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朕,思念梁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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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天子啟同劉勝說了很多。
就像是一位母親,對即將遠遊的愛子,永遠都有說不完的囑託。
——從天下大勢,到長安朝堂;
從宗親諸侯,到功侯外戚;
從內治外交,到將來的宮禁防務、京城拱衛,天子啟都事無鉅細的做下交代。
若非天子啟最終並未睡去,而只是略顯疲憊的平躺在榻上閉目假寐,胸膛也隨著呼吸而規律起伏,劉勝都險些要以為方才的天子啟,是在做臨終前最後的囑託了!
見天子啟閉上眼,劉勝倒也並沒有悄然離去,而是憑藉著過去這段時間,父子二人難得培養出的默契,在天子啟所在的榻前蹲下身。
儘量緩慢的挪動著身軀,背靠著天子啟身下的御榻,一屁股坐倒在地,便將雙腿屈伸於身前箕坐下來。
也是這難得片刻閒暇,總算是讓劉勝得以放鬆身心,靜下心,好好思考一下將來的事。
——天子啟的身體狀況,確實在肉眼可見的愈發悲觀;
但根據劉勝的估算,只要不出現類似墜馬、墜車這樣的重大意外,那天子啟再活個三五年,撐到為劉勝行加冠之禮,應該也不在話下。
這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佈局,留給劉勝為自己日後的天子生涯編織羽翼的時間,便剩下這三到五年。
而這其中,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也是天子啟方才所提及的。
——劉勝即要把握這三五年時間,儘量為自己積攢下足夠掌控朝堂的力量,同時也要保證自己的舉動,不會讓天子啟起疑心。
這就意味著劉勝‘編織羽翼’的觸手,首先就不能伸向軍隊,以及任何有關兵權的單位或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劉勝暗下點點頭:衛尉直不疑,郎中令周仁,以及兼任中尉的太子太傅衛綰,劉勝都要注意一些了。
直不疑、周仁二人,劉勝未來幾年,能不見還是最好別見,實在要見也不能單獨見、私下見,見了也得少說話。
至於衛綰,那更是要萬分注意,儘量保證二人除了師生關係再無其他、除了課堂再無私下交流。
拋去中尉、衛尉、郎中令這三個關乎兵權,尤其還是長安拱衛力量乃至禁中防備力量的單位,剩下的部分,劉勝要注意的地方也不少。
——首先,為了表明自己只是在編織羽翼,為將來的政權交接做準備,而不是真的要架空天子啟,三公級別,劉勝絕不能有任何嘗試。
就算劉勝嘗試了,丞相陶青、御史大夫晁錯,也都不大可能在這微妙的時間點,理會劉勝拋來的橄欖枝。
而九卿級別當中,去掉有關兵權的郎中令、衛尉,再去掉關係到錢袋子的少府,以及沒什麼實際價值的宗正、典客、奉常。
留給劉勝的選擇,就已經不多了······
“少府管著錢袋子,不能碰;”
“太僕管著聖駕車馬,更不能接近。”
“內史管著整個關中,也還是要避嫌。”
···
“合著太子‘編織羽翼’,就只剩下一個廷尉、只能從廷尉著手?”
