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大哥,要回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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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亞夫······”
“唉~”
“功高震主啊······”
···
“就是可憐臨江王。”
“先是因為自己的母親,丟了儲君太子之位;”
“如今,又莫名其妙的‘毀先祖宗祠’,被召回長安治罪······”
···
“太子,應該不會坐視不管吧?”
“畢竟再怎麼說,那也是太子的兄長?”
“——即便是庶兄,那也是‘兄’啊······”
···
······
在周亞夫‘自請罷相’,並請求歸養故里的訊息傳出之後,朝野內外,自是一時議論紛紛。
有人說,周亞夫這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也有人說,這是周亞夫功高震主,天子啟沒有容人之量。
真相究竟如何,並沒有多少人敢下定論。
但顯而易見的是:當日在上林苑親眼目睹一切,並從始至終,都沒能從那個名為‘儲位歸屬’的漩渦中抽出身、被周亞夫嫉恨至今的劉勝,並不在此列······
·
“如此說來,周亞夫‘自請辭相’,並非是真的想要辭官?”
天子啟新元四年,秋七月上旬。
長安城蒿街以北,太子宮,甲觀。
慵懶的躺靠在椅背上,聽弟弟劉勝將過去幾日,發生在上林苑的事大致道出,劉彭祖只若有所思的抬起手;
下意識將手送到嘴邊,小心啃咬起指甲蓋,再略帶狐疑的發出一問,卻引得劉勝緩緩一搖頭。
“也不盡然。”
“——自吳楚之亂平定,周亞夫從太尉轉任為丞相至今,曾經被老師打理的井井有條的相府,就沒有安生哪怕一天。”
“再加上前幾日的朝議,九卿有司各自站出身,雖然沒有直接彈劾,但也都隱晦的表達了對相府——對周亞夫掌控下的相府的不滿。”
“鬧到這個份兒上,周亞夫就算臉皮再厚,這丞相的位置,也是無論如何都坐不下去的;”
“無論周亞夫是否主動請辭,最終的結果,恐怕都無法改變。”
“周亞夫主動請辭,算是給自己留了最後一絲體面;”
“若非如此,父皇恐怕也不會‘準其歸養’,而是會讓周亞夫去霸陵,為先帝‘守靈’了······”
澹然的語調,自引得高桉對側的劉彭祖連連點頭;
便見劉勝稍往後一靠,輕輕伸個懶腰,才繼續說道:“周亞夫啊~”
“唔!呃~”
“——臨了,都還不忘給父皇丟下一句:我可以不做丞相,但皇九子也不能做太子······”
“嘿;”
“不愧是絳武侯周勃的兒子啊······”
聽聞劉勝這滿是戲謔,又莫名有些如釋重負的輕鬆語調,才剛從思緒中回過身的劉彭祖,也不由搖頭一笑。
待片刻之後,想起另外一件的劉彭祖,便將同樣帶有戲謔的目光,撒向了坐在自己對側的弟弟劉勝。
“周亞夫請辭,丞相,可就成了開封侯陶青啊······”
“——自皇祖父駕崩,父皇繼位以來,御史大夫陶青,就一直以晁錯馬首是瞻。”
“如今,陶青做了丞相,也就等同於晁錯做了丞相?”
“如此說來,周亞夫不再是丞相,對阿勝而言,也算不上什麼好事了吧?”
聽出兄長語調中的些許調侃,以及更多的關切、擔憂,劉勝卻仍是輕鬆一笑;
稍嘆一口氣,便含笑又一搖頭。
“不會。”
“——做了丞相之後,陶青肯定不會再甘願做晁錯的狗腿子。”
“兄長要知道,那,可是丞相啊?”
