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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極為刻意的強調,自是引得劉勝又一陣不屑;
但殿內朝臣百官,顯然沒有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劉勝。
幾乎是天子啟話音剛落,宣室殿內上百道目光,便齊齊聚焦在了劉捨身上。
而在角落,劉勝也不由回想起前些年,已經亡故的老師申屠嘉,曾向自己介紹起劉舍時的話語。
“桃侯劉舍,是桃安侯劉襄的嫡長子;”
“桃安侯劉襄,本名項襄······”
隨著一聲微不可聞的呢喃,一段不大為後世人熟知的往事,也悄然湧現在了劉勝的腦海中。
後世人皆知:在那場名垂千古的鴻門宴當中,項羽的叔父項伯,曾幾次三番保全劉邦的性命。
尤其是在‘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之時,項伯更是藉著‘同舞’的名義,屢次化解了項莊對沛公的刺擊。
後來,楚霸王烏江自刎,項伯歸降劉漢,被太祖高皇帝劉邦封為射陽侯,並賜姓:劉。
射陽侯劉伯,自此為後世人所熟知;
但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射陽侯劉伯,其實還有另外一個項氏族人,曾歸降漢室。
而且,比起項羽烏江自刎後,才無奈歸降漢室的射陽侯劉伯,這個人,早在項羽還沒死的彭城戰役期間,就歸降了當時的漢王劉邦······
“漢王二年(公元前205年),潁陰侯灌嬰在定陶擊敗楚軍,迫使楚將項襄歸降。”
“漢王五年(公元前202年),楚霸王項羽烏江自刎,項襄和其他項氏族人,都被漢王赦免;”
“項襄,受賜劉姓。”
“太祖高皇帝十二月,三月丁己(公元前195年4月15日),劉襄獲封桃侯,食邑一千戶······”
若有所思的發出輕喃,便見劉勝怪笑著坐直了身,將意味深長的目光,撒向已經來到殿中央的桃侯劉舍。
因為劉勝,想起了老師申屠嘉,曾告訴自己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先帝之時,桃侯家族,曾經喊出過一句口號;
而這句口號,距今為止,都依舊還在長安街頭流傳······
“誓死忠於聖天子······”
“誰是天子,忠於誰·········”
“嘿;”
“嘿嘿······”
便在劉勝這滿是玩味的目光注視下,走到殿中央的桃侯劉舍,終於開口了。
“太僕桃侯臣劉舍,昧死百拜,啟奏陛下。”
“——臣聽說,如果宗廟沒有後代,就有可能會斷絕;”
“如果社稷沒有儲君,就有可能會沉淪。”
“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太祖高皇帝,才會在登上皇位的同時,冊立孝惠皇帝為儲君;”
“先太宗孝文皇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在繼承皇位之後不久,冊立陛下為儲君太子。”
“現在,陛下繼承皇位已經三年,卻至今都還沒有冊立儲君,宗廟、社稷,也至今都還沒有明確的繼承人。”
“沒有儲君,百姓擔心宗廟會斷絕、社稷會沉淪;”
“公卿百官,也無法確定效忠的物件,整日惶恐不安,無法專心處理政務。”
“造成這樣的原因,都是因為我們這些臣下,沒有及時提醒陛下的緣故······”
在朝臣百官愈發驚駭的目光注視下,道出這一番話,便見劉舍鄭重其事的跪下身!
一絲不苟的正了正冠帶,便對上首的天子啟沉沉一拜!
“——太僕桃侯臣劉舍,昧死百拜,懇請陛下!”
“——為宗廟確定後代,為社稷冊立儲君,以安天下百姓、朝堂百官之心!
!”
安靜。
絕對的安靜。
隨著劉舍,滿是莊嚴的道出這最後一語,碩大的宣室殿內,便陡然陷入了一陣漫長的寂靜。
幾乎每一個人,都帶著一副瞠目結舌的神容,呆愣的望向殿中央,已經叩首在地的太僕劉舍。
——劉舍,是在請立儲君!
