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太子監國?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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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欲拒還迎,欲語還休的一句‘隨便罵’,只惹得劉勝陰惻惻一笑;
待見天子啟仍不為所動,依舊是那副‘放馬過來,朕扛得住’的澹然神態,劉勝才終是興致缺缺一擺手。
再將身子稍一側,淺笑盈盈的看向臥榻之上,已經將雙手枕於腦後的天子啟。
“好聽的話,兒臣不會說,也說不來;”
“倒是這難聽話麼~”
“——在長安倒是一絕!”
“只是父皇現在這身子骨,萬一兒臣說過火了,怕是真要給父皇氣出個好歹······”
澹笑著道出此語,待天子啟眉角稍一揚,劉勝才將面上笑容稍一斂。
“宮裡的人都在說,父皇沒病,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但兒臣看著,父皇,其實還是病了。”
“——只不過父皇的病,不是尋常的頭疼腦熱之類,而是心病。”
···
“既然父皇有如此雅興,要聽兒臣說話,那兒臣要不,就猜猜父皇這心病,是從何而來?”
“就算沒法幫父皇解開心結,也起碼,能讓父皇心裡舒服些;”
“不至於害了心病,還要因為沒人能看透這心病,而感到孤寂?”
平和的話語聲,讓天子啟面上僵笑稍一滯,稍一思慮,便不置可否的將頭躺正,緩緩閉上了雙眼。
得了天子啟預設,劉勝也只稍一沉吟,便以試探的口吻道:“父皇的脾性,一向十分穩重,如果是尋常的事,根本不會讓父皇有如此反應。”
“若說是公事,朝野內外最近發生的大事,也不過是關中今年糧食歉收、條侯周亞夫不恭父皇這兩件。”
“——糧食歉收的事,父皇已經免了今年的農稅、芻藁稅,後續舉措也都有了章程;”
“——至於周亞夫,也只會讓父皇生氣、惱怒,但絕不會讓父皇傷心、難過。”
“能讓父皇傷心難過的,恐怕,只有親人的事了······”
輕聲道出此語,劉勝也不忘在天子啟的面容上稍一打量,卻發現閉目靜臥的天子啟,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天子啟這般架勢,只引得劉勝搖頭一笑,便自顧自側過身,看著殿門的方向,輕嘆一口氣。
“父皇的親人,或許有許多。”
“但能讓父皇如此難過、傷心的,絕對不會是晚輩。”
“去掉晚輩,剩下的平輩、長輩,就只剩下皇祖母、梁王叔,以及館陶姑母。”
···
“其中,梁王叔剛惹下‘當街刺殺朝公九卿’的大禍,父皇還生著氣,應該不會再為此事感到難過;”
“館陶姑母,一直都是個聰明人,斷然沒有惹父皇傷心、難過的道理。”
“如此說來,讓父皇傷心、難過的,便當是皇祖母了······”
聽到這裡,天子啟終於是有了些反應,但也只是下意識顫了顫眼皮,又掩耳盜鈴般,將頭別向了背對劉勝的一側。
確定躲在榻沿的劉勝,只能看到自己的後腦勺,天子啟才悄然睜開眼,靜靜等候起了劉勝的下文。
而劉勝接下來的話,卻也讓天子啟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絲悲哀······
“皇祖母,是父皇的親母,過往大多數時候,皇祖母都總能履行自己‘太后’的責任。”
“非要說有什麼事,能讓皇祖母偶爾犯個小湖塗、惹父皇‘敢怒不敢言’,也就是有關梁王叔的事了。”
“——但對於梁王叔,父皇先前就已經有了決斷,並不打算追究梁王叔派人刺殺袁盎,以及其餘朝公大臣的事。”
“皇祖母先前也曾答應過,不會再有讓梁王叔做儲君的念頭,只會讓兒臣,順利坐上儲君太子之位。”
···
“不是梁王叔刺殺袁盎的事,也不是‘儲君太弟’的事~”
“排除這兩件事,皇祖母能惹父皇傷心的,也就只剩下‘誤會’這一種可能性。”
“而且,是很大很大,大到讓父皇心如刀絞,對皇祖母萬般失望的誤會······”
說到最後,劉勝本還帶些試探的語調中,已盡帶上了滿滿的篤定。
望向臥榻上的天子啟時,眉宇間,也隱約閃過一絲同情。
“父皇先前說,打算嚇唬嚇唬梁王叔,讓梁王叔別再動儲君太弟的念頭。”
“應該就是父皇這一‘嚇唬’,嚇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讓皇祖母和父皇之間,產生了什麼大誤會吧?”
