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油將盡,燈將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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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周亞夫最終給出的結論,劉勝的感受可謂極盡複雜。
從某種方面來講,劉勝對周亞夫的結論,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
——程不識,郅都;
這二人,一個是如今漢家軍方的才俊,卻也是公認的‘一代不如一代’‘矮子裡面拔矬子’的代表性人物。
想想百十年前,漢家軍方,都是些什麼怪物?
兵仙韓信!
游擊戰始祖彭越!
肉搏戰宗師英布!
防守戰行家周灶!
就算撇開這四個人不說,漢家可堪一用,甚至是可以獨自掌控一場中大規模戰役的主帥級人才,那也是多到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什麼周勃、樊會、夏侯嬰;
什麼奚涓、麗商、靳歙、王陵;
什麼灌嬰、傅寬、柴武、薛鷗、周昌、丁復、蟲達······
就這一連串人名,隨便一個單拎出來放到現在,那都是拿周亞夫當小跟班兒的人物。
結果到了現在,周亞夫都成了‘功高震主’,不可以再掌兵出征的牌面;
程不識這種毫無特長,單憑一個‘下限高’‘不犯錯’而聞名的小將,竟也成了軍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
至於郅都,那更是從朝野半道改行,雖然天資較程不識稍佳,卻也因為多年城府朝野,而錯失了夯實基本功的年紀。
到現在,周亞夫無可奈何的丟下一句:這倆人綁在一塊兒,都只能打一場參戰兵力不超過五萬人的中小型戰役。
但周亞夫沒說、劉勝也沒再強調的是:這,就已經是如今漢家的極限;
這兩個綁在一塊兒,才能勉強率領五萬人出去打一仗,且保證不會遭遇太大失敗的人,就已經是如今漢家能拿的出手的最後牌面······
“呼~”
“難吶······”
“可惜歷史沒學好,沒記住漢武帝劉徹,是漢文帝的什麼人······”
“咱們兄弟十好幾個,沒一個叫劉徹的,想來是重孫?”
“唉~”
“這豈不是說‘那’兩個人,得等到我兒子做了皇帝才問世······”
對於漢家的歷史,或者說對於華夏曆史,前世的劉勝都算不上有多瞭解。
——畢竟只是個兢兢業業討活計的打工人,能不把學校那點墨水全吐出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對於劉漢,劉勝的記憶,也僅限於‘秦二世而亡,劉邦就和項羽爭,最後贏了’;
劉邦之後,就是一個漢文帝,讓劉勝印象深刻——這都還是因為那個名為‘文景之治’的考點,逼得劉勝只能死記硬背的緣故。
在來到這個時代,成為漢文帝的孫子之前,劉勝甚至不知道漢文帝和漢太宗是一個人、漢文帝的名字叫劉恆。
若非那個考點叫‘文景之治’,劉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天子啟,就是歷史上的漢景帝。
至於文景之治後的武帝北征匈奴,這二者之間究竟隔了多久,漢武帝劉徹又是先帝劉恆的幾世孫、當今天子啟的幾世孫,劉勝更是一無所知。
“嗨······”
“等將來有了兒子,應該就能知道了。”
“給大兒子起名叫劉徹?”