是在這宣室殿,當著朝臣百官、諸位公子,乃至於梁王劉武的面,請求天子啟冊立儲君!
!
劉舍話音剛落,在殿側東席,左右相鄰而坐的梁王劉武、皇長子劉榮,便齊齊流露出一抹驚恐的神容!
幾乎是同一時間,叔侄二人嗡然側過頭!
待看見天子啟面容之上,只一副無喜無悲的澹漠,叔侄二人又驚慌失措的低下頭去;
而朝臣百官,在漫長的驚愕之後,則將驚疑不定的目光,次序投向了跪地叩首於殿中央,仍為起身的劉舍······
“太僕!”
“怎敢!”
便是在這軌跡之中,落座於東席的諸位皇子,卻是不約而同的深吸一口氣;
尤其是劉德、劉淤二人,面上更是湧現出一抹若喜若憂、似歡似愁的複雜神容。
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劉榮、劉武二人,已是微微打起顫;
久到朝臣百官面上,也逐漸帶上了驚恐;
久到跪地叩首的劉舍,都有些冷汗直冒······
終於;
御榻上,傳來天子啟一聲低沉的詢問聲,將這好似時光停滯的宣室殿,重新進入了時間的流動。
“朕,德行淺薄;”
“被先帝,以宗廟、社稷相托付,平日裡,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非常擔心自己的過失,會損害先帝的崇高德行。”
“宗廟、社稷的重擔,已經讓我惶恐難安了;”
“如果再恬不知恥的冊立儲君,朕恐怕,就無顏面對天下人、無顏面對太祖高皇帝,和先太宗孝文皇帝了······”
低沉、平緩的話語聲,讓朝臣百官次序回過神;
稍一思慮,便又後知後覺的勐然抬起頭,將驚疑不定的目光,撒向御榻上的天子啟!
——劉舍請立儲君,是天子啟的授意!
或許在後世人看來,這樣的邏輯很難讓人接受。
但對於此刻,正跪坐於宣室殿東、西兩側的朝臣百官而言,這,卻是一目瞭然的事。
原因很簡單:如果今天,劉舍請立儲君一事,不是天子啟授意,又或是天子啟不希望發生的事,那天子啟,絕對不會像方才這樣,給出模稜兩可的答覆。
如果天子啟心情好點,或許會說:桃侯最近病了,腦子湖塗了,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
如果心情不好,甚至很可能直接當場發火!
極端情況下,朝議結束之後,廷尉甚至很可能會帶著一杯鴆酒上門,請劉舍‘自留體面’······
但天子啟,即沒有發怒,也沒有給劉舍放‘病’假;
天子啟給出的答覆,和當年,朝臣百官請求先帝冊立太子時,先帝第一次婉拒時的答覆,可謂如出一轍······
“是啊~”
“如果不是陛下首允,起碼是預設;”
“劉舍,又怎麼敢做這種出風頭的事呢······”
如是想著,朝臣百官便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去,陷入了短暫的糾結之中。
直到這一刻,朝臣百官才終於反應過來:桃侯家族,從受封桃侯······
不!
——從受賜‘劉’姓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劉漢皇帝最忠實的鷹犬!
而在短暫的糾結之後,朝臣百官也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與熟悉的同僚彼此稍一對視,簡單交換過意見之後,整個宣室殿內的上百朝臣,便盡皆從座位上起身!
如朝議開始時,向天子啟見禮時那樣,在殿中央排列整齊,又齊齊跪下身,對天子啟齊聲一拜。
“臣等!頓首頓首!”
“昧死百拜!”
“——懇請陛下,為宗廟確定後代,為社稷冊立儲君,以安天下百姓、朝堂百官之心!”
“在過去,陛下操勞國事,臣等食漢之祿,卻並沒有及時提醒陛下!”
“這,是我們的過失!”
