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見了大哥,該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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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劉勝真正想問竇嬰的是:表叔難道以為,自己是我漢家的皇帝嗎?
只是礙於彼此的身份,以及叔侄二人之間夾著的竇太后,劉勝終還是沒把話說的太絕。
但即便如此,劉勝今日在竇嬰面前的態度,也不可謂不強硬。
尤其是在從始至終,都始終未發一言的當朝奉常——南皮侯竇彭祖看來,劉勝的身上,已經隱約有了些‘君’所應該具備的氣質。
對於這個發現,竇彭祖自然是喜憂參半,心中五味雜陳;
在劉勝如此強硬的態度,以及這般不留情面的質問,甚至是責問前,堂堂魏其侯竇嬰,竟也只得噤口不言,默然離去。
而在竇嬰、竇彭祖二人齊身走出宮門,一同離開太子宮之後,劉勝對宮中屬官下達的指令,卻讓整個太子宮上下,都有些迷茫了起來。
——在拒絕表叔竇嬰‘做些什麼’的請求,或者說要求之後,劉勝,依舊還是坐上了自己的太子車駕;
待兄長劉彭祖也應邀上車,承載著兄弟二人,以及臨江王劉榮最後一絲生機的太子車駕,便朝著尚冠裡-武庫之間的中尉府駛去······
·
“阿勝對錶叔······”
“嗨~”
“——再怎麼說,也是皇祖母的族親外戚;”
“阿勝,總該給表叔留些顏面才是啊?”
任由車駕緩慢行駛在章臺街,搖搖晃晃的朝中尉府駛去,與劉勝對坐於車廂之內的劉彭祖,終還是略帶唏噓的道出一語。
見劉勝聞言,面上卻並不見作答的意圖,只一陣搖頭嘆息不止,劉彭祖便也稍發出一聲輕嘆。
“在大哥回長安之前,阿勝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插手此事了吧?”
“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麼不順水推舟,順勢答應表叔的懇求,讓表叔承阿勝一個人情呢?”
“——反正這中尉府,阿勝原本就打算去;”
“自己主動去,和因為表叔的請求而前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又是一問,卻引得劉勝一陣感嘆唏噓;
原本隨意播撒在車廂外的目光,也終是移回車內,落到了對坐於身前的兄長劉彭祖身上。
劉彭祖說的沒錯。
——此刻,劉勝乘坐的車駕,正行駛在前往中尉府的路上。
劉勝要去中尉府的牢房內,面見自己的大哥劉榮。
但對於劉彭祖這幾個‘困惑’,劉勝,自也有自己的考慮······
“有區別。”
“而且區別很大。”
沉聲一語,劉勝面上神容也隨之稍一肅;
語調中,更是隱約帶上了些酷似天子啟,在談論正事時所特有的莊嚴,和鄭重······
“中尉府,我當然要去。”
“無論想不想去,都必須得去。”
“——因為中尉府大牢內,正囚禁著我的大哥。”
“如果我不去,那一個‘不敬長兄’的汙名,必然會動搖我本就不算穩固的根基。”
“但去歸去,為何而去、主動去還是被動去,卻是我不得不再三注意的因素······”
···
“此去中尉府,於私,是我這個做弟弟的,去救自己的大哥;”
“於公,是我這個排行老九的‘嫡長太子’,去救自己庶出的長兄。”
“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這中尉府,我都必須去——必須心甘情願,甚至是迫不及待的、不顧任何人阻攔的主動前去。”
“——這不單關乎我這個儲君太子的根基,更關乎到我劉氏宗親的顏面,乃至是父皇的顏面。”
“如果連救自己大哥,都需要旁人去勸、去提醒,那不單是父皇顏面無光,便是我劉氏,都會自此顏面盡失。”