“於情於理,晁錯都不可能再站在陶青背後,指揮陶青衝鋒陷陣。”
“即便是父皇,也絕不會允許晁錯,再遙控已經成為丞相的陶青······”
意味深長的一番話語,自引得劉彭祖面帶贊同的點下頭,面上調侃之色依舊,憂慮之色卻是散去大半。
在過去,御史大夫開封侯陶青,確實是晁錯的提線木偶。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陶青之所以被任命為御史大夫,就是先帝最後幾年,天子啟為自己的心腹班底晁錯,專門找了一個定製版提線木偶。
至於原因,其實也很好理解:如今的漢家朝堂,仍舊處於講究資歷、出身、背景,乃至於講究年齡的階段。
而當時的‘故太子家令’晁錯,除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才能’之外,在其他各個方面,顯然都不足以承擔重任。
——論出身,晁錯以文士的身份入仕,算是如今漢家‘不值錢’程度僅次於商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出身;
論背景,晁錯一不是條侯周亞夫、曲周侯麗寄那樣的元勳後人,二不是留侯張良、韓王信那樣的故戰國王族之後;
就連資歷,晁錯的個人履歷中,也只有《言兵事疏》《守邊勸農疏》《募民實塞疏》《論貴粟疏》等寥寥幾筆‘獻策’之功。
更要命的是:便是這僅有的幾項‘獻策’之功,也基本都沒有被先帝採納······
“如果不是帝師的身份,晁錯恐怕連如今的內史之位,都坐不安穩吧?”
兄弟二人兩相靜默之中,劉彭祖冷不丁發出一問,只引得劉勝緩緩一點頭。
“確實如此。”
“我漢家以武立國,尚武之風盛行,無論朝野還是民間,民風、民俗大都至剛至烈。”
“晁錯僅憑文才立足於廟堂,沒有絲毫武勳傍身,能位居九卿之列,這官便已經是做到了頭。”
“——如果不是‘武勳’這個短板,恐怕這一次,父皇就已經想讓晁錯繼任周亞夫,成為新一任丞相了。”
“只可惜,晁錯為官二十多年,別說在軍中歷練了,就連外放郡縣地方的經歷都沒有。”
“也就是有父皇護著,才沒人說晁錯的不是;”
“若不然,單就是這九卿之首的內史,晁錯都會如坐針氈······”
劉勝又一番解答,引得劉彭祖再一點下頭,隨即便陷入了短暫的思緒之中。
在前日,長樂宮傳出訊息,說周亞夫請辭丞相之位,已經得到了天子啟的‘恩允’時,朝野內外,確實是各種說法層出不窮。
但在天子啟後續的詔命傳出之後,朝野內外,乃至於整個長安輿論,便迅速就幾件事達成了一致。
其中最主要的一點,便是在周亞夫之後,繼任丞相一職的御史大夫開封侯陶青,並非是最佳的選擇。
按照長安輿論的一致說法,天子啟最屬意的丞相人選,本該是內史晁錯。
只是晁錯文官出身,幾乎是從太子家令一飛沖天,直接做了九卿之首的內史;
自二十多歲出仕至今,晁錯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到軍中歷練一番、積攢下些許像樣的武勳。
而在如今漢家的政治背景、社會風氣,以及心照不宣的政治潛規則之下,晁錯這樣純文官出身的臣子,是幾乎不可能成為丞相的。
——太祖高皇帝制:非劉氏不得為王、非有功不得為侯;
對於後世人而言,這句由太祖高皇帝劉邦在白馬誓盟時,與元勳公侯歃血盟誓的誓言,自然是聞名遐邇。
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在非劉勿王、非功勿侯之後,其實還有一句誓言,並沒有落在紙上。
——非徹侯,不得為相······
“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我漢家從開國丞相蕭何、繼任蕭丞相的曹參,到後來的王陵、陳平、審食其;”
“再到先帝時的周勃、灌嬰、張蒼。”
“——凡是出任過漢相者,無不是以徹侯之身受拜為相。”
“尤其在先帝時,丞相北平侯張蒼因黃龍改元一事,而被先帝罷相之後,這句‘非侯勿相’,就在朝野內外愈發深入人心。”
···
“當是時,丞相張蒼被罷免,朝野內外都一致認為,應該由章武侯——竇廣國竇老大人為相。”
