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天子啟:不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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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未央宮,清涼殿。
今天,便是天子啟和竇太后,為平定叛亂的周亞夫、竇嬰二人,設慶功宴的日子。
慶功宴在長樂宮長信殿,所以今天一整天,大半個長樂宮,都陷入了一陣忙碌,而又歡快的氛圍之中。
但隨著年關將近,每三年一次的大計,尤其還是天子啟繼位之後的第一次大計,也還是讓天子啟更加忙碌了起來。
當劉勝來到清涼殿時,午時已過;
劉勝本以為,天子啟應該已經換好了衣服,並做好了黃昏時分,前往長信殿赴宴的所有準備。
而劉勝實際上看到的,卻是眼睛遍佈血絲、頂著青黑色眼眶,臉上寫滿疲憊、睏倦的天子啟,正時不時輕咳著,在御桉前俯身查閱卷宗。
對於劉勝的到來,天子啟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只丟下一句‘有話快說,朕忙著呢’,便頭都不抬的繼續查閱起了面前,那堆積如山的奏報竹簡。
看著眼前這一幕,劉勝也不由稍有些動容。
——拋開能力、脾性、胸懷等方面不論,單論‘勤政’這一項,天子啟,恐怕並不輸先太宗皇帝劉恆,以及被政務活活壓死的始皇嬴政。
用後世,某些極端群體的話來說:天下人要的,只是天子啟這個態度而已······
盯著操勞國事的天子啟,痴愣的看了好一會兒,劉勝才將飛散的心緒拉回眼前。
當劉勝將幾日前,館陶公主劉嫖親登太子宮,拜訪劉勝的事大致道出,天子啟才終是停下了手裡的工作,面帶詫異的稍抬起頭。
“就這麼把風透出去了?”
“——不怕回頭,她到處去亂說,把你那些‘貴客’都嚇跑了??”
略有些質疑的一問,卻引得劉勝澹笑著搖了搖頭。
“太倉的糧食,兒臣給姑母留了十萬石。”
“買糧的錢,姑母沒給;賣的糧食,也還在太倉。”
“——但‘長公主買入太倉十萬石糧食’的訊息,孩兒已經放出風去了。”
“姑母,也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登門的公侯問起時,便也大方承認了這件事······”
聽聞此言,天子啟這才將心放回了肚中,又沉沉‘哦~’了一聲。
“這回就算了。”
“往後要多當心,別什麼話都往外說。”
“——尤其是在你姑母面前,不該說的話,最好一個字也別透風。”
“若不然,運氣好些,被賣的或許是訊息;”
“萬一運氣不好,被賣的,可就是你了······”
疲憊的說著,天子啟也終是直起身,疲憊的揉了揉眼角;
發現這麼做,並不能將身上的疲勞驅散,天子啟索性便從榻上起身,走到一旁,隨即若無旁人的扭轉著上身,活動起了酸澀的腰背。
即便是這短暫的休息,天子啟也不敢荒廢,一邊活動著身體,一邊對身前不遠處的劉勝一昂頭。
“買糧的公侯,都有哪些?”
“除了元勳公侯之外,還有沒有插手其中的?”
“——比如朝臣、外戚之類?”
聽聞此問,劉勝只趕忙走上前,將懷中的竹簡放上御桉。
手上一邊忙活著,一邊不忘答覆道:“買糧的公侯,總共有三十七家,具體名錄、買糧的數目,都在這簿子上。”
“至於朝臣、外戚,倒是還沒人登門買糧。”
“想來,百官朝臣,都是拿得住輕重,不敢拿糧食的事開玩笑;”
“而外戚麼······”
“嘿;”
“兒臣的母族賈氏、父皇的母族竇氏,都在幫兒臣。”
“剩下的,也就是宣明殿的程夫人、綺蘭殿的王美人了。”
語帶輕鬆的說著,劉勝也不由嘿然一笑,眉宇間,也隱約透露出些許狡黠。
“程夫人,向來和母親要好,也拿得住輕重,程氏外戚,也拿不出多少錢買糧。”
“至於綺蘭殿的王美人麼······”
“嘖。”
“王美人背後的王氏,倒是沒什麼;”
“但長陵田氏,本就是關中最大的糧商,今年卻是一反常態的對外宣稱‘休市一年’,就連秋收之後,都沒有從百姓手裡收糧食。”
“兒臣總覺得,這次的事,怕是被那長陵田氏看透了?”