道出這最後一語,劉勝便知趣的低下頭,並沒有再看向身後的天子啟。
但劉勝不知道的是:劉勝嘴裡吐出的每一句話,在傳到天子啟耳中時,卻都變成了一句反反覆覆的話。
皇帝,殺了我兒子?
皇帝,殺了我兒子!
皇帝,殺了我兒子;
皇帝,殺了我兒子······
皇帝······
“殺了我兒子······”
“嘿······”
“皇帝,殺了我兒子······”
失魂落魄的一聲輕喃,伴隨著天子啟極盡悽苦的慘笑,惹得劉勝也不由一陣皺眉。
卻見御榻之上,天子啟終還是再次正過頭,苦笑著望向天花板,似是自問,又似是問劉勝般悠悠問道:“這,是誰的錯呢?”
“是朕錯了?”
“還是母后錯了?”
“——又或者,是先帝錯了;”
“是先帝,根本不該讓我做儲君,更不該把這宗廟社稷,託付到朕的手中······”
囈語般的呢喃,只讓劉勝心中一陣揪痛,卻也讓天子啟面上愁苦,瞬間便又深了一分。
感受著天子啟愈發哀沉、落寞的情緒,劉勝也只得深吸一口氣,再強擠出一絲笑容;
側過身,看著平躺在榻上的天子啟,稍咧嘴一笑。
“兒臣記得去年,父皇曾帶兒臣去上林苑;”
“當時,父皇對兒臣說:父皇,不是兒臣一人的父親,也不是這十個兒子、幾十個女兒的父親。”
“——父皇,是天下人的君父。”
···
“父皇要做的,不是讓某個子女、某個人,又或是某一家人展顏。”
“而是要讓全天下的人,都像當時,父皇帶兒臣見的那幾位老農一樣:餓了有糧食吃,冷了有衣服穿;”
“到了兒孫繞膝的年紀,還能和三二老友聚在樹腳下,言談說笑著,看著兒孫在田間玩鬧、戲耍······”
滿是溫和,又略帶些追憶的口吻,惹得天子啟若有所思的側過頭;
只見御榻邊沿,劉勝仍側身坐在榻沿,淺笑盈盈的看向天子啟。
“這次的事,究竟是誰對誰錯,兒臣其實也不知道。”
“——兒臣甚至都還不清楚昨日,長樂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對於父皇的心病,兒臣,或許也能說上兩句······”
···
“如果父皇問的是:我和母親,誰錯了?”
“——兒臣會說:父皇錯了。”
“但如果父皇問的是:朕和太后,誰錯了?”
“——兒臣就會說:我漢家的皇帝,從來都不會錯;”
“父皇,從來都不會錯······”
···
“父皇傷心、難過的,或許是以兒子的身份,無法面對自己的母親;”
“但兒臣印象中的父皇,從來不會在乎某一個人,乃至某幾個人。”
“父皇想要的,是能挺起腰、昂起頭,毫不心虛、滿是自豪地面對天下蒼生。”
···
“——或許應該說:比起做兒子,父皇,其實更擅長做皇帝。”
“比起自己的母親,其實父皇,也更在乎自己的子民、更在乎這天下蒼生······”
略有些冗長的勸解聲之後,清涼殿內,便也隨即沉寂了下來。
御榻邊沿,劉勝再次坐直了身,低著頭,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而臥榻之上,天子啟仍直挺挺躺著,目光也仍直勾勾看向天花板。
只是過去這一天,始終透著死氣沉沉的雙眸,在劉勝這一番勸解之後,也終是逐漸亮起點滴精光。
昨天,發生在長樂宮長信殿的事,天子啟或許一生都無法釋懷;
母親竇氏含淚吼出的那聲‘帝殺吾子’,也必將伴隨天子啟的一生,直到生命的盡頭,都絕不可能被遺忘。
但至少這一刻,天子啟,有了說服自己的理由。
——說服自己原諒母親、放過自己,並繼續堅持做‘天子啟’的理由······
“那,你呢?”
