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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老狗!也有今天?!
!
沒有任何徵兆的一聲喝罵,讓整個行宮內,都徹底陷入絕對的寧靜。
幾乎每一個人,都是瞠目結舌的張開嘴,不敢置信的望向慄姬,那滿帶著激憤的面龐。
離御榻稍遠一些的人,還不忘錯愕的側過頭,與身邊的人交換一番眼神,似乎是想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
但在慄姬身側,方才還哀嚎不止的皇長子劉榮,卻似是遭受了雷擊的枯木般,頓時僵在了原地······
“當年,是誰答應我:只要繼承皇位,就要把我兒立為太子?”
“是誰,說這一生一世,都只會寵愛我一人?”
“——又是何人告訴我:只有我是妻,旁的,都是妾;”
“只有我生的兒子是兒,旁的,則都是臣呢?”
靜謐中,慄姬無比澹然的一番話語,讓眾人只下意識昂起頭;
卻見此時的慄姬,面上帶著滿是譏諷的笑容,緩緩從榻上起身。
走到天子啟頭側的位置,居高臨下的低下頭,看向仍躺靠在郅都懷中,面上卻滿是錯愕的天子啟。
“你答應過我:只等你坐上皇位,我,就會住進椒房;”
“我兒,便會成為儲君。”
“結果呢?”
“——直到今天,直到你這老狗,都要斷氣了;”
“我卻至今,都還不知道椒房殿的大門,朝哪個方向開?”
“直到今天,我兒都不知道儲君太子,該穿怎樣的服飾、頭戴怎樣的冠冕~”
“對臣下,又該操持怎樣的禮數······”
以極其澹然的語調,將心中積攢多年的怨念,毫無保留的披露在天子啟,以及殿內每一個人的面前;
便見慄姬陡然一斂面上譏笑,再悄然回過身。
自走入行宮內,第一次望向兒子劉榮,慄姬的面容上,也流露出這一生當中,第一抹針對兒子劉榮的溫和笑意。
“這一天,我兒等到了;”
“我母子二人,總算等到了這一天。”
“——你這老狗,總算要死了;”
“可直到要死了,你都沒讓我住進椒房,也沒能讓我兒,成為太子儲君。”
“直到要死了,你都沒想起曾經,對我許下的承諾、立下的誓言;”
“——直到要死了,你這老狗,都還在掛念那幾個賤婢!”
“和那幾個賤婢,生下的野種!
!”
突然一聲厲喝,只惹得殿內眾人紛紛一驚!
卻見慄姬已是回過身,神情陰戾的再次低下頭,望向臥榻上的天子啟。
“我沒能成為皇后,我兒沒能成為太子,都是因為你這條朝三暮四,喜新厭舊的老狗!”
“都是因為你這條看見個女人,就管不住褲腰帶的老狗!
!”
“——這,都是你這條老狗,欠我母子二人的!
!
!
”
又是一陣尖銳的咆孝響起,讓靜默無聲的宮室內,更是安靜到落針可聞。
但每個人都依稀聽到,慄姬這幾聲尖銳的厲斥,使殿室內迴響起一陣‘餘音繞樑’。
而當那如潮水般退卻的迴音,傳到眾人耳中的時候,卻只剩下一聲接著一聲的‘老狗’二字······
“你!”
直到這時,因慄姬的反應,以及那接連幾聲老狗,而愣在榻上的天子啟,也終是從錯愕中回過身;
費力的想要坐起身,卻根本無法撐坐而起,終也只能將驚怒交加的目光,撒向慄姬那遍佈譏諷、憤恨的扭曲面容。
“你、你想做什麼?!”
毫無底氣的一聲質問,卻惹得慄姬只一聲嗤笑;
滿是譏諷的看著躺在榻上,連抬起頭,都需要郅都托起後腦的天子啟。
“我想做什麼,你,還管的了嗎?”
“你還能阻止我做什麼呢??”
“——就算現在,我正打算將你劉氏的天下,敗壞成人間煉獄;”
“你這條垂垂老矣、行將就木,想要從榻上起身,都沒有力氣的老狗,又能怎樣呢???”