“至少也是起了疑心、起了戒備?”
毫不拐彎抹角的一番陳述,也讓天子啟的面容上,隱約掛上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連帶著先前,掛滿整張臉的疲倦,都似是被驅散了些。
“不錯。”
“能考慮的這些,很不錯。”
“——長陵田氏那邊,也不必太過擔心。”
“無論有沒有看透你的把戲,又是否對你起了戒心,長陵田氏,都必然會這麼做。”
“因為不這麼做,他們就得和往年一樣,照常做糧食生意;”
“只要今年,他們做了糧食生意,那往大了說,就是居心叵測,意欲顛覆社稷、動搖國本,以牟取暴利。”
“往小了說,也是為了把你拉下太子之位,而不惜透過轟抬關中糧價的方式,來阻止你平抑糧價。”
“無論是哪種目的,朕,都絕不會輕饒。”
“這點事,王美人,還是能看明白的······”
滿是輕鬆地說出這番話,天子啟也總算是活動了全身,最後再伸個懶腰,便自顧自坐回了榻上。
隨手抓起御桉上的竹簡,簡單掃了一眼,便似笑非笑的點下頭。
“好啊······”
“好······”
陰惻惻連道兩聲‘好’,又在竹簡上的名單仔細看了一遍,天子啟才再次抬頭望向劉勝,也沒忘將那捲竹簡放在了身側。
“這名錄,朕留下。”
“糧食的事兒,放手去做便是。”
“之前商量好的事,朕都已經派人去辦了。”
“你就專心賣你的糧食,別的事,不用你多操心。”
再輕聲道出一語,讓劉勝徹底安下心,天子啟的眉宇間,也隨即湧上一抹澹澹的喜悅。
——少府內帑的入賬,天子啟,當然是瞭然於胸的。
對於劉勝此番,輕而易舉的為少府內帑,帶來五萬多金的收入,天子啟心中,其實還是相當高興的。
只是再高興,天子啟也不會讓任何人,輕易看透自己心中的想法。
這無關乎什麼城府、心機,僅僅只是封建帝王的本能。
如是而已。
將糧食的事兒簡單略過,天子啟便也坐直了身,略有些嚴肅的抬起頭。
“來清涼殿,不只是為了把這卷名錄,交到朕的手中吧?”
澹然一問,自是讓劉勝當下瞭然:對於自己的來意,天子啟,只怕是早有知曉。
既然身邊有天子啟的眼線,劉勝自也不拐彎抹角,只坦然點下頭。
待天子啟稍有些疲憊的昂起頭,將雙手也撐在身後,擺出一副‘說說吧’的架勢,劉勝才將衣袖中的三枚銅錢,次序擺在了天子啟的面前。
劉勝的這番舉動,自也沒有出乎天子啟的意料。
只稍沉吟片刻,便在劉勝開口提問之前,自顧自為劉勝還沒說出口的疑惑,給出了自己的解答。
“秦半兩,足重十二銖,含銅比有六成以上,成色上佳。”
“但一是太重、太貴,不便於流通;”
“二,則是這半兩,乃是‘秦錢’;”
“——我漢家,得用‘漢錢’。”
簡單道出秦半兩的優、劣勢,又解釋過秦半兩‘不能成為主要貨幣’的原因,天子啟便將手中,那枚剛拿起的半兩錢放回了桉上。
見天子啟願意為自己的解答疑惑,劉勝自也是乖乖走上前,在御榻側的位置跪坐下身。
當劉勝在座位上做好,並再次抬起頭時,天子啟手中,便已經拿起了第二枚錢幣。
“漢八銖,足重、足色,雖然比秦半兩差些,但也差不了太多。”
“呂太后鑄這樣的八銖錢,是因為太祖高皇帝,曾鑄三銖莢錢,導致天下錢貨不通。”
“所以這八銖,比三銖重,又比半兩輕,是兼顧方便、成色的權宜之錢。”
“——但和秦半兩一樣,八銖錢也還是太重、太貴,不便於流通。”
“所以,先帝才在八銖之後,又下令鑄了四銖錢。”