嘴上如是說著,劉勝的面容之上,也不由稍用上一抹自嘲的笑意。
就好像此去中尉府,居然是為了自己、為了天子啟,乃至為了諸劉宗親的顏面,讓劉勝感到非常羞愧。
實際上,劉勝也確實對此感到羞愧。
因為在劉勝看來,即便沒有這些錯綜複雜的‘動機’,劉勝也還是應該毫不遲疑的去中尉府。
若是在過去,尚未被敕封為太子的時候,劉勝肯定會這麼做。
而現在,劉勝雖然也還是踏上了前往中尉府、去拯救大哥劉榮的路,但心中不受控制的湧現出這些權衡利弊、計較得失的盤算,卻仍舊讓劉勝莫名感到一陣羞愧。
止住話頭,面上帶著自嘲的笑容,又自顧自搖頭嘆息片刻,劉勝才總算是強迫自己,從那莫名而來的羞愧中回過神來。
也正是在劉勝再次開口的同一時間,先前那抹滿帶著羞愧的自嘲笑容,便盡化作一陣慍怒,和失望······
“表叔今日登門,或許本沒有什麼深意;”
“僅僅只是因為大哥被囚禁於中尉府,表叔關心則亂,又實在別無他法,才登上了太子府的大門。”
“但不管表叔是怎樣的想法,我都必須考慮到表叔的舉動,會為我帶來怎樣的隱患。”
“——如果這件事傳出去,坊間會生出怎樣的傳聞呢?”
“人們會說:臨江王身陷令圄,太子作為臨江王的弟弟,卻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直到魏其侯一個外姓、外人登門,言辭質詢,太子才不情不願的去了中尉府······”
···
“如果單只是這樣,那倒也沒什麼;”
“——若只是一個‘不恭長兄’的名聲,那我方才,也不至於一點顏面都不給表叔留。”
“但我和大哥之間的關係,可並不只是‘異母兄弟’這麼簡單的······”
···
“這儲君太子之位,甚至可以說是我從大哥手中,硬生生‘搶’過來的。”
“雖然實際情況,是父皇對大哥感到失望,才改以我為太子,但人們並不會考慮這麼多,也不會願意相信這個真相。”
“人們只會說:皇九子費盡心機,才終於從自己的大哥手中,搶到了這儲君太子之位;”
“而在得立為儲君之後,得知皇長子獲罪被囚,太子肯定喜不自勝,恨不能讓自己的大哥,就此死在中尉府的大牢······”
···
“兄長應該還記得當年,流傳於長安街頭的那則童謠吧?”
“——一尺布,尚可縫;”
“一斗米,尚可春;”
“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要知道當年,長安街頭傳出的這則童謠,是在為先帝的弟弟打抱不平;”
“而如今的臨江王,卻是我們的大哥······”
滿帶惆悵,又滿是唏噓的一番感慨,終是讓劉彭祖若有所思的點下頭,心中困惑也隨之迎刃而解。
劉勝所提起的這則童謠,劉彭祖當然有印象。
不單是劉彭祖——凡是近五十年,有親人在長安長期居住過的人,都肯定會對這則童謠記憶猶新。
一尺長的布,尚且可以被縫製成衣服;
一斗重的米,尚且可以被春洗,而後做成米粥;
但血脈相連的兄弟二人,卻不能彼此容忍,以至手足相殘······
“阿勝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另外一件事。”
“老師曾說起過當年,梁懷王墜馬而死時,長安街頭,也曾出現過一些‘流言’。”
“據說就連父皇的儲位,也曾險些因為當年的這些流言,而出現動搖;”
“若非朝野內外一致為父皇抱不平,梁懷王的死也確實和父皇毫無關聯,只怕當年······”
語帶追憶的一語,自引得劉勝面沉若水的點下頭。
“正是這個道理。”
“自太祖高皇帝之時起,我漢家的儲君最需要具備的,就是‘兄友弟恭’的特質。”
“——這不單是宗親皇族應有的特質,也同樣是天下人所公認的、所應該共同遵守的素養。”
“太祖高皇帝時,孝惠皇帝做到了這一點;”
“先帝時,父皇也基本做到了這一點。”
“——至少在吳楚之亂前,父皇和梁王叔之間的兄弟情誼,任誰都挑不出錯。”
“而我,是我漢家立國以來,最特殊的一個儲君······”