接連幾問,只惹得天子啟那慘白的面色,又‘唰’的一下漲紅起來!
似是想要用行動證明,自己還有力氣般,拼命地想要坐起身;
卻始終不能用那虛弱的手臂,讓自己的上半身,從郅都懷中抬起哪怕半寸。
看著眼前的天子啟,已淪落到這般悽慘的田地,慄姬陰狠的面容之上,也再次湧上陣陣譏諷;
隨著天子啟愈發吃力的想要起身,那譏諷的笑容,也愈發肆無忌憚了起來。
“別白費力氣了~”
“你,已經要死了;”
“我兒榮,要做皇帝了。”
“——我兒榮,要坐上你的皇位,成為這天下的君主了。”
輕蔑的道出此語,惹得天子啟更加迫切的想要起身,慄姬卻滿不在乎的伸出手;
毫無顧忌的將臥榻裡側,那枚由絹布包裹,一直放在枕邊的玉璽拿起。
心滿意足的打量一番,正要起身;
卻又似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般,順勢俯下身;
將臉貼在天子啟眼前,最多不過三寸的距離,慄姬望向天子啟的目光,竟莫名湧現出一抹玩味。
“你,不是要我善待那幾個賤婢嗎?”
“不是要我和我兒,善待那幾個賤婢,所生下的野種嗎?”
“——我偏不。”
譏笑著道出這句‘我偏不’,慄姬終是直起身,再次居高臨下的看向天子啟。
“我真希望上蒼,能讓你再多活一會兒。”
“讓你可以親眼看看;”
“——看看你心心念念,到死都放心不下的那幾個賤婢、野種,死在我手中時,是怎樣一副悽慘的模樣······”
如是說者,慄姬不忘露出一副極為期待,又莫名有些興奮的變態笑容;
片刻之後,卻頗有些遺憾的搖頭一笑。
“可惜啊~”
“可惜;”
“——你,活不到那時候了······”
“但你放心。”
“黃泉路上,你那幾個心愛的賤婢、那幾個牽掛的野種,都會一個不落的陪在你身邊的。”
“我會親手把他們,一個一個給你送去;”
“讓你們,在陰暗的冥槽地府,成為永不離散的一家人······”
隨著這愈發陰狠的話語,從慄姬那櫻桃小嘴中道出,慄姬面上,也愈發帶上了一抹得意之色。
“你!”
“好生歹毒啊······”
天子啟憤怒的咆孝聲,卻因為身體的虛弱,而化作一聲有氣無力的低語。
慄姬也並沒有在意耳邊,傳來天子啟這聲‘無能咆孝’;
微笑著直起身,滿不在乎的將那枚玉璽,從包裹著的布片中取出。
將那枚以和氏璧凋刻製成的傳國玉璽,雙手託於腹前,再緩緩側過身;
望向郅都時,慄姬方才還滿是譏諷的面龐之上,已是帶上了一股莫名令人心季的威儀。
“中郎將郅都聽令!”
“即刻返回長安,盡發北軍,將未央、長樂兩宮包圍!”
“——明天天亮之前,朕,要看到竇漪房那賤婦,以及那幾個賤婢、野種的首級!
!”
···
靜;
極致的寧靜。
看著眼前,以‘太后’的架勢,向郅都發號施令的慄姬,殿內的每一個人,都不敢發出絲毫響動。
又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慄姬託著傳國玉璽的手,都已有些酸澀起來,殿內,也依舊沒有在響起任何一聲響動。
包括此時,應該將天子啟丟在榻上,起身領命的中郎將郅都······
“朕的吩咐,你沒有聽到嗎!
!”
“——你,難道要違抗太后的命令嗎!
!”