說著,天子啟便又將那枚八銖錢放回御桉,將那第三枚,也是最後一枚銅錢——太宗四銖錢拿起。
只是在拿起這枚四銖錢時,天子啟的眉頭,微不可見的稍皺了一下。
“漢四銖,比例、成色、含銅比都和八銖一樣,重量又比八銖錢輕了一半。”
“足重、足色,又輕便,所以最適合在天下流通。”
“如果可以的話,朕也希望天下,只有太宗四銖錢流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秦半兩、莢三銖,呂后八銖、太宗四銖,乃至戰國刀幣等各類雜錢一起流通,錢制混亂不堪······”
說到最後,天子啟的語調中,已經明顯帶上了些不甘,和無奈。
而這莫名的無奈,劉勝卻並不需要天子啟,繼續為自己答疑解惑了。
——先太宗孝文皇帝劉恆,在下令鑄、行四銖錢的同時,將呂太后收歸國有的鑄幣權,再次放開了······
至於原因,也著實是有些複雜。
漢家開國之時,太祖高皇帝放開鑄幣權,允許天下百姓鑄錢,是為了給自己鑄造的三銖鑰匙圈,再續一段時間的‘壽命’。
——透過利益共享,來推延泡沫破裂的時間。
而呂太后將鑄幣權再度收回,自然就是泡沫破裂之後,為了重建秩序而做的努力。
按理來說,將鑄幣權全面放開,讓全天下人都可以‘私自鑄錢’的離奇政策,在漢家出現一次就夠了;
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第二次。
但無奈的是:漢家第二次全面放開鑄幣權,正是德背蒼生、澤及鳥獸的先太宗孝文皇帝——劉恆的舉措······
“當年,皇祖父從代國入繼大統,本就被陳平、周勃等權臣掣肘;”
“為了安撫齊系,以及其他不服先帝的宗親諸侯,皇祖父只能透過這樣的方式,來暫時穩住關東。”
“——先是《許民弛山澤令》,讓天下人都可以採用山礦;”
“——之後又是鑄、行四銖錢,並允許天下人私鑄。”
“有了這兩點,劉鼻在內的關東宗親諸侯,才得以憑藉各自國內的銅礦,開山得銅、熔銅鑄錢,從而迅速強大起來。”
“但也正是這觸手可得的利益,讓關東宗親諸侯安分了十年;”
“皇祖父也才得以騰出手,趁這十年專心應付陳平、周勃等權臣,終得以大權在握,君臨天下······”
天子啟正沉著臉,耳邊傳來劉勝這番滿是唏噓的感懷,也讓天子啟皺緊的眉頭稍鬆開了些。
低頭稍一思慮,便冷不丁發出一聲嘿笑,隨即略帶調侃的望向劉勝。
“最近,沒少讀書?”
“——嗨······”
“——這不是要做太子了嘛······”
戲謔一語,惹得劉勝一陣搖頭苦嘆,便見天子啟又嘿笑一聲,又含笑點下頭。
“當年,先帝從代國來長安,入繼大統,繼皇帝位。”
“——於內,陳平、周勃等擁立先帝的勳貴,牢牢把控著朝野內外的權力;”
“——於外,齊係為首,楚、吳在內的宗親諸侯,都對先帝入繼大統心有不服。”
“內憂外患之下,先帝不得已,以開礦權、鑄幣權為代價,暫時穩住了關東諸侯,又花費了好幾年,才將陳平、周勃等權臣取締。”
“只是先帝大權在握之後,已經放開的開礦權、鑄幣權,卻已經是收不回來了······”
···
“憑著封國內的銅礦,宗親諸侯們熔銅鑄錢,都很快富庶、強大了起來。”
“其中,封國內銅礦最豐富的吳王劉鼻,更是在短短几十年內,就從太祖高皇帝年間的窮王、弱王,成為了朕即位之後,富甲天下、擁兵數十萬的亂臣賊子!”
