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矮子裡面拔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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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竇嬰~”
“如果單論才能、資歷,若父皇非要拜相,其實也不無不可?”
“——無論是文才還是武略,又或是資歷、武勳,魏其侯,都並沒有什麼欠缺的地方。”
“就算比起當年,險些接替北平侯的章武侯,魏其侯做丞相,都還多出個‘武勳’的優勢。”
“所以,不讓魏其侯做丞相,其實並不是因為才能、資歷方面的欠缺······”
抵達上林行宮之後,當日下午,已經換上一身常服的天子啟、劉勝父子,便出現在了行宮外不遠處的田野附近。
負手行走在田間小道上,感受著盛夏的悶熱,天子啟面上卻只一陣舒暢。
耳邊傳來劉勝平緩的話語聲,更是讓天子啟的嘴角之上,掛上了一抹淺淺笑意。
含笑微一點頭,便呵笑著側過身,將期待的目光,再次撒向身旁的劉勝。
感受到天子啟目光中的期待,劉勝也嘿然一笑,隨即便繼續說道:“皇祖母要魏其侯做丞相,其實並沒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原因。”
“——作為竇氏外戚的話事人,為竇氏外戚謀求朝中職務、權利,是皇祖母肯定會做的事。”
“這既是皇祖母為了鞏固自身權勢,也同樣是為了鞏固父皇的地位。”
“畢竟比起外姓臣子,母族外戚,總還是更值得父皇信任的。”
“所以不單是丞相——朝中公卿之位,無論是哪一個位置出缺,皇祖母竇肯定會做出嘗試,看能不能讓竇氏子弟,出任朝中的要害職務。”
“孝惠皇帝時的呂太后如此、先帝時的薄太后如此,如今的皇祖母、將來的母親,也同樣如此······”
劉勝自信的語調,只惹得天子啟一陣含笑點頭,眉宇間,也難得帶上了一抹輕鬆、暢快之色。
——最近這段時間,實在是有太多事,讓天子啟感到糟心了······
難得有空走出長安,到這上林苑透透氣,又聽到劉勝如此直切要害的觀點,自是難道感到心中一陣舒暢。
笑著再一點頭,便將目光從劉勝身上收回,將雙手揹負於身後,低頭看著腳下的道路,嘴上不忘輕道一聲:“嗯;”
“說下去。”
便見劉勝笑著低下頭,稍沉吟措辭片刻,才繼續道:“太祖高皇帝駕崩時,孝惠皇帝年幼;”
“為了幫助孝惠皇帝鞏固權勢,呂太后便以呂產、呂臺、呂祿等呂氏子侄,出任朝野內外的要害職務。”
“雖然呂太后駕崩之後,呂產、呂祿二人心生不軌之念,險些顛覆了宗廟、社稷,但在孝惠皇帝年幼繼位時,也還是穩固了孝惠皇帝的地位、權勢。”
···
“到先帝時,迎立先帝的陳平、周勃等權臣把持朝政,先帝想要掌權,卻礙於這二人而無從下手。”
“這時,也是已故薄太后站出來,任命薄昭為車騎將軍,替先帝掌握了兵權。”
“雖然後來,薄昭得意忘形,愈發跋扈,但在先帝剛來長安的那段時間裡,薄昭這個母族外戚,也同樣幫助先帝鞏固了自身權威。”
···
“再到先帝駕崩,父皇繼承皇位,情況則稍有些不同了。”
“——父皇三十一歲繼位,早已年壯;又做了二十多年太子,早已羽翼豐滿;”
“所以,父皇並不需要藉助母族外戚的力量,來鞏固自身的權勢,對竇氏外戚,也就並沒有太過重用。”
“吳楚之亂時,以魏其侯為大將軍,是因為滎陽-敖倉的重要性,讓父皇很難信任外人;”
“至於讓魏其侯做太子太傅、讓南皮侯做奉常,也只是單純地出於安撫竇氏、安撫皇祖母的考慮。”
“——畢竟對於父皇而言,用母族外戚掌握朝堂,並非是很必要的事;”
“除了魏其侯、南皮侯,朝中可以擔任太子太傅、奉常的人,也並非沒有二選······”
聽到最後,天子啟眉宇間的欣慰笑意,終於是直達眼底。
將手自然地搭上劉勝肩頭,繼續向前走著,一邊走,一邊順勢將話頭接了過去。