滿含惱怒的一聲厲喝,卻並沒能讓郅都,從臥榻邊沿起身。
仍扶著天子啟‘虛弱無力’的躺在懷中,郅都只冷笑的抬起頭,好整以暇的望向慄姬。
“臣,不敢違抗太后的命令。”
“——那你······”
“但慄姬,不是太后。”
“慄姬,只是慄姬;”
“將來,很可能連‘慄姬’都不是了······”
滿是陰冷的話語聲,惹得慄姬只微微一愣;
卻見御榻之上,方才還‘費力’想要起身的天子啟,此刻卻像個沒事人一般,輕鬆地坐起了身。
長呼一口氣,又稍側過身,對郅都嘿然一笑。
隨後,已經‘病危’的天子啟,便在慄姬驚駭的目光注視下,毫不費力的在榻上坐起;
將雙腿垂下榻,隨意的踩上布履,便自顧自低下頭,開始拆起‘包紮’在身上的布條。
“唉······”
“愚婦啊~”
“愚婦······”
“——差一點,就要讓朕下定決心,立你為皇后了啊~”
雖不算高亢,卻也完全聽不出‘虛弱’的音量;
似是感到遺憾,又分明有些‘心有餘季’的語調;
以及那隨著布條掉落,而展露在眾人面前的光滑面板。
——沾滿血汙,卻根本沒有任何傷口的光滑面板······
“都進來吧~”
朗聲一呼號,只惹得慄姬身形一顫,將手中的玉璽下意識收回懷中,緊緊抱起!
卻只惹得天子啟稍抬起頭,待看見慄姬那驚駭欲絕的面容,以及被慄姬抱在懷中的傳國玉璽,又滿是戲謔的嘿然一笑。
將包紮在身上的布條全部取下,才面帶戲謔的側過頭,望向另一側的郅都,手卻指了指呆立在身旁的慄姬。
“你瞧瞧這愚婦;”
“——還真以為朕這皇位,是憑那一塊破玉,才坐上去的呢······”
戲謔一語,也惹得郅都展顏一笑,面上絲毫看不出‘主君即將駕崩’時,所該有的哀痛。
天子啟說話得功夫,殿外也次序湧入一隊宮人、一隊甲士。
——先前待在殿內的宮人,被甲士們推搡著退出殿外;
而那隊宮人,則是在殿內忙活了起來。
呵笑著坐在榻沿,任由臉上的白色妝粉、身上的猩紅色鹿血,被宮人用沾溼的布擦去。
隨後‘衣衫不整’的從榻上站起身,看都不看身旁的慄姬,以及癱跪在不遠處的劉榮一眼;
自顧自走過御榻後的屏風,由宮人侍奉著,將身上僅剩的衣服脫下,便走進那剛倒滿熱水的木製浴缸中。
“呼~”
泡進浴缸裡,舒坦的長呼一口氣;
昂起頭,將後腦靠在浴缸邊沿;
閉上眼,享受著這難得的閒暇時光······
“榮公子~”
“朕,該如何是好呢?”
冷不丁一聲輕喃,讓劉榮下意識眨了下眼;
回過身,看向屏風後,正面帶享受的躺在浴缸中,仍閉目仰天的父親劉啟,劉榮只蠕動的嘴唇,卻久久沒能發出聲音。
便見屏風後,天子啟似是伸了個懶腰般,將手從水中抬起,再隨意地平放在浴缸邊沿;
自屏風邊沿露出半個腦袋,似笑非笑的看向劉榮。
“榮公子,難道不想對朕,再說些什麼嗎?”
“——一個‘不’字,讓朕等了近二十年;”
“到了今天,榮公子,也還是不願說出口嗎?”
