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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崇安縣衙。深夜,沒有月光。知縣林鏡齋和主簿郭修二人相對而立。

“死因?”

“待查。”

“還是沒找到傷口?”

“沒有。除了腳底有磨傷,雙手被野草割傷之外,全身沒有傷口。”

“也沒有中毒跡象?”

“銀針沒有變黑。”

“老族長怎麼說?”

“老族長沒說話。但村裡有人說寒風嶺上有為死者煞七所燃的引路香,一路香燭全被踢斷,村民皆雲此為林睦所為,引路香便成了林睦的斷魂香。”

“死者?”

“那個老秀才。近來南溪村死了不少人。”

“是不少……如果再不快點把那樣東西帶回來,人還要繼續死下去……不只是南溪村,也許還有整個崇安縣。”

“林睦身上,只有那張紙片,已照大人的吩咐,託付那兩位帶去江陰。”

“那就好……老族長真的一句話也沒說?”

“他……說了。”

“說了什麼?”

“他說:自家有一幅祖傳的古畫失竊,大家都懷疑是縣丞林睦所為……”

“林睦已經死了。”

“沒錯。”

“他不可能再開口為自己分辨。也不能告訴我們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的。”

“從他身上找到的那張紙上畫著的東西,是不是我們想要的?”

“不好說。但據我所知,林睦素來是個很慎重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會隨便放一張紙片在身上?”

“我不知道。”

“老族長給了我們多少時間?”

“還剩七天。”

“七天太短了。走官道的話,那兩個人根本來不及回來。”

“陳世還說,七天之後,下一個死去的,就是他自己。”

“所以,如果江陰來的那位先生也不能幫我們解開這個局,那麼大家就一起抱團去死,誰也別想獨自逃離。”林鏡齋握緊了拳頭。他的臉上浮現了一種難以言傳的黑色,主簿郭修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跟隨林鏡齋多年,郭修知道知縣大人素來冷靜。這種絕望並且瘋狂的神情,這20年來在林鏡齋的臉上只出現了不超過3次。

夜更深了。黑暗之中,所有的事物都冰冷無異,正如大廳裡停放的那具毫無表情的屍體。

××××××××××××××××××××

此時此刻在福建崇安縣南溪村,世代客居此地的陳姓一族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可怕危機。

老族長陳世家中大廳裡的一張紅木八仙桌邊,圍坐著族裡的八位老人。茶水剛剛煮好,煙氣瀰漫在桌前,在微弱的油燈光線中若即若離,映照著每位老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陳世為每位客人倒上一杯功夫茶。茶湯紅暗,散發著一股濃郁的苦香。

沒有人動杯子。

陳世不自覺地在八仙桌上擦掉了手上的冷汗。擔任族長10餘年,從未像今天這樣面對如此艱難的時刻。

他知道,現在看著自己的這八對目光中,至少有一半是帶著刻骨的敵意,而另一半則會毫不猶豫地殺掉其他在座的諸位。他們之所以還能暫時和平地坐在這兒,是因為前方還有一線虛無縹緲的希望。

在這樣一個年景,希望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

陳世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說:“那個叫林睦的縣丞,昨晚死在了寒風嶺。”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等著陳世說下一句。

陳世接著說道:“東西是我給他的。但發現屍體的時候,東西沒在他身上。”

有位長鬚老人冷冷地說:“那並不是你的東西。就算是族長,也無權處置。而且祖上的規矩,東西永遠不能出村。”

陳世看著他,說道:“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麼也就沒有誰來記得祖上說過什麼了。”

長鬚老人瞪著陳世,陳世也看著他。二人對視了一陣,長鬚老人慢慢地收回了他那嚴厲的目光,低下頭端起了茶杯。

一位臉頰上