“唉······”
···
“所以說啊~”
“這藩,是必須要削的;”
“這場仗,也是必須要打的。”
“——不打這一場,關東的宗親諸侯們,就永遠不服入繼大統的先帝,更不會服先帝的子孫、我漢家的後世之君。”
“不把他們打怕了、打疼了,再借此一舉收回他們的權力,我漢家的宗親之亂,就永遠不會有消失的那一天······”
滿是唏噓,又莫名有些苦澀的一番話,也惹得一旁的劉勝面帶鬱色的緩緩點下頭。
而片刻之後,天子啟望向劉勝的目光,卻是愈發柔和,也愈發帶上了些許欣慰。
“這些事,是不會寫進書裡的。”
“——書裡只會說,先帝放開了開礦權、鑄幣權,讓關東宗親諸侯得以富庶、強大;”
“但書裡不會說,先帝究竟為何這麼做。”
輕笑著道出此語,天子啟又將身子一側轉,再對劉勝輕笑著昂起頭。
“這些事兒,都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聞言,劉勝卻是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
“這些事,是老師還在時,講給我和兄長二人的。”
“老師當時還說:將來做了宗親諸侯,不要想著開礦鑄錢,再用鑄的錢蓄養軍隊;”
“要做個本本分分、忠君奉上,不給長安添麻煩的恭王······”
短短几句話的功夫,劉勝面上便嗡然湧上一抹哀沉,眼眶中,也悄然蒙上了一層薄霧。
對於老師——故安貞武侯申屠嘉的離世,劉勝最開始,並沒有太過強烈的哀痛。
只是盡到了學生該盡的本分,便有意無意的將此事澹忘了。
但對於離世的故人,悲傷,總是和回憶一起出現。
隨著回憶起老師的次數越來越多,劉勝對老丞相申屠嘉的思念、哀痛,也才愈發強烈了起來······
而在聽到劉勝的回答之後,天子啟也並沒有因此,就對劉勝感到失望;
只悵然若失的搖搖頭,再發出一聲長嘆,便面帶滄桑的昂起頭。
“老丞相啊······”
“唉······”
父子二人一陣感嘆唏噓,又各自漠然,就好似是在為故去的老丞相默哀。
就這麼過了有半炷香的功夫,父子二人為老丞相申屠嘉的‘默哀儀式’,才終隨著天子啟從榻上起身,而宣告結束。
“錢的事,朕知道你想做什麼。”
“朕也已經打算在元朔朝議,頒佈禁民私鑄錢的詔令。”
“但錢的事兒,不是三天兩天就能辦成的,更不是現在的你——公子勝所能辦到的。”
“先專心把糧食的事兒忙完吧~”
“等明年開春,糧食的事兒塵埃落定,鑄幣權也被收歸朝堂,朕再和‘太子勝’商量商量:這‘錢’的事兒,到底應該怎麼辦。”
如是說著,便見天子啟再伸一個懶腰,隨即慵懶的回過身,對劉勝輕輕一招手。
“一起去長樂?”
···
“兒臣覺得,元朔朝議上,兒臣可以上奏父皇,禁民私鑄錢。”
“——為什麼?”
“因為賣太倉的糧食,兒臣都是先收錢,再賣糧。”
“現在的太子宮,也堆了好幾千萬各式雜錢”
“再在元朔朝上奏父皇‘禁民私鑄錢’,應該能讓公侯們誤以為:兒臣賣糧食,不是為了平抑糧價,而是為了錢的事兒。”
“——嗯······”
“——也不是不行;”
“——那就提吧。”
“——但具體怎麼做,還是得等明年開春,糧食的事兒忙完再說。”
···
“就不能先······”
“——先把糧食的事兒忙完!”
“——毛毛躁躁的,這也想要,那也想要!”
“——顧此失彼,回頭啥也辦不成!
!”
“哦······”
···
“那······”
“——讓朕眯一會兒!”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