“自先帝繼位之初,與皇祖母相認之後,章武侯竇廣國、南皮侯竇長君兄弟二人,便一直在宮中,接受老生們的教導;”
“到張丞相被罷相時,曾經從煤礦艱難逃出生天,又僥倖來到長安,和皇祖母團聚的章武侯,已經成長為了享譽天下的賢者、長者。”
“但最終,朝野內外驟然興起‘竇氏會變成第二個呂氏’的風論,讓先帝無奈打消了這個念頭。”
“皇祖母、章武侯,也都惶恐的放棄了這個機會。”
“——放棄了這個讓竇氏外戚,掌握丞相之職的機會······”
聞劉勝說起這些陳年往事,便見劉彭祖興致盎然的坐直了身,擺出了一幅洗耳恭聽的架勢。
——這些事,劉彭祖當然有所耳聞;
但在過去,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畢竟只是皇子,將來的上限,也僅僅只是宗親諸侯。
所以在過去,兄弟二人對這些事的瞭解,也僅限於‘有所耳聞’的程度。
而現在,劉勝已經做了太子儲君,能接觸到的資訊面,顯然比過去廣了不止一點半點;
難得能從劉勝口中,聽到這些雖有所耳聞,卻也知之不詳的陳年往事,劉彭祖自然不願放過這個機會。
但略有些可惜,也讓劉彭祖稍感到有些失望的是:劉勝的話頭,並沒有在章武侯竇廣國身上停留太久;
只淺嘗遏止的提一嘴‘章武侯本來要做丞相,之後又沒做成’,劉勝便將話題悄然一轉。
“章武侯因為一句‘恐復為呂氏’的流言,便錯失了成為丞相的機會,這讓皇祖父感到十分苦惱;”
“因為當時,除了章武侯竇廣國,朝野內外並沒有第二個人——並沒有第二個滿足‘徹侯之爵’的人,能承擔起丞相的職責。”
“萬般無奈之下,皇祖父只能退而求其次,從關內侯當中,選中了老師。”
“隨後,皇祖父便以‘恩封元勳功臣’的名義,敕封老師為徹侯,爵號仍稱‘故安’。”
“獲封為徹侯當日,老師便被皇祖父拜為丞相,一直到去年,老師於任上亡故······”
語調平和的道出這最後一語,劉勝也不由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已故老丞相申屠嘉的面容,也在這一刻湧上劉勝腦海之中,久久不散。
而在劉勝對側,聽聞這件往事,劉彭祖也終是若有所思的點下頭,又同樣發出一聲長嘆。
“是啊~”
“老師原本是關內侯的爵位,先帝為了拜老師為丞相,尚且還要先敕封老師為徹侯,而後再拜老師為丞相。”
“晁錯連關內侯都不是,要想在有生之年,體會一下丞相‘禮絕百僚’的威儀,恐怕必須得往軍中、往行伍之間走一遭。”
聽聞此言,劉勝卻是又搖了搖頭,將腦海中,對故去的老師的思念稍揮散些,便澹然道:“晁錯,做不成丞相了。”
“——自太祖高皇帝之時,我漢家就一直有先為內史,再經御史大夫轉任丞相的先例。”
“因為經過內史的歷練,才能證明某人有做丞相的能力;再經過‘亞相’御史大夫的過渡,才能名正言順的成為丞相。”
“而晁錯做內史,是直接從太子家令的位置被父皇簡拔,如今又是從內史直接升任為御史大夫。”
“如果不外放,晁錯沒有武勳、沒有徹侯之爵的短板,就永遠無法彌補;”
“可若是從御史大夫的位置外放,晁錯要想再次回到朝堂中樞,只怕是難如登天······”
如是說著,劉勝也終是從座位上起身,將雙手高舉過頭頂,毫不顧忌形象的活動起了腰背。
一邊扭動著上身,嘴上一邊也不忘繼續說道:“再者,即便晁錯外放擔任武職,也未必就能真的立下武勳。”
“——畢竟術業有專攻。”
“晁錯長於謀劃、獻策,於行伍之間的事,只怕也未必熟悉······”
···
“陶青做丞相,唯一讓人挑不出錯的地方,便是開封侯的爵位;”
“而晁錯做不成丞相,唯一的一個短板,也正是沒有徹侯的爵位。”
“現如今,陶青做了丞相,肯定會立起自己的威儀——起碼會試著這麼做。”
“而晁錯做了御史大夫,也就是做了與丞相彼此制衡的亞相。”
“——父皇,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丞相,被自己的‘亞相’鉗制,乃至遙控的······”
···
“呼~”
“所以~”
“——陶青為相,對於我這個剛獲封不久、根基未穩的太子儲君而言,還算是個好訊息;”
“畢竟陶青再如何,也不至於像周亞夫那樣,整天盤算著要把我拉下儲位?”