“也不知道‘那’兩個人的先祖,現在在哪裡、在幹什麼······”
漫無目的的頭腦風暴片刻,劉勝便苦嘆著對周亞夫點點頭。
周亞夫話裡的意思,劉勝當然聽得明白。
——程不識、郅都二人,就已經是如今漢家的極限,這個連劉勝都明白的道理,周亞夫自更不可能不明白。
畢竟這二人,就是周亞夫當初自己精挑細選,還特意‘留條後路’所得出的兩個人選。
所以,周亞夫勸劉勝另外再找人選,以做將來漢匈決戰的主帥,其實是在委婉的告訴劉勝:漢匈決戰,恐怕要因為主帥的問題,而被往後拖延了。
對此,劉勝暫時還不急著頭疼。
——就算主帥的問題得到解決,如今的漢家,也遠還沒有做好決戰的準備。
按照劉勝的估算,至少還要再過十年,漢家才能基本完成那場決戰的後勤物資儲備,達到‘打上個一年半載,卻絲毫不影響百姓生活,且府庫能勉強負擔的起這場戰爭的支出,並在戰後仍留有一定儲備’的程度。
至於軍隊,那就更不用提了,騎兵部隊從馬匹的足量恭迎,到騎兵編制的組成敲定,再到操演、訓練、磨合······
毫不誇張的說:除非吃下仙丹,否則,就天子啟如今這幅身子骨,是絕對別想見到漢匈決戰的那一天了。
甚至至少在天子啟的墳頭草長到齊腰之前,那場在肉眼可見的未來必將發生的漢匈決戰,都會被漢家有意的延後。
這也不是多麼聳人聽聞的事——漢匈之間的戰爭,一直都是漢家在忍氣吞聲,任由匈奴人挑釁,都強壓下全軍出擊的怒火;
等什麼時候做足了準備,也不再壓抑過往這幾十年來積攢下的怒火,那場漢匈決戰,還真就是漢室說打,就能立刻打起來。
——匈奴人,那也是個火藥桶,一點就著;
不管是誰,只要提個‘打’字,匈奴人就絕對沒有不應戰的道理。
“今日的考題是什麼?”
將紛雜的心緒丟到一旁,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眼前,劉勝便似閒聊般發出一問;
聽聞此問,周亞夫也不假思索道:“今日的考題,是秦趙長平一戰,若‘我’為馬服子趙括,應當如何?”
“目標是:至少打成平手,並儘量保全趙軍四十萬青壯,為趙國儘量保全力量。”
本是隨口一問,一聽周亞夫道出考題,劉勝便也立馬來了興趣;
快步走上前,自程不識、郅都二人身後偷偷看了一眼,剛打起興致的劉勝便又直起了身,大失所望的搖了搖頭。
不知是感受到了劉勝失望的情緒,還是被眼前的考題徹底難住,程不識、郅都二人只一陣勐撓頭,手中懸著的筆,卻遲遲無法落在面前的竹簡之上。
對於每一位有志在‘戰略’層面有所成就的將官、武人而言,秦趙長平一戰,可謂是永遠都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如果你是趙括,得到趙王的命令替換廉頗,成為趙軍的統帥,你要怎樣應對殺神白起麾下的六十萬秦虎狼之士!
這個命題對於閒人懶漢遊俠眾、碎嘴婆子八卦黨而言,或許是再簡單不過。
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間隔裡,‘如果我是馬服子’這句話,都一度是男子醉酒後吹牛扯皮的開場白。
但吹牛歸吹牛,真要在沙盤上比劃比劃,那還真就不是‘我上我也行’了。
“秦趙長平一戰,家上應該也大致知曉?”
聽周亞夫問起,劉勝自也緩緩點下頭,卻並沒有再開口,打擾正在‘考試’的程不識、郅都二人。
可嘴上雖沒說,在心中,劉勝也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段記憶。
秦趙長平一戰,可謂是整個春秋戰國四百餘年,最慘烈的一場國戰,且沒有之一!
秦憑著二百多不到三百萬的人口,卻派出了足足六十萬大軍,幾乎是將能揮的動刀劍的每一個人,都套上軍袍送上了戰場;
非但如此,就連那些沒能被送上戰場的老秦人,都不分男女老幼,為前線大軍供輸糧草輜重。
那幾年,嬴秦上下萬眾一心,二百多萬老秦人眾志成城,唯一的目標,就是取得長平一戰的勝利。
秦國如此,趙國自也相差無多。
——一百五十萬人口的趙國,派出了足足四十萬大軍;
雖然兵力比不上秦國的六十萬大軍,但若是按人口比例來計算,趙國這四十萬大軍,比秦國的六十萬大軍,都還更配得上一句‘傾國之力’。
也就是說在兵力上,秦國掌握著不小的優勢;
再加上‘虎狼之秦’的兵源素質,秦國的戰鬥力,也遠在趙國之上。
除此之外,在後勤供應方面,已經掌握巴蜀糧倉的秦國,也比位於多山少田之地的趙國好上太多。
結合這種種方面,毫不誇張的說:秦趙長平一戰,對於趙國而言,只要能守住防線,不被秦軍逼得步步後退,就已經能算得上勝利;
而對秦國而言,這一戰,不打下趙都邯鄲,就等同於失敗。
很顯然,雙方對此都有明確的認知。
所以,秦國派出了當時最出色的戰略家,並行令整個秦國上下:敢有洩漏武安君白起為帥者,夷三族!
