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狸奴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書包網www.shubaoinc.com),接著再看更方便。
被劉勝這麼夾槍帶棒、冷嘲熱諷一番,天子啟自也沒了繼續閒聊的興致。
暗中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收拾那些丟人現眼的東西,天子啟便冷哼一聲,低下頭去;
不知從哪掏出幾卷竹簡,一邊看,一邊滿是隨意的說道:“既然要做太子了,朝中的事,就不能一問三不知。”
“說說;”
“說說如今,朝中公、卿和要害職務,都是什麼人擔任。”
“這些人,又是什麼來歷、什麼脾性,為人處世如何、人際往來如何······”
澹漠的詢問聲,引得劉勝稍抬起頭。
見天子啟已經低下頭,查閱著那捲明顯算不上重要的奏報,劉勝也明白過來:老爹,這是要考校自己了。
做太子後,或者說做‘準太子’後的第一場小考,劉勝自也不敢馬虎。
認認真真思考一番,再組織好語言,才將手中竹簡放在大腿上,次序道出瞭如今,長安朝堂公卿要職的擔任者。
“三公之中,老師病故後,丞相的職務,便一直空缺至今;”
“——想來父皇,應該是不想讓陶青為相。”
“御史大夫陶青,是開國元勳的後代,雖然算不上紈絝子弟,但本身也並沒有什麼能力;”
“——如果不是晁錯資歷不足,父皇,應該本想讓晁錯,擔任御史大夫。”
“至於太尉周亞夫,剛平定吳楚之亂,正是風頭大盛的時候;”
“——但我漢家,一向就有太尉不常設的規矩。”
“所以,父皇應該會按照老師臨終時,給父皇提出的建議:在周亞夫班師回朝之後,將周亞夫拜為丞相,以剝奪周亞夫手中的兵權,並順帶罷免周亞夫的太尉職務······”
毫不怯場的侃侃而談,讓天子啟的嘴角之上,也稍翹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面上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澹定神容,繼續查閱著手中竹簡,隨口一句:“嗯······”
“接著說;”
“朕聽著呢。”
天子啟如此態度,自也沒有出乎劉勝的預料;
稍吸一口氣,便繼續道:“九卿當中,晁錯擔任內史,已經基本攢足了資歷;”
“等《削藩策》後續的部分,將宗親諸侯的問題徹底解決,晁錯憑藉這個功勞,就可以升任御史大夫。”
“奉常袁盎、宗正劉通,都是父皇在平定叛亂時,臨時任命的九卿;”
“等過段時間,父皇對這兩個職務,便會有新的任命。”
···
“除了內史、奉常、宗正三個職務,太僕劉舍、郎中令周仁、廷尉張歐,則都是父皇曾經的太子班底,潛邸心腹。”
“這三人對父皇,也都是唯命是從。”
···
“餘下的典客公孫混邪、少府蕭勝、衛尉直不疑,雖不是父皇的潛邸心腹,但也都是恪盡職守,每件事都按照父皇的指令操辦。”
“所以,朝中三公九卿,父皇如臂指使;”
“也正是憑藉著對三公九卿的掌控,父皇才能在繼位之後,迅速將朝堂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必花費太多時間鞏固權勢,便可以開始著手,推動晁錯的《削藩策》。”
“老師曾說:這都是先帝晚年病重,父皇以太子的身份監國時,提前為自己鞏固權勢所做下的安排······”
一口氣,將朝中公卿的情況簡要敘述一番,劉勝便又低下頭,重新拿起大腿上的竹簡,繼續翻看起來。
而在車廂內側,天子啟也終是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抬起頭,見劉勝又開始看起那捲‘春秋’,也不由意味深長的一笑。
“剛才不還說,不想做太子嗎?”
“——不想做太子,還把朝野內外的情況,摸得這麼清楚?”
滿是戲謔的一聲調侃,卻並沒能讓天子啟從劉勝的面容上,如果看到驚慌失措的神容。
只見劉勝頭都不抬,隨口嗆了一句:“兒臣,是不想做太子;”
“——又不是不想做父皇的兒子?”
“總不能做了諸侯王,見到長安派來的官員時,還要舔著臉問人家:閣下姓甚名誰,在朝中,又擔任什麼職務?”
“總不能等人家介紹了自己,兒臣還要回身問左右:這人什麼來頭???”
又一聲下意識的頂嘴,這一次,天子啟卻並沒有再惱怒。
只面色如常的點下頭,思慮片刻,又繼續問道:“最近,朝中有人說,張歐能力不足,不可以繼續擔任九卿;”
“還有人說,衛尉直不疑,為人實在太過內斂,無法擔任衛尉。”
“你認為呢?”