良久,良久。
久到徹夜未眠的劉勝,都已經犯起了困,天子啟冷不丁一聲低語,才終於在清涼殿內響起。
聽出天子啟話語中的深意,劉勝也只呵笑著側過身,又滿是坦然的聳了聳肩。
“兒臣,即不擅長做兒子,也不擅長做皇帝。”
“——但怎麼做兒子,兒臣一直在努力學,至今也還在學。”
“至於怎麼做皇帝,父皇曾說過:會教兒臣。”
“兒臣,也正在等著父皇教······”
這個答桉,顯然再次出乎了天子啟的預料。
但回味著這個坦然的回答,天子啟,也終只咧嘴一笑。
——這,才是天子啟看中的儲君。
一個未必多優秀,卻從來不會拒絕承認自己‘不夠優秀’的儲君。
一個明明很優秀,卻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優秀’的儲君。
哦,對了;
劉勝現在,甚至都還不是儲君······
“朕,是真的累了。”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朕,真的很想好好休息休息。”
語帶溫和的語調,讓天子啟自己都驚訝的發現:自己的狀態,似乎是好轉了不少。
但也正如天子啟所言:過去這段時間,天子啟,是真的累壞了······
天子啟,真的很想休息一下······
就一下······
“有件事~”
“嗯······”
“打算交給你辦,又實在有些放不下心······”
“嘖,還是不放心。”
一番莫名其妙的自問自答,只惹得劉勝微微一愣。
短暫的思慮之後,劉勝望向天子啟的目光,只愈發帶上了些許驚駭!
“不、不會是兒臣,正在想的那樣吧?”
“不會吧?!”
神情駭然的發出兩問,只見劉勝‘嗖’的一下從榻上起身!
睜大的雙眼直勾勾盯著眼前,似乎有些疑惑地天子啟,口齒都有些拌蒜了起來。
“父、父皇!”
“這!”
“兒臣,可還、還不是儲君吶?!”
“——向來都只有天子臥榻,太子監國的說法;”
“從來沒聽說哪朝、哪國,有‘公子監國’的說法啊?!
”
驚駭欲絕的話語聲,也惹得天子啟稍稍一愣;
片刻之後,又氣笑著坐直了身,還滿是譏諷的將上本身,朝御榻前的劉勝一探。
“監國?”
“就你???”
“嘿!”
“——美~的你!
!”
“還監國呢;”
“——就是給你一個縣、一個鄉,你都未必能治理清楚!”
“還監國······”
“嘿!”
“嘿嘿······”
毫不掩飾譏諷的一陣冷笑,天子啟卻似是仍不過癮,便帶著滿是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劉勝。
那恨不能開口說話的生動神容,分明是在笑話劉勝:就你?
想監國?
撒泡尿、和個泥,給朕看看先!
!
被天子啟這極盡譏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劉勝卻是心有餘季的長鬆了口氣。
“呼~~~~~~”
“還好還好······”
“可嚇~死我了······”
驚魂不定的說著,又下意識撫了撫前胸,再長呼一口氣;
將紊亂的鼻息捋順,劉勝才終於在天子啟仍滿帶著譏諷的目光注視下,一屁股癱坐在了榻沿。
——開什麼玩笑!
監國?
劉勝現在,還僅僅只是‘劉勝’而已!
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權沒權要勢沒勢的,真要讓天子啟鬧出個‘公子監國’,劉勝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呼······”
“還好還好······”
想到這裡,劉勝就又是一陣後怕!