趙國也從一眾老將當中,派出了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尚能飯的廉頗。
戰役初期,深知秦國‘不打下邯鄲等同於失敗’的戰略處境,廉頗便毫不遲疑的擺出了王八陣。
——你來打吧。
——我嚴陣以待,就堵著你前進的路;
——你來攻,我就守,你退,我就看著,半步都不追。
被廉頗的王八陣攔在面前,縱然是殺神白起,也是一時沒了主意。
最終還是憑藉著離間計,派人在邯鄲城內道出散播謠言,惹得趙王心中生出疑慮,才總算是將老練的廉頗給換了下去。
之後的事,人們就習慣性地認為:紙上談兵的趙括換下了老將廉頗,把廉頗的正確措施全部推倒,還不自量力的率軍出擊,和殺神白起決戰;
但人們不知道的是:廉頗的王八陣,是單純從‘這麼做才能不打敗仗’的角度採取的戰略選擇,而趙括主動出擊、主動謀求決戰,卻是從‘不這麼做,趙國就要亡國’的角度,從國家,從宗廟、社稷的角度考慮,才最終無奈做出的選擇。
——秦趙長平之戰,前後打了足足三年;
——到趙國臨陣換帥,用趙括換下廉頗的時候,就連趙都邯鄲城內,都已經快沒糧食了······
秦國仗著巴蜀糧倉,又有二百來萬老弱婦孺運送糧食,尚且都已經撐不下去,更何況是向來糧產不豐,隔三差五還要從秦國進口糧食的趙國?
所以,秦趙長平一戰,看似是趙括紙上談兵,一舉破碎了廉頗前後三年的謀劃,實則卻是廉頗三年龜縮不出,將整個趙國,都逼到了不得不決戰的地步。
再不趕緊打出個結果來、再不結束這場該死的長平之戰,別說趙國的百姓了,就連邯鄲城內的趙國貴族,都要被這場戰爭拖得要餓死了······
於是,趙括孤注一擲,和白起麾下的六十萬秦軍決戰;
怎奈技不如人,又在軍心、士氣、兵力、戰力等各方面佔盡下風,最終敗在了殺神白起手中,成為了白起摧殘的一生、未嘗敗績的軍事生涯中,最後一塊被踩在腳下的墊腳石。
自知此戰無法獲勝,趙括也曾出於保全有生力量,‘留得青山在’的考慮,令四十萬大軍繳械投降。
但最終,在殺神白起那比凜冬都還要冷酷的心腸前,馬服子率軍降敵,卻只留下一句‘四十萬人齊解甲,竟無一人是男兒’的千古悲嘆,以及被殺神白起盡數坑殺的四十萬趙國士卒。
然後,失去整整一代人的趙國,就此落寞了;
尤其是失去整整一代壯勞力、即戰力之後,趙國便此一蹶不振,直到數十年後,被始皇嬴政一舉顛覆社稷。
而對於‘如果你是長平之下的馬服子’這個難題,即便是劉勝,也實在感到有些······
“這個考題~”
“條侯,只怕是有些期望過高了吧?”
稍帶些僥倖的一問,卻引得周亞夫滿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臣沒指望這二人,能真的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桉。”
“只是從這二人的答桉中,臣實在看不出‘帥’所應當有的果決。”
“——就說此刻,這二人仍將筆懸於半空,卻遲遲不肯落筆。”
“這樣的‘答卷’,可比毫不遲疑的落筆,卻寫出一堆狗屁不是的東西,都還要糟糕很多啊······”
聽周亞夫這句話,劉勝也總算是放下了所有僥倖心理,徹底明白了周亞夫的用意。
“看來,還真的要像條侯所說的那樣,另外再找人,來作為將來決戰的主帥了······”
如是道出一語,又深深看了看程不識、郅都二人的背影,劉勝便搖頭嘆息著回過身;
正要返回寢殿,卻聞夏雀小步走上前,帶來了一個過往數月,已經被無數次送到太子宮的訊息。
“殿下······”
“午時前後,陛下似又昏睡了過去,此刻仍未轉醒;”
“太后遣宦者令前來,召殿下速往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