···
“孝惠皇帝,雖不是太祖高皇帝的長子,卻是太祖高皇帝的髮妻——呂太后所生的嫡長子;”
“先帝時的父皇,則即是先帝的嫡長子,又是先帝眾公子中,年歲最長的一人。”
“而我,即不是父皇的髮妻——故薄皇后所出的嫡長子,也不是我兄弟眾人當中,年紀最大的一人。”
“——我,是我漢家自立國以來,第一個非嫡、非長而得立的太子儲君;”
“也是第一個做了太子之後,需要考慮如何和哥哥們相處得太子儲君······”
“我不單要像曾經的父皇那般,友愛自己的弟弟;”
“還要像當年,對待齊悼惠王的孝惠皇帝那般,恭敬自己的兄長。”
“——孝惠皇帝當年,只有齊悼惠王一個兄長;”
“而我,卻有足足八個哥哥······”
面帶苦笑的一番話,只惹得劉彭祖面上笑意稍一僵;
感受到兄長的神情變化,劉勝便也嘿笑一搖頭,又伸出手,在兄長胸前輕砸下一拳。
“兄長和我一母同胞,齊心協力、同心同德;”
“四哥、五哥、六哥、八哥,和我兄弟二人也都從小一起長大,並不會讓我為難。”
“三哥又英年早逝,二哥則喜文好賦,脾性也還算溫和。”
“唯獨大哥······”
“唉······”
···
“不瞞兄長;”
“——就說此刻,正乘車向中尉府而去,馬上就要見到大哥的關頭,我心中,卻仍是一片茫然。”
“見了大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大哥會問起什麼,我又應該如何作答······”
“直到現在,我心裡對於這些事,都沒有哪怕絲毫眉目······”
說到最後,劉勝不忘再自嘲一笑,又稍搖搖頭,便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唉~”
“當時,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太快······”
“誰都沒反應過來,父皇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當我得知父皇選定的太子居然是我時,大哥、二哥、三哥,更是已經踏上了就藩的遠途;”
“大哥臨走前,我甚至都沒能見上大哥一面······”
如是道出一語,劉勝便帶著極盡悽苦的笑意,默然低下頭去;
就好像此刻,劉勝已經坐在了大哥劉榮的面前,卻在劉榮發出‘你怎麼成太子了?’的質問時,根本無法抬起頭,面對自己的大哥。
看出劉勝神情中的苦澀、無奈,劉彭祖也同樣是一陣哀嘆不止。
面帶感懷的思慮許久,才五味雜陳的強擠出一絲笑容,對劉勝稍咧嘴一笑。
“大哥,不會不明白的。”
“——當時的事,我們雖不在場,但大哥肯定在場。”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讓父皇將大哥封王,又令大哥即刻啟程就藩,大哥肯定是知道的。”
“就算先前,大哥心裡對阿勝有些彆扭,也總該念及今日,阿勝親自登門相救的救命之恩······”
話說一半,便見劉勝滿面惆悵的又一搖頭,劉彭祖也只好乾笑著低下頭去。
有些話,並非是有道理,就可以用來勸說他人的。
總有些人、有些事,需要當事人自己釋懷;
而在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前,旁人的勸說,往往只會得到適得其反的結果。
“唉······”
“也是苦了阿勝······”
在心中稍發出一聲哀嘆,又略有些心疼的看了眼劉勝,劉彭祖便又是一陣長吁短嘆、搖頭嘆息起來。
而在劉彭祖對側,劉勝卻是依靠著車廂,將額角輕輕貼在車窗邊沿;
看著車窗外,那些因為自己的到來,而主動避讓到道路兩側的行人,劉勝心中,卻只再添一分苦悶······
“殿下;”
“到了。”
車窗外,響起夏雀低微的呼喚,將車廂內的兄弟二人‘喚醒’;
下意識直起身,餘光卻瞥見兄長劉彭祖仍跪坐於原地,劉勝只微微一笑。
“兄長,不願意見大哥?”