“是啊~”
“——母族外戚,無論有沒有用的必要,都得用。”
“有必要用,那就是幫自己;沒必要用,那就是安撫母族。”
“當然啦;”
“用歸用,也不能亂用。”
“再怎麼說,也得把母族外戚,放在差不多能勝任、能駕馭的位置。”
···
“比如呂太后時的呂產、呂祿,還有先帝時的薄昭,旁的不說——單論掌兵的能力,這三人,沒什麼能讓人挑出錯的地方。”
“便是如今的竇嬰、竇彭祖,也都是竇氏子侄當中的佼佼者。”
“——論才能,無論是吳楚之亂時的大將軍、先前的太子太傅,還是太后昨日提的丞相,竇嬰,都是能勉強勝任的。”
“至於南皮侯竇彭祖,雖然沒有什麼大才能,但一個奉常,也還是不在話下。”
···
“如果不是榮的事,竇嬰這個太子太傅,其實是很合適的。”
“——論學問,竇嬰能教你;”
“再加個竇氏外戚的出身,讓竇嬰做太子太傅,更能加深你和竇氏之間的羈絆,有利於鞏固你的儲君之位。”
“只可惜,竇嬰那彆扭的性子······”
“嗨······”
惆悵的一聲長嘆,便見天子啟稍停下腳步,將手從劉勝肩頭收回;
重新將雙手揹負於身後,眺望向遠方,悠然發出一身長嘆。
“竇嬰啊······”
“如果不是外戚——不是朕的母族外戚,朕,是絕容不下他的。”
“至於讓竇嬰做丞相······”
“不是不行;”
“是還沒到時候。”
···
“——沒到時候啊~”
“嘿!”
“若現在就讓竇氏做了丞相,那以後,等你小子繼了位,就麻煩了······”
“竇嬰這個丞相,得看你小子容不容得下。”
“若容得下,就等你繼了位,再讓他做幾年丞相;”
“但朕,是絕對不會讓一個不滿儲君、有可能對儲君太子不利的人,做朕的丞相的。”
“即便這個人,是朕的母族外戚······”
莫名有些陰沉的一番話語,卻讓劉勝不由一陣動容。
面色五味雜陳的低下頭,終也還是沒按捺住衝動,略帶感激的側身望向天子啟;
感受到劉勝望向自己的感激目光,天子啟卻是冷不丁嘿笑一聲,又自顧自搖了搖頭。
“朕,不是為了你。”
“是為了我漢家的太子儲君。”
“換了誰做儲君,朕也都會這麼做的。”
聽聞此言,劉勝面上感激之色絲毫不減,只微笑著昂起頭:“可兒臣如今,正是我家的儲君;”
“所以,父皇也還是為了兒臣,才拒絕了皇祖母的提議?”
卻見天子啟含笑再一搖頭,稍抬起手,指向田野之間,那幾道父子二人都很熟悉的身影;
率先邁開腳步,沿著田埂朝那顆老樹下走去,一邊走,一邊不忘澹然道:“普天之下,數以千萬計的蒼生黎庶,都是朕的子民。”
“——唯獨你不是。”
“唯獨你,是朕的太子儲君······”
···
“你可以把朕當做自己的父親,也可以把朕,當做自己的君。”
“但朕,永遠不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
“——天下數以千萬計的人,誰都可以是朕的兒子,唯獨你不行。”
“唯獨你,只是朕的太子儲君······”
···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母后才沒有過於堅持;朕剛說‘魏其侯不行’,母后便沒有再提這件事。”
“因為母后也知道:我漢家,不能有一個不待見儲君太子的丞相。”
“——母后,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孫兒,但也同樣沒忘記你,是我漢家的太子儲君。”
“而你,也要時刻謹記這一點······”
“謹記自己的身份,和肩上的職責、使命······”
莫民莊嚴的一番話語,終是讓劉勝悄然斂去面上笑意,若有所思的點下頭。
方才還存在於眉宇間的輕鬆笑意,也在這眨眼之間,便盡為一陣鄭重之色所取代。
心緒重重的跟著天子啟,來到那棵熟悉的老樹下,父子二人也不出意外的,再次見到了那幾位老農。
見老爹和上次一樣,自顧自在樹根下找個位置,便一屁股坐下身,劉勝也只能將心中思緒暫時放在一邊,對那幾位老者稍一拱手。
“喲!”
