我死去之後,請您事奉宋宣公的太子與夷,來主持國家事務,我雖然死去,但也不後悔什麼。”
“孔父嘉回答說:可是群臣們,都願意事奉您的兒子公子馮。”
“但宋穆公說:不可以這樣做;
先君認為我有德行,才讓我主持國家事務。
如果丟掉道德而不讓位,這就是廢棄先君的提拔,哪裡還能說有什麼德行?
請您不要廢棄先君的功業!”
隨著袁盎愈發深入的敘述,竇太后也一時聽的入了迷;
而袁盎望向竇太后的目光,卻是愈發帶上了一抹鄭重之色。
“於是,宋穆公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公子馮和左師勃,都驅逐出了宋國,讓他們到鄭國居住;”
“並對他們說:你們雖然是我的兒子,但在我活著時,你們不要再來見我,我死後也不要來哭我。”
“太子與夷聽說此事,就對宋穆公說:先君之所以不把國家交給我,而把國家交給您,是認為您可以做好社稷宗廟的主人。
現在您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驅逐,準備把家交還給我與夷,這並不是先君的本意。
何況,假如兒子可以驅逐,那麼先君恐怕也會把我趕走。”
“但宋穆公卻說:先君不驅逐你的原因可以理解,我在國君這個位置上,僅僅是攝政,最終還是要把國家交還給你與夷。”
“同年八月初五日,宋穆公去世,宋宣公的太子與夷繼位,是為宋殤公········”
袁盎音落,竇太后悵然若失的低下頭,心緒仍沉寂於這個故事中,久久不能自拔。
回想起這個故事中,立弟弟為君主的宋宣公、將大位還給侄子的宋穆公;
以及最終得立為君的太子與夷,也就是宋殤公········
“誒?”
“——殤公?”
“宋宣公的太子與夷,怎麼會被諡為‘殤’公?”
見竇太后不出意料的問起此事,袁盎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只是袁盎面上,卻陡然帶上了一抹令人語結的嚴峻!
“因為後來發生的事,將宋宣公、宋穆公治理下的宋國,給敗壞了個一乾二淨········”
“——宋殤公在位時,以孔父嘉為司馬,華督為太宰;”
“宋殤公九年,司馬孔父嘉的妻子容貌美麗,太宰華督喜歡她的美貌,想佔為己有;”
“於是派人在京城揚言說:宋殤公繼位不過十年,卻發生十一次戰事,百姓苦不堪言,都是孔父嘉導致的結果,我要殺死孔父嘉,來讓百姓得到安寧。”
“宋殤公十年,華督攻殺孔父嘉,搶奪了他的妻子。”
“宋殤公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華督害怕遭到宋殤公的誅殺,於是將宋殤公殺害,又從鄭國,迎回宋穆公的兒子:公子馮,並擁立公子馮為君;”
“被華督擁立的公子馮,就是後來的宋莊公······”
聽到這裡,竇太后面色陡然一變,先前那抹激動之色,更是早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似無的憂慮········
陰著臉,自顧自思慮良久;
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被袁盎搶先開口,繼續說道:“公子馮,也就是宋莊公繼位之後,任用華督為國相;”
“之後的很多年,宋國的權力,都掌握在國相華督的手中。”
“華督做宋相,把郜國的大鼎送給魯桓公,對齊、陳、鄭諸國也都饋送財禮,得到了各國的支援;”
“——在當時的宋國,人們只知道有國相華督,卻根本不知道有國君子馮。”
“後來,華督還逼迫宋莊公插手鄭國的朝政,逼迫鄭昭公逃亡去衛國,改以鄭厲公為鄭國的國君。”
“從此以後,天下列國都非常討厭宋國,暗地裡對宋莊公、國相華督唾罵不止;”
“公羊高在《公羊傳》中也說:宋莊公馮弒殺與夷,似乎是宋國衰敗的原因;但實際上,宋國的禍患,是傳位給弟弟的宋宣公所導致的·······”
以一種莫名低沉,又無比莊嚴的口吻,為這段真實發生過的往事畫上句話,袁盎便稍昂起頭。
望向竇太后的目光中,只盡是一片坦蕩,以及情真意切的懇求。
過了不知多久,竇太后才在袁盎這複雜的目光注視下,從思緒中回過神。
滿是愁苦的發出一聲哀嘆,便又面帶掙扎的對袁盎說道:“我認為·······”
“呃,我認為,宋國的衰敗·······”
“應該是因為那個,叫華督的奸臣的緣故吧?”