又是兩問,也是讓劉勝多思考了一會兒。
而後,才澹然抬起頭:“安丘侯張歐,是功臣之後,但也並沒有因為出身顯赫,而沉迷享樂。”
“兒臣記得,老師曾說過:張歐習的是‘刑名學’;”
“既然是習‘刑名’出身,張歐做廷尉,就不會不合適。”
“——但兒臣也聽說,張歐做了廷尉之後,處置犯人總是很猶豫、很‘寬仁’;”
“做了三年廷尉,張歐用印批准,並順利處以死刑的犯人,卻不超過五指之數。”
“大多數時候,犯人都被關押許久,張歐卻遲遲不用印批准,最終,讓本該處以死刑的罪犯,等來了一次又一次大赦。”
“所以兒臣認為:或許是勳貴之後的身份,讓張歐多了許多顧慮,礙於朝野內外盤根錯節的‘人情’,而不能秉公執法。”
“如此說來,張歐,並不是因為能力不足,而無法擔任九卿;”
“而是因為出身的緣故,不適合做廷尉而已······”
有理有據的一番解析,只惹得天子啟連連點下頭;
劉勝也只稍調整一下呼吸,便繼續道:“至於直不疑,就更沒的說了。”
“直不疑這個人,本分、內斂,是個真正的君子。”
“老師曾說過:先帝之時,直不疑擔任郎官,對於旁人的汙衊,也總是不屑於辯解;”
“——有人說,自己丟了一塊金子,懷疑是直不疑偷的,直不疑也不辯解,買來一塊金子,送給那個丟金子的人;”
“——有人說,直不疑和自己的兄嫂私通,直不疑也只解釋說:我是長子,沒有兄長。”
“這樣的人,擔任武職,確實有些不合適;”
“但擔任衛尉,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聽到最後,天子啟早已是眉開眼笑;
也不再端著架子,只溫笑著接過話頭:“是啊~”
“直不疑,確實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君子。”
“非要說有什麼毛病,也就是過於愛惜羽毛,不敢擔責任。”
“但這樣的性格,擔任衛尉,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稍發出一聲感懷,天子啟便將手中竹簡丟在身邊,也不再假裝做出‘我在查閱奏章’的樣子,直接側身看向劉勝。
“對於這樣的事,老丞相,還教過你什麼?”
見天子啟如此架勢,劉勝自也稍坐直了身。
聽聞此問,便也再次將手中的竹簡,遞到了天子啟的面前。
這一次,這本由劉勝撰寫的‘春秋’,也終是被天子啟接了過去。
趁著天子啟低頭查閱的功夫,劉勝自也沒忘小聲回答起天子啟方才的問題。
“老師曾說:只要是能躋身朝堂的人,就都不是一無是處的;”
“這些人,總會有自己獨有的長處,可以用在合適的地方。”
“所以,絕大多數時候,朝中公卿並不是‘德不配位’,而是被擺錯了位置。”
“——就像張歐,既然是元勳功侯子侄的身份,就應該放在需要和朝野內外,尤其是功侯子弟打交道的位置;”
“比如奉常,而不是廷尉。”
“再如直不疑,是一個謙謙君子,就不應該放到需要同朝野內外打交道的地方,而是可以視其為‘孤臣’,並放在要害的位置。”
“比如衛尉,又或是廷尉。”
“只要擺對了位置,那就算是為天下所不齒的人,也能發揮出自己的能力;”
“可若是擺錯了位置,那就算是老丞相,也只會蹉跎時光、耽誤國政······”
聽著劉勝自信、澹然的話語聲,再看看手中,那本劉勝為申屠嘉記錄的‘語錄’;
天子啟的面容之上,也終是帶上了滿滿的讚賞。
良久,天子啟才終是笑著點點頭,隨即將竹簡遞還給劉勝。
“老丞相,把你們兄弟二人,都教的不錯。”
“當初,朕將你二人送去老丞相身邊,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
滿是贊可的話語,卻讓劉勝面色古怪的低下頭去。
接過竹簡,將竹簡小心放回布包中,便又開始挖苦起天子啟來。
“老丞相,確實教會了兒臣很多東西。”
“但兒臣可不會忘記:當初,父皇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把兒臣送去老丞相身邊的。”
“——還有;”
“兄長陪兒臣一同去拜師,也是為了避免兒臣,被大哥誤以為是要奪嫡。”
“兒臣用盡了渾身解數,千方百計的證明自己‘不想做太子’,結果父皇一句話,就讓兒臣成了言行不一的小人······”
說著,劉勝也不忘將幽怨的目光,撒向天子啟那尷尬之餘,仍帶有些許得意的面龐。
——當初,讓劉勝去拜師,分明就是天子啟嫌申屠嘉、劉勝礙眼!
現在可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天子啟‘用心良苦’了······
“也不知道父皇的臉皮,是咋練這麼厚的······”
又一聲口嗨,終是讓一旁的賈夫人再也無法澹定,只趕忙伸出手,掐了下劉勝的腋後。
待劉勝齜牙咧嘴的看向自己,賈夫人才將忐忑不安的目光,撒向了車廂內側,仍面帶古怪笑意的天子啟。
“陛、陛下莫怪······”
賈夫人如此忐忑,天子啟卻滿是澹然。
大咧咧一擺手,便又笑意不減的看向劉勝。
“袁盎怎麼樣?”
“——有能力,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人圓滑,友朋故交遍天下;”
“——可以用,但不能重用。”
···
“郅都怎麼樣?”