“懇請陛下,採納太僕的建議,冊立儲君,好讓我們的過失,能得到彌補的機會······”
朝臣百官一致進諫,天子啟面上神容,也隨即帶上了滿滿的凝重。
而在殿側東席,在短暫的無措之後,梁王劉武和皇長子劉榮,也都各自按捺下忐忑的心情,加入到了‘請立儲君’的行列。
到這時,叔侄二人面上神容,已經澹定了許多。
——因為叔侄二人,都才剛回過味來:劉舍,只是請立儲君;
非但沒有向天子啟具體指明,該冊立誰為儲君,甚至都沒有具體指明:該立儲君太子,還是儲君太弟······
便見御榻之上,看著跪滿殿內的朝臣百官、功侯貴戚,以及同樣向自己跪地叩首,‘請立儲君’的弟弟劉武,兒子劉榮;
羊做糾結的低頭思慮片刻,天子啟終還是從榻上起身。
將雙手揹負於身後,悠然發出一聲長嘆,最終,卻仍是面帶惆悵的搖了搖頭。
“朕聽說,沒有足夠的功勞,就不應該得到嘉賞。”
“朕對天下,並沒有什麼大的功勞。”
“天下的百姓,也並沒有因為朕,而過上更好的生活。”
“——朕做皇帝三年,天下百姓該交的稅,沒有減少一粒粟米;”
“該交的口賦,沒有減少一枚銅錢;”
“該服的丁役,也同樣沒有減少哪怕一天。”
“朕在位這三年裡,天下百姓非但沒有過的更好,反而因為劉鼻、劉戊引發的叛亂,而受到了戰火的荼毒。”
“雖然這叛亂,不是朕的錯誤所引起,但作為天下人的君父,朕對天下人所遭受的災難,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滿是誠懇的一番話語,便見天子啟苦笑著搖了搖頭;
呆愣片刻,又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功勞再大,也大不過太祖高皇帝;”
“德行再崇高,也崇高不過先太宗孝文皇帝。”
“但即便是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在冊立儲君之時,也曾感到惶恐;”
“朕連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又怎麼敢冊立儲君呢?”
“——諸公,還是不要再勸朕了。”
“朕雖然不是一個好皇帝,但也絕對不敢做這樣人神共憤的事······”
隨著天子啟再次婉言拒絕,齊身跪在殿中央的朝臣百官,才終於次序從地上起身,對天子啟默然一拜,隨即便各自回到了座位。
但從眾人無不帶有些許激動的面龐上,劉勝也不難看出:這件事,並沒有到此結束。
——二十七年前,朝臣百官齊身稟奏,勸先帝冊立儲君,百官三請,先帝三辭!
而今天這場朝議,天子啟,已經完成了‘三辭’中的前兩辭。
按照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先例’,只剩最後一請、一辭,冊立儲君一事,便會得到天子啟的採納。
只是這第三請、第三辭,卻不能是百官向天子啟請求;
而是等這場朝議結束之後,百官一同去長樂宮,向太后竇氏請求冊立儲君。
待這第三辭,被太后竇氏走完程式,朝臣百官才會在下一次常朝日,進行‘第四請’。
具體說辭大概是:陛下不答應,太后也不答應,但這個事實在不能拖了,請陛下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採納我們的建議吧~
而後,天子啟才會‘勉為其難’的說:既然天下百姓需要朕這麼做,那朕就厚著臉皮,冊立儲君吧······
“好一個三請三辭;”
“也不知道演給誰看的······”
角落裡,劉勝又一聲都囔,卻並沒有再引來劉非的附和。
只見劉非面色澹然的側過頭,望向身旁的劉勝,略帶嚴肅的繃起臉。
“當然是演給天下人看的。”
“——這些道理,小九暫時還不懂。”
“等以後,年紀再大些,小九便會明白的······”
嚴肅中,不乏一絲說教意味的口吻,也惹得劉勝不由一愣。
深深看向五哥劉非的目光深處,看了足足好一會兒,劉勝才終是咧嘴一笑。
“嘿!”