“——如果不是那華督弒殺宋殤公,宋莊公馮,也就不會成為宋國的國君;”
“沒有宋莊公、華督二人,宋國也不會就此衰敗?”
卻見袁盎聞言,只苦笑著搖了搖頭。
深吸一口氣,又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太后,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故事的關鍵所在。”
“——最開始,宣公傳位給了弟弟穆公;”
“後來,穆公則又把大位,還給了兄長的兒子殤公。”
“經過這三人的傳續,宋國看上去,並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但太后沒有注意到的是:穆公把大位,還給了兄長的兒子,那穆公自己的兒子,會是怎樣的想法呢?”
“——正所謂:胸懷利器,殺心自起;”
“如果宣公沒有傳位給自己的弟弟,而是直接傳給了自己的兒子殤公,那穆公的兒子,將永遠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念頭。”
“但在穆公得立為國君之後,穆公的兒子,又如何會甘心呢?”
“就算沒有華督這樣的奸佞,因為沒能得到父親的大位,而胸懷不滿的宋莊公馮,又怎麼會善罷甘休呢?”
“就算沒有立刻謀反,也不過是在等待機會,伺機將宋殤公弒殺,好自己奪位罷了·······”
說到這裡,袁盎也終是不再拐彎抹角,只直言不諱的道明瞭自己的來意。
“我和太后相識多年,太后的願望,我是清楚地知道的;”
“我也相信:陛下傳位給梁王之後,就算沒有太后,梁王也肯定會把大位,交還給陛下的子嗣。”
“但太后有沒有想過:之後,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梁王願意把大位,還給陛下的子嗣,那梁王的子嗣,又會是怎樣的想法呢?”
“父親是皇帝,自己卻做不了皇帝,梁王的兒子,又怎麼會甘心呢?”
“臣斗膽,說一句不恭敬的話:等陛下的兒子老去,太后,恐怕早就不在這人世間了。”
“到那時,如果梁王的兒子暴起謀反,要殺陛下的兒子篡奪大位,太后該怎麼辦呢?”
“在九泉之下,太后怎麼面對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怎麼面對薄太皇太后,以及陛下呢?”
言辭懇懇的說著,袁盎不忘滿懷唏噓的搖搖頭。
語調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些許哽咽。
“太后要知道:宋國,只是一個諸侯國啊·······”
“而如今,太后要做的,是把整個天下,都傳給梁王。”
“——宋國出了一個奸佞華督,僅僅只是亂了一國的社稷;”
“可太后要陛下傳位給梁王,若是再生出一個華督那樣的奸佞,那亂的,可就是全天下啊······”
“太后,難道願意做一個遺臭萬年、禍亂諸夏,敗壞劉漢社稷,讓太宗孝文皇帝蒙羞、被後人唾罵的昏後嗎?”
“太后是要讓陛下,成為宋宣公力那樣,為天下大亂埋下禍根的昏君嗎?”
“太后·······”
“太后·········”
說到最後,袁盎更是情難自抑的低頭抽泣起來,似是為竇太后的未來,感到無比的揪心;
良久,袁盎才又重新抬起頭,含淚對竇太后一拜。
“這,就是臣剛回到長安,就迫不及待的立刻入宮,面見太后的原因。”
“太后對臣的恩德,臣永世不敢或忘。”
“——但太后也應當明白:太后即將要做的事,是要敗壞太宗孝文皇帝的德行;”
“是要破壞天下的安寧,是要為我劉漢社稷,留下遺禍萬年的巨大隱患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