“再加上‘忠厚老者’衛綰,做了我的太子太傅,而不是表叔竇嬰······”
說到最後,劉勝終是長舒一口氣,甚至還慵懶的伸了個懶腰。
“呃!呃啊~”
“總算能睡個踏實覺嘍~~~”
“嘿;”
“這太子做的,整天心驚膽戰的······”
見劉勝這幅如釋重負的模樣,劉彭祖自也是微微一咧嘴,面上瞬間綻放出一片燦爛的笑容。
但很快,兄弟二人便似是想起什麼般,從相視而笑,悄然變成了相視苦嘆。
“阿勝······”
“——大哥,要回長安了······”
···
“阿勝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面目,出現在大哥的面前······”
“——尤其此番,大哥還是‘戴罪入朝’······”
···
劉勝滿是愁苦、惆悵,又不時帶些自嘲笑意的古怪面容,只引得劉彭祖一陣皺眉;
費勁所有的力氣,都始終沒能想到辦法,劉彭祖便也只得抿緊嘴唇,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皇長子劉榮,要回長安了;
劉勝、劉彭祖兄弟二人——天子啟眾皇子當中的老大,要回長安了。
只是兄弟二人心裡都明白:劉榮這次回長安,必將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兇險。
短短几日之後,劉榮,便從自己的臨江王都——江陵城內的王宮出發;
在劉榮走出王宮,出現在江陵街頭的一瞬間,整座江陵城內,便響起一陣低沉、哀婉的哭泣聲。
——對於這位才剛獲封一年多的臨江王殿下,臨江國,也就是南郡百姓,大都感到非常同情。
尤其是今年,在劉榮的生母慄姬於長安‘病重暴斃’,長安朝堂卻明令禁止劉榮回京奔喪,只能在王宮內哀苦、弔唁之後,南郡人對臨江王劉榮的同情,更是愈發趨於極限。
在這一天,有數以千計的百姓走上街頭,恭送自家的大王;
自然,也就有上千雙眼睛,在臨江王宮正宮門外,親眼目睹了那輛王駕。
——那輛在劉榮登上車的一瞬間,便車軸對半斷開的,象徵著極度兇險、極其不祥的王駕······
“都回去吧;”
“回去吧······”
“若寡人還能平安歸來,再謝諸位今日,出城十數里相送的恩情······”
“——大王~”
“——大王······”
···
劉榮,出發了。
從王都江陵出發,一路跋山涉水,經由楚、梁,終於來到了函谷關外。
一路上,無論是劉榮的表叔祖——楚王劉禮,還是親叔叔梁王劉武,都對劉榮避而遠之,連自己的都城都沒讓劉榮進。
而在抵達函谷關之後,劉榮的王駕,便被早就等候於此的中尉郅都接走。
——從踏入函谷關的那一瞬間,劉榮便喪失了自由;
在抵達長安的第一時間,劉榮又被帶回了郅都的中尉府。
沒人知道劉榮,究竟會在中尉府面對什麼、經歷什麼。
但整個長安都知道:漢家的中尉府,從來不曾讓任何一個人全須全尾、完好如初的走出······
哦;
對了。
漢家上一個被接入中尉府、在中尉府過夜的宗親諸侯,叫劉長。
現如今,人們更習慣將此人稱之為:醉酒謀反未遂,自咎絕食而死的淮南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