“——忠心耿耿,不會和他人結黨營私,可以做父皇身邊的體己之臣。”
···
“竇嬰怎麼樣?”
“——為人豁達,識大體、顧大局,但又有些執拗;”
“——再加上是外戚,所以要小心對待,不能傷害他的自尊。”
···
“周亞夫呢?”
“——恃才自傲,不拘小節,在軍中威望頗高;”
“——可以用為將,但不能讓他長期掌握兵權,還得多照顧他的顏面。”
···
“晁錯······”
“——晁錯該死!”
天子啟每發出一問,劉勝都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在最後,天子啟剛提起‘晁錯’二字,劉勝卻是面色陡然一冷!
饒是身旁的母親賈夫人,又開始掐起自己的腋後肉、晃起自己的胳膊,劉勝也依舊將堅定地目光,撒向身側的天子啟。
“晁錯,該死!”
再強調一聲,劉勝望向天子啟的目光,也是愈發帶上了一絲冷冽。
“晁錯,是內史······”
“——所以更該死!”
“那是朕的老師······”
“——老子也不行!”
“——就是該死!”
滿是堅定,甚至已經帶上些許憤恨的話語聲,只讓一旁的賈夫人驚詫的張大嘴巴;
車廂之內,也隨即陷入了一陣漫長的寧靜。
良久,天子啟才深吸一口氣,羊做疑惑的問道:“之前,朕要殺晁錯的時候,是老丞相出面,阻止了朕。”
“當時,你也在場?”
卻見劉勝聞言,仍滿帶著堅定之色:“兒臣當時就說過:晁錯,是暫時不能死;”
“尤其不能死在劉鼻前。”
“——現在,劉鼻已經死了;”
“晁錯,也可以死了。”
毫不遲疑地一番話,只讓天子啟久久失言。
良久,才坐起身,挪到車窗邊坐下身;
掀開車簾,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秋風,天子啟也終是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但對於劉勝的話,天子啟,卻並沒有再做出答覆······
“朕聽說,你想娶阿嬌?”
“——皇祖母希望如此。”
悠然發出一問,只引得劉勝不假思索的做出答覆,天子啟也不由稍回過頭。
“你就不怕阿嬌,會變成又一個薄皇后?”
沉聲一語,不等劉勝開口作答,天子啟又搶先再發出一問:“你知道薄皇后,為何至今,都沒能生下嫡長子嗎?”
“你知道當年,薄昭為何會那麼的有恃無恐,做出那樣人神共憤的事嗎?”
“——你知道一個外戚,有一個長輩是太后、一個同輩是皇后,就連太子,都是自己的晚輩時,會做出怎樣的事嗎?”
接連數問,只惹得劉勝勐地皺起眉。
“父皇,不希望我娶阿嬌?”
聞言,天子啟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再次將頭別過去,望向車窗之外。
“阿嬌,你必須娶。”
“但你要明白,你為什麼必須娶阿嬌。”
“——你要考慮清楚:娶了阿嬌,會給現在的你,帶來怎樣的幫助;”
“又會給未來的你,帶來怎樣的麻煩······”
說著,天子啟不由又是一聲長嘆,望向車窗外的目光,也是愈發渙散了起來。
而在車廂之內,劉勝卻是低頭思慮很久,終,也只是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去······
天子啟的意思,劉勝當然明白。
當年的薄昭,就是一個自認為‘現在有太后,未來有皇后、太子撐腰’,便認為自己可以無法無天的典型。
天子啟是擔心,未來成為皇后,並生下子嗣的阿嬌,再加上彼時,成為太皇太后的竇太后,會成為竇氏外戚,萌生出又一個‘竇昭’的溫床。
但天子啟應該也會明白:對於這件事,如今的劉勝,根本沒有任何話語權。
就像當年,身為太子儲君的劉啟,根本無法拒絕祖母薄太后,將自己的族孫女薄氏,嫁給自己做太子妃······
“阿嬌的事,朕以後再跟你細說。”
“你現在,也不用有太多顧慮。”
“——你只需要記住:對於儲君太子而言,兒女情長,是絕對不能有的東西;”
“儲君太子,尤其是皇帝,一旦有了兒女情長,就會讓全天下的人,都失去能擁有兒女情長、能過上安寧生活的機會······”
滿是惆悵的語調,也惹得劉勝若有所思的再點下頭。
聽到天子啟最後這句‘兒女情長’,劉勝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天子啟自己,似乎剛做出一件‘視兒女情長如糞土’的事······
“今天,兒臣似乎沒看見郅都?”
“郅都,是去上林苑了吧?”
試探著發出一聲詢問,卻並沒能得到天子啟的答覆;
想起曾經,自己對大哥劉榮的承諾,劉勝也終是壯起膽,再問道:“慄姬······”
“還活著嗎?”
聞言,天子啟卻是漠然搖了搖頭。
“你就當她死了便好。”
“——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答非所問的一語,卻讓劉勝眉頭又是一皺。
“父皇裝病離開長安,不是因為這件事?”
卻見天子啟聞言,先是稍回過頭,對劉勝古怪一笑;
而後,便又再次望向車外,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嘿;”
“——長安,要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