“這,便是太子了吧?”
不等劉勝開口拜喏,幾位老者便你一言、我一語,對劉勝評頭論足起來;
而對這個狀況,天子啟,顯然是喜聞樂見······
“那年,俺就說陛下肯定要立此子!”
“——是極是極!”
“——瞧瞧這眉眼,可是越來越像陛下了!”
耳邊傳來幾位故人的交談聲,卻只引得天子啟面帶微笑的直起腰,深吸一口氣,便毫不顧忌的將上身一側傾,滿不在乎的將手肘撐在地上。
循著幾人的目光,也向劉勝看去,面上雖帶著一抹肉眼可見的欣慰,嘴上卻是頗有些做作的‘自謙’了起來。
“嗨~”
“大的幾個都沒出息,朕也實在是沒了辦法;”
“就立了這混賬,權當是矮子裡面拔矬子。”
“——慢慢教吧~”
“其他幾個,實在是看不過去······”
隨著天子啟這羊做無奈的一番話,幾位老者的目光,也已是將劉勝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聽聞天子啟那句‘矮子裡面拔矬子’,幾位老者更是嘿嘿一笑;
目送劉勝在天子啟身側坐下身,才呵笑著望向已經側躺在地的天子啟。
“陛下,也不至於這麼說吧?”
“聽說平抑糧食的事兒,便是太子辦的?”
老農一語,自惹得天子啟一陣眉開眼笑,頗有些得意的挑起眉角;
傲嬌的昂起頭,又不答反問道:“如何?”
“開春之後,可都吃上平價糧了?”
被天子啟這麼一問,幾位老農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起此事。
說來說去,其實也就是一句話:今年開春,關中的糧價,壓根兒就沒有漲上去!
對比往年,關中今年的糧價,也頂多就是每石貴了不到十錢;
考慮到去年,關中因吳楚之亂,而遭遇的大面積田畝歉收,這點漲幅,顯然完全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再加上這幾位老者家中,都有那麼幾個兒子、孫子輩,於去年的吳楚之亂立下了武勳,得了不少賞賜,糧價如此漲幅,自更是不在話下了。
對於這樣的狀況,天子啟顯然早有預料,之所以這麼問,也只是想從這幾個老夥計口中,聽到那句‘糧價沒漲,一切都好’。
如願聽到自己想聽到的,天子啟更是一陣心情愉悅,索性直接挪動著身子,背靠樹根躺坐了下來。
而在天子啟身旁不遠處,聽幾位老者說起糧食的事兒,劉勝心下稍一動,便也含笑抬起頭。
“今年的糧價,算是勉強穩住了。”
“往後,朝堂打算一直常設治粟都尉,在秋收之後,從關中農人手裡買糧食,再在開春之後賣糧食。”
“——買、賣的價格,都是平價,差價不會超過每石十錢。”
“諸位老者認為,這樣做,能否讓糧價長久穩定下去呢?”
笑著發出一問,劉勝不忘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靜靜等候起了幾位老者的答覆。
而聽聞劉勝此問,幾位老者彼此稍一對視,便也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思慮之中。
對劉勝,幾位老者本就不是‘不曾謀面’;
——幾年前,天子啟就曾帶著劉勝,到上林苑看望這幾位故人。
雖然當時,劉勝還只是‘公子勝’,但單就是那次的面會,就讓幾位老者心中,對劉勝留下了相當不錯的第一印象。
而如今,劉勝已經成為了太子,更是在今年年初,主持了關中糧食的平抑事宜。
此刻,劉勝又以糧食的事,詢問起幾位老者的意見,自更是讓幾人對劉勝愈發感到親近之餘,心中也莫名生出一種神聖的使命感。
——劉勝的這個問題,是在問全關中的百姓!