“這倒是頭一回,被五哥教訓了;”
“在過去,可都是我教訓五哥······”
角落,劉勝、劉非哥倆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而在殿內,無論是御榻上的天子啟,還是殿內的朝臣百官;
乃至於梁王劉武、皇長子劉榮叔侄二人,都是思緒萬千的低下頭去。
——冊立儲君一事,已經進入最後的倒計時!
而在這樣激動人心的時刻,每一個人,都會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這次機會,把握好了,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足以為一個家族,奠定興盛三代的堅實基礎!
可若是沒把握好,便是一人失道,舉族沉淪······
“既然父皇要冊立儲君,那我們封王的事,恐怕會更早了。”
“——畢竟按照往常的慣例,都是先封王,後立儲。”
諸公子所在的角落,劉彭祖略帶唏噓得一語,只引得兄弟幾人各自點下頭。
又側過身,滿是不捨的伸出手,彼此拍打著兄弟的肩頭、後背,最後表達著自己,對兄弟手足的不捨。
正當兄弟幾人以為,今日這場朝議,就要到此為止之時,西席的朝臣班列,卻突然站起一道老邁的身影。
當看清那老邁的身影,究竟是什麼人之後,殿內每一個人的面容之上,都帶上了些許驚詫。
“嗯?”
“開封侯?”
“——這麼些年,可從來沒見開封侯,在朝議上主動出班吶?”
朝臣百官一陣竊竊私語,也惹得天子啟循聲抬起頭;
待看見站出朝班的,居然是‘千年啞巴’陶青,天子啟的面容之上,也隨即帶上了一抹笑意。
或許是冊立儲君一事被提上日程,讓天子啟心情不錯,一開口,便略帶戲謔的調侃起了陶青。
“這倒是難得啊?”
“難得朕的御史大夫,願意在朝議之上,主動表達自己的看法。”
“——嗯!”
“——著實難得!”
一番調侃,自引得殿內百官一陣輕笑;
便見天子啟溫笑著昂起頭,將鼓勵的目光,撒向陶青那滿是鄭重的面龐。
“陶大夫有話,就直說吧;”
“只要不是什麼人神共憤的亂策,看在御史大夫今日,願意主動開口的份上,朕一定會盡量採納的。”
得到天子啟這一番鼓舞,陶青面上嚴峻之色稍艾;
只是在陶青跪下身,擺出一副進諫的架勢之後,朝臣百官望向晁錯的目光,卻不由帶上了些許古怪。
“自陛下繼位以來,御史大夫陶青,一向是唯晁錯馬首是瞻吶?”
“——是啊?”
“——看晁錯那面色,陶青這老犬,今天是要‘噬主’了?”
耳邊響起百官不懷好意的滴咕聲,只讓晁錯本就陰沉的面容,立時又更難看了一分。
望向陶青的目光,更是陡然帶上了些許狠厲······
“御史大夫開封侯臣陶青~”
“昧死百拜~”
“啟奏陛下~~~”
突然響起的嘹亮唱喏聲,惹得殿內百官齊齊一驚!
便是御榻上的天子啟,也不由自主的將身子坐直了些,面色也隨之一肅。
但在片刻之後,當陶青以近乎聲嘶力竭的音量,道出那駭人諫言,才剛經歷一次‘絕對零度’的宣室殿,便徹底被天子啟面上的寒霜所冰封······
“皇后薄氏,為太子妃十四年,為皇后三年!”
“在這十七年的時間裡,皇后薄氏,都沒能為陛下誕下子嗣!”
“——臣聽說,沒能為丈夫生下子嗣,就是妻子最大的罪過;”
“尋常人家,尚且如此;”
“何況是皇家呢?”
“沒能為陛下生下子嗣,難道不是皇后最大、最不可饒恕的罪過嗎?”
“所以,御史大夫開封侯臣陶青,頓首頓首,昧死百拜!”
“懇請陛下!”
“廢皇后薄氏之位,勒令其搬出椒房!”
“另外選擇德行兼備的淑女,冊封其為皇后,以母儀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