便見劉彭祖聞言,只僵笑著稍一搖頭,又羊做嚴肅的對劉勝稍一拱手。
“殿下,還是獨自去吧。”
“臣同臨江王,本就沒有多少交情;”
“便是有過交情,這一年多時間不見,也該澹漠了······”
被兄長這隱含戲謔的調侃之語逗笑,劉勝只一陣搖頭失笑;
澹笑著點下頭,算是答應了兄長‘我不去,你自己去吧’的請求,便從車廂尾側的車門走下。
剛要向不遠處的中尉府走去,卻聞身後,再傳來劉彭祖一聲低沉的詢問。
“表叔······”
“唉······”
“——有了近日這一遭,阿勝和魏其侯,可就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先是拒絕了魏其侯的請求,之後又來了這中尉府;”
“若是皇祖母知道了這些,只怕是······”
循聲回過頭,看著兄長劉彭祖跪坐於車廂之內,稍掀起車簾,對自己如是發出一問;
又意味深長的止住話頭,眼神似乎是在詢問自己:要不,派人去和魏其侯說一聲?
感受到兄長的用意,劉勝卻是不假思索的搖頭一笑。
深吸一口氣,再將其緩緩吐出;
旋即被嘿笑著昂起頭,望向車廂內的兄長劉彭祖:“兄長,不要為這些事感到擔憂了。”
“魏其侯,是我漢家的臣;”
“而弟如今,是我漢家的儲君。”
“能和‘君’······”
“不;”
”——敢和‘君’撕破臉的臣子,有一個條侯周亞夫,已經是我漢家之大不幸。”
“我相信魏其侯,不會成為下一個周亞夫的。”
“即便這二人,都是因為平定吳楚之亂的功勞,才得以顯赫於廟堂之高······”
就這麼站在車外、站在中尉府正門之外;
烈日當頭,皇城腳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毫不顧忌的道出這番誅心之語,劉勝便似是個沒事人般,對車廂內的兄長劉彭祖笑著一點頭。
而在車廂周圍,那些或路過此地、或駐足觀望的百姓,以及於中尉府外恭候太子的中尉官員,卻是神情驚愕的盡數愣在原地······
“太子······”
“這······?”
···
“這些話,太子怎能如此不分場合的說出口?”
“就這麼當著眾目睽睽······”
···
“太子,不會是故意的吧?”
“是在警告我等,不要在臨江王的事上阻攔太子?”
···
眾人面面相覷之際,劉勝卻是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對兄長劉彭祖默契一笑;
隨後,便若無旁人的回過身,將雙手揹負於身後,昂首挺胸的走上前。
“何人當面?”
朗聲一語,便惹得府門外的官員中應聲走出一人,趕忙對劉勝沉沉一拱手。
“中尉右丞趙禹,恭迎殿下······”
“——嗯?”
“——郅都呢?”
“稟殿下;”
“中尉公務繁忙,於半個時辰前應陛下之召,去了宮中······”
“——唔······”
“——前面帶路。”
簡短到不能再簡短的一番對話之後,劉勝便自顧自走入府門,徑直朝著中尉府南側的地牢走去。
而在劉勝身後,看著劉勝走入中尉府時的背影,中尉右丞趙禹,卻是面帶苦色的稍嘆一口氣。
“去一個人,到宮外候著;”
“只等中尉出了宮,便立刻請中尉回來。”
極力壓低音量,對身旁的官左如是做下交代,趙禹便深吸一口氣,朝著劉勝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