而幾位老者,正要代表整個關中上百萬戶、數以百萬口的農人,向太子劉勝給出自己對‘治粟都尉’的看法。
誠然,幾位老者的答覆,未必就能真的改變什麼;
但即便是那僅有的一絲可能,也讓幾位老者心中,油然生出類似‘一定不能浪費這個機會’的神聖使命感。
於是,幾位老者並沒有急於作答;
而是皺眉思慮良久,才由其中最年長的一位,面帶嚴肅的對劉勝稍一拱手。
“太子既然問起,那老朽,就試著說說吧。”
“——常設治粟都尉,在秋收後買百姓的糧食、在開春後給百姓賣糧食,這當然是好事兒;”
“如果每年都這麼做,那關中的糧價,應該再也不會被糧商們哄抬。”
“但話又說回來:過去,關中的糧食生意,只所以是商人們在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是說著,那老者不忘再和身旁,其餘幾位老友稍對視一番;
而在聽聞老者這番話之後,劉勝也隨之將面色一肅,滿是嚴肅的對老者伸出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還請老丈暢所欲言。”
便見那老者面帶思慮的點下頭,又‘嗯嗯唔唔’的沉吟片刻,才面帶愁苦的抬起頭。
“自古以來,農人最害怕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穀賤傷農,谷貴害農。”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糧食豐收了,糧價就會很低,農人賣不出好價錢;”
“糧食歉收了,糧價又會很高,雖然能賣出價錢,但很可能發生農人自己吃不起自己種出來的糧食的事。”
“所以,無論糧食豐收與否,農人都總是會過得很苦。”
“豐收還好些——雖然糧食賣不上價,但也好歹吃得起;”
“可若是歉收,那農人要想活命,恐怕就要變賣田、宅,甚至賣兒賣女······”
···
“我漢家歷代先帝,對農人都非常仁慈,每有糧價鼎沸的情況發生,就都會開倉賣平價糧,以平抑糧價,給農人一條活路。”
“太子所說的治粟都尉,其實就是這個道理。”
“但這其中,有一個問題,或許會迫使農人,依舊將糧食賣給商人,而不是賣給治粟都尉。”
“——在過去,商人們從農人手裡買糧,是在秋收之前就會約定好,並簽訂契約的;”
“等到了秋收當天,商人們更是直接回帶著運糧的車,在田邊等候。”
“只等官府收了農稅,剩下的糧食,就會按照先前的約定,被商人直接從田邊運走,並當場結清糧款。”
“也正是因為這樣,農人們才會接受商人們低買高賣,把商人們在秋後低價買走的糧食,於第二年開春之後,再加價賣還給農人吃······”
···
“但太子說的治粟都尉,恐怕並不會這麼做。”
“治粟都尉,恐怕會讓百姓自己把糧食,從田邊送到官府去賣。”
“——這對農人來說,就很不方便了。”
···
“再有,便是過去,如果商人們買糧時欺負農人,那農人就可以去官府告狀;”
“得知是農人和商人之間的爭執,官府往往也都會為農人做主。”
“但如果以後,農人的糧食都賣給治粟都尉,那若是起了爭執,該怎麼辦呢?”
“——農人難道要找官府,去狀告治粟都尉嗎?”
“——得知是治粟都尉和農人之間的爭執,官府,還會為農人做主嗎???”
“想來,並不會這樣的······”
···
“地方官府,別說是為農人做主了;”
“恐怕就連官府自己,都並不敢招惹治粟都尉。”
“等這樣的事發生很多次,又多年不被朝堂關注,那治粟都尉借買糧欺壓農人,恐怕就會成為‘由來已久’的常態。”
“到了那時,太子想要平抑糧價才推動的善政,恐怕就會成為加重農人負擔的惡政。”
“若是再損害了太子,乃至陛下的民望,就更是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