“這還編織個棒槌啊······”
如是想著,劉勝只在心中常發出一聲哀嘆;
暗自思慮片刻,又頗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因為劉勝想起當年,先帝駕崩、當今天子啟即位時的情況。
當時的情況,即便是放在整個華夏曆史上,都可以稱得上是極為特殊。
——天子病重多年,雖還大權在握,卻也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臨朝理政。
在這幾年的時間裡,劉啟太子監國,雖然沒有什麼重大決策權,但也終究不是尋常的太子儲君可比擬。
就這樣一直到先帝后元七年年中,先帝駕崩於未央宮,新君劉啟即立;
而在坐上皇位時,劉啟已經年三十一、做了足足二十二年太子,其中甚至包括至少四年的監國太子生涯。
論年紀,天子啟三十好幾,壓根就和‘年少無知’沾不上邊;
而二十二年的太子生涯,以及其中最後四年的監國太子生涯,更是將劉啟這個天資中庸的儲君,培養成了政治手段極其老辣的壯年天子。
論法理,無論是論嫡庶還是論年歲,劉啟都是先帝的嫡長太子;
坐上了皇位,劉啟的生母以太后的身份坐鎮長樂,一母同胞的弟弟把守著關中門戶;
至於子嗣,那就更別提了——先帝駕崩當年,正是當今天子啟的第十個兒子:膠西王劉彘出生那一年。
劉啟最大的兒子,如今的臨江王劉榮,當時更是十好幾歲的年紀。
便是這樣,天子啟在坐上皇位之後的第一時間,也僅僅只進行了三個位置的人員調動。
——任潛邸心腹周仁為郎中令,以保障自身人身安全;
——任學師晁錯為內史,以迅速掌控京都長安。
以及,任潛邸心腹張歐為廷尉。
從當年,天子啟即位之初所進行的官員調任,其實就不難發現:劉勝只能從廷尉著手‘編織羽翼’,其實才屬於正常。
畢竟郎中令,幾乎就是天子的影子,上一位皇帝駕崩了,那郎中令也就自動失業了。
至於內史,也只是天子啟做太子那二十多年,尤其是做監國太子那幾年,為天子啟帶來的政治資本而已。
除非和當年的天子啟一樣,坐上那麼三五年的監國太子,然後再直接完成從監國太子到漢天子的轉變,否則,劉勝別說是現在了,即便是繼承皇位之後,也休想立即調任內史。
——政權交接,永遠都是以一個‘穩’字為要。
如此緊要關頭,最理想的狀況,其實就是除了天子要換人,其他位置原來是誰就還是誰;
等新君坐穩皇位,朝野渡過政權交接的動盪隱患期,再酌情進行職務調動為上。
至於廷尉對劉勝的意義······
“嘖嘖;”
“聊勝於無吧。”
“掌刑獄,還不就是老爺子剛才說的:老爺子年老昏聵要殺人的時候,看情況出手攔著點。”
“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
想明白這一點,劉勝便又是一聲哀嘆,肩頭也隨著嘆息慫拉下去。
眼下的狀況,倒也說不上兇險或嚴峻,僅僅只是稍有些麻煩、有些壓抑,需要劉勝過度小心。
劉勝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但劉勝知道:不管喜不喜歡,自己都只能這麼做。
非但劉勝要這麼做,等幾十年之後,劉勝所選定的太子儲君,也同樣要面臨劉勝如今面臨的情況。
劉勝不知道的是:這,便是劉漢,尤其是西漢‘獨以強亡’,十三人天子出了六個明君的原因。
——對死亡的坦然面對,對政權交接的妥善處置,以及對繼任者的精心培養,便是漢天子相較於其他朝代的君主最耀眼的優點。
“那就見見趙禹?”
“老爺子老早就讓我見了,一直沒抽出空,倒是忘記了······”
想起自己接下來的打算,劉勝面上愁苦之色稍散去些許;
待細想起趙禹,面色又不由微微一滯,旋即便是一陣苦笑連連。
——趙禹,其實是天子啟在位期間,相當具有代表性的一個官員。
倨傲、清廉,不與人私交,鐵面無私,又對君命唯命是從。
後世的太史公,管這樣的人叫‘酷吏’,還專門編寫了一片《酷吏列傳》,來記載這些孤臣的所作所為。
但在這個時代,趙禹這樣的人還不被稱之為‘酷吏’,而僅僅只是被稱為‘治刑名學的法家士子’。
再說回趙禹這個人,相較於前輩、如今法家的領頭人物晁錯,更少了一絲偏執、更多了一層底線;
比起比自己年長不了太多的蒼鷹郅都,則少了一分陰戾、多了一分正派。
總體而言,趙禹其人,幾乎就是為‘廷尉’這個位置量身打造的專業人才。
就好比先帝年間,將‘法如是足以’貫徹到漢家上上下下的廷尉張釋之一樣,將來的趙禹,也必將是劉勝貫徹‘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最大幫手。
只是現在,一想到自己接下來幾年,要和這位年少有為的廷尉卿往來密切,劉勝就覺得一陣好笑。
“周亞夫還在太子宮啊······”
“嘖嘖;”
“這兩人湊到一塊兒,只怕是······”
“——只怕是要有大樂子看了?”