語調滿是隨意,實則卻盡帶著期盼的詢問聲,卻並沒能讓劉榮福靈心至;
只瑟瑟發抖的跪行上前,再慌忙一叩首。
“兒、兒臣······”
“兒臣懇、懇請父皇······”
“赦、赦······”
“赦·········”
驚駭中,仍遺有些許滯愣的面容;
懇求中,仍帶有些許驚恐的語調;
以及那磕磕絆絆,卻始終沒有道出個所以然的‘赦’字······
“嘿;”
“嘿嘿······”
“可悲~”
“可嘆······”
“——可笑啊~~~”
“可笑朕,居然真的等這個‘不’字,等了近二十年······”
“可笑朕至今,都還天真的以為,能從榮公子口中,聽到這個‘不’字······”
悵然若失的一番自語,又滿是自嘲的搖頭一笑。
低下頭,將手臂重新沁入水中,胡亂揉搓一番;
感覺手臂上的鹿血,基本都已經被洗淨,便見天子啟緩緩起身,從浴缸中走出。
藏在屏風後,由宮人侍奉著,重新穿戴整齊;
再次走回御榻前時,天子啟身上,已再也看不出絲毫‘命不久矣’的徵兆。
在榻上坐下身,深深凝望向身側,仍朝著屏風叩首在地的兒子劉榮;
再側過頭,看看早已癱坐在地,卻仍將那枚傳國玉璽,緊緊摟在懷中的慄姬。
“唉~”
悠然發出一聲長嘆,天子啟終是再次從榻上起身,漫步上前,走到慄姬的身側。
看著慄姬驚駭欲絕的抬起頭,又畏懼的將身子往後多了多,天子啟終還是蹲下身,平視向眼前,已做驚弓之鳥狀的慄姬。
“你這愚婦,怎麼會生出這麼好的兒子呢?”
皺眉發出一問,天子啟頭也不回,手指卻朝側後方的劉榮指了指;
“被你拖累到這個地步,這傻小子,都還在為你求情;”
“——都要被你給拖累死了,也仍舊不願意說出那個‘不’字。”
“你這愚婦,是怎麼生出這樣的兒子的呢?”
“這樣的兒子,怎麼會是你這樣的愚婦,能教出來的呢???”
滿是平靜,又隱隱有些疑惑地詢問,只讓慄姬驚愕的搖著頭,緊緊抱著傳國玉璽,下意識朝身後挪動著身軀;
沒能得到回答的天子啟,也並不打算再在慄姬的身上,多浪費時間。
站起身,回過頭;
看著仍舊側對著自己、正對著屏風方向,跪地叩首的長子劉榮,天子啟的面容上,只一陣五味陳雜。
終,還是灑然一笑,羊裝喜悅般自語道:“好啊~”
“好······”
“從今往後,朕,再也不用做那樣的噩夢了;”
“——再也不用擔心,我漢家的宗廟、社稷,會因為出了一個比呂太后還惡毒,卻又比戚夫人,都還要更加愚蠢的太后,而顛覆、沉淪了······”
滿是唏噓得感嘆聲,依舊沒有讓叩首在地的劉榮,從地上抬起頭;
甚至都沒有循聲而起,將自己‘跪地叩首’的方向,調整向自己側後方的天子啟。
到這一刻,天子啟,終於心灰意冷;
也終於,如釋重負······
“備馬;”
“回長安。”
“——朕,要騎馬回長安!”
似是得意,又分明帶有些許惱怒的吩咐,只惹得一旁的郅都趕忙一拱手;
正要領命而去,卻又看見慄姬懷中,仍緊緊抱著那枚傳國玉璽······
“陛下······”
“——嗯?”
郅都一聲輕喚,天子啟下意識回過身;
待郅都朝一旁的慄姬努努嘴,天子啟便再將身體側過來些。
當天子啟的目光,落在那枚被自己稱為‘破玉’的傳國玉璽上時,慄姬只如驚兔般一激靈!
卻也將懷中的傳國玉璽,抱得更緊了些······
“愚婦啊······”
“愚婦······”
滿是惆悵的又兩聲愚婦,天子啟的目光,便最後一次從慄姬身上收回。
面帶笑意的望向郅都,又刻意讓笑容更溫和了些;
“抱著不鬆手,就把手剁了;”
“咬著不鬆口,就把牙砸了。”
“若是被這愚婦吞了下去,就開膛破肚,給朕取出來。”
帶著極盡溫和的笑容,道出這番極盡冰冷,又令人嵴背發涼的吩咐,天子啟終是決然回過身;
將雙手揹負於身後,深吸一口氣,便大踏步朝著殿外走去。
腳下朝殿外走著,嘴上也不忘朗聲呼喊著,向身後的郅都交待道:“小心些~”
“——別讓那愚婦的汙血,髒了朕的傳國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