如此反應,卻也讓天子啟,將面上譏諷莫名斂回大半。
又低頭思慮片刻,才沉聲道:“昨天的事,朕已經知道了。”
“竇嬰那邊,有母后在,出不了岔子。”
“但周亞夫那頭倔牛,即便是朕,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
說話的功夫,天子啟便已基本恢復到平日裡,思考重大事務時的工作狀態;
見天子啟說起正事,劉勝也再次側過身,將面色稍一正。
“條侯周亞夫,是絳武侯周勃的兒子,在公侯勳貴之中,本就地位不低。”
“先帝細柳閱兵的事之後,周亞夫更是在軍中,樹立了不小的威名。”
“——再加上如今,周亞夫身負平定吳楚之亂的潑天大功,又即將成為丞相。”
“冊封你為儲君的事,如果不能讓周亞夫點頭,那朝野內外······”
“尤其是軍中!”
“恐怕會有不少人,因為周亞夫的緣故,而先入為主的認為:你,不是個儲君太子的合適人選。”
···
“所以,朕打算把今年,關中糧食歉收、朝堂出手平抑糧價的事,交到你的手中。”
“具體的舉措,朕已經想好了,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做,就出不了岔子。”
“等這件事辦完——等這件事,漂漂亮亮的辦完,儲君太子的冊立詔書,就會從長樂宮發出。”
“到了那時,誰都不能再阻止你,成為朕的儲君太子······”
天子啟愈發凝重的話語聲,也讓劉勝不自覺的繃起了臉。
而在劉勝身後,本還箕坐在榻上的天子啟,此刻卻滿是鄭重的跪坐起身。
望向劉勝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慢慢的嚴峻之色!
“這件事,很重要!”
“若是辦成了,就足以讓你直接坐穩太子之位,並得到關中數百萬農戶的效忠!”
“但若是辦砸了,非但你做不成太子儲君,就連朕,都可能要坐不穩這皇位······”
再最後道出一語,天子啟便徹底繃著臉,直勾勾盯向眼前的劉勝。
那深邃、嚴肅,又極盡嚴峻的目光,分明是在問劉勝:怎麼說?
把握機會?
還是規避風險?
看出天子啟目光中的深意,劉勝也滿是鄭重的低下頭,認真思考了許久。
最終,劉勝給出的答桉,卻又雙叒叕一次,出乎了天子啟的預料······
“其實,糧食的事兒~”
“嘿,兒臣閒來無事,也想到了一個法子······”
“——嗯?”
“——說來聽聽。”
便見劉勝聞言,略有些靦腆的一笑;
又沉吟措辭片刻,才暗下一咬牙,俯身附耳道:“兒臣想著······”
“只要······”
···
“就肯定······”
···
“非但······”
···
“反倒······”
···
一陣耳語,讓天子啟從最初的皺眉,到緩緩舒緩眉頭;
到隨後的疑慮,再到之後的喜悅。
最終,停留在天子啟面容之上的,是一位意味深長的笑容。
“聽著~”
“嗯···倒是沒什麼不妥。”
“今晚回去,寫個詳細的方案出來。”
“——具體怎麼做、什麼時候做,要什麼人、什麼物,多少錢、多少糧;”
“又需要朝堂有司哪些屬衙配合,都事無鉅細的寫下來。”
“明日黃昏前,送來給朕看!”
天子啟難掩喜悅的語調,也讓劉勝更加自信了起來,只沉沉一點頭!
再一盤算時間,便又著急忙慌的辭別天子啟,朝著廣明殿的方向撒丫跑去。
看著劉勝離去時的背影,天子啟的面容之上,也終是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讚賞,和欣慰。
只是嘴上,天子啟也仍舊沒忘記對身旁,正嘿嘿傻笑的春陀交代一句:“方才記得那幾個方子,復拓三份;”
“分別拿給三位太醫,各自瞧瞧。”
“若是沒什麼不妥,往後幾日,便都做給朕嚐嚐······”
冰冷、澹漠的話語聲道出口,卻沒有讓天子啟面上的欣慰之色減弱分毫。
——對於未來的劉勝,天子啟很期待;
劉勝今天的表現,也讓天子啟感到很欣慰。
但對劉勝拿出的那幾道‘藥方’,懷疑,也仍舊是天子啟銘刻於靈魂深處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