心中如是想著,劉勝便又是一陣苦笑搖頭,將近乎伸直的腿往回收了收。
如今,周亞夫以太子少保的身份,日日出入太子宮,在長安城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至於周亞夫親自選定的兩個‘親傳弟子’:郅都、程不識二人,也已經被劉勝安置在太子宮住了下來。
——左右這兩個人,現在手上也沒兵權,就算是住在太子宮,也根本不會對劉勝造成什麼影響。
而周亞夫和趙禹之間的關係,卻實在是有些複雜。
周亞夫功侯子弟出身,被先帝以‘復絳侯家’為由受條侯爵,又累功升遷,近乎完全憑藉武將升遷路線,最終達到太尉-丞相的巔峰。
而趙禹早年,走的卻是文官的路子——先為郎,後以‘文筆犀利’的特長做了御史,又輾轉於公卿有司各部,可謂是沉澱多年。
而在周亞夫平定吳楚之亂,並被天子啟‘杯酒釋兵權’,以升任丞相解除了周亞夫的太尉職務時,趙禹,恰好就在周亞夫的丞相府領導班子內。
做了丞相之後,周亞夫不知是出於避嫌的考慮,還是真的對政務不感興趣,亦或是能力不足以支撐其應對,便很少出現在相府。
而在周亞夫那段‘榮譽丞相’期間,趙禹也算是得到了不小的機遇。
——丞相不管事,自然就得丞相府的官員,去處理那些本該由丞相處理,卻也算不上太過重要、並不是非丞相處理不可的小事。
既然要做事,那既然就要掌權。
周亞夫不做事,權力自然一點點被低下的官左攬走;相府官員做事,自然也就為自己順便攬了不少權力。
雖然這些權力大都沒什麼實際意義,但對於趙禹這樣的璞玉而言,那樣的歷練,卻可謂是人生中最不可多得的財富。
也正是憑藉那段‘明明不是丞相,卻做了很多本該由丞相做的事,並且做的還不錯’的履歷,趙禹才得以在現在這個年紀、在還沒外放為郡守歷練的前提下,被火速提拔為當朝九卿:廷尉,卻並沒有引來朝野內外太大的不滿。
而對於周亞夫這個實際意義上的‘恩主’,趙禹先前,卻毫無保留的展現了一個法家士子,究竟可以為了原則,變得多麼不近人情······
“呃······”
“呃啊~”
劉勝正思慮間,身後的御榻之上,響起天子啟一陣含湖不清的呢喃;
老爺子醒了,劉勝自也就將萬千思緒塞回腦中,伸手在身側輕輕一扶,便起身站在了榻邊。
卻見御榻之上,天子啟極為疲憊的眨動的眼睛,似乎是做了一個很耗費體力的夢;
而天子啟接下來的一番‘自語’,則是讓劉勝心下再一沉。
劉漢社稷,也隨著天子啟接下來的一番話,而正式進入又一次政權交界······
“朕,看到父皇了······”
“父皇說,朕這些年做的不錯······”
“——雖也犯了些湖塗,但也終歸是做的不錯······”
“父皇還賜了朕一柄劍······”
···
“哈~”
“朕睡了多久?”
低沉沙啞的詢問,只引得劉勝下意識一昂頭:“至多不過半刻。”
“——啊······”
“——朕倒是覺得恍如隔世,好像睡了很多很多年······”
如是說著,天子啟也終是挪動著身子,作勢要從榻上坐起;
待劉勝趕忙伸手扶上天子啟的後背,便見天子啟一邊將身子緩緩坐直,嘴上也不忘一邊說著:“朕,思念梁王了。”
“自當年一別,已是數年未見;”
“也不知當年的事,阿武,還記不記恨於朕······”
···
“明後日,你去趟長樂,知會太后一聲。”
“就說,朕思念梁王了。”
“秋收之前,召梁王來一趟長安吧。”
“——陪陪母后;”
“也陪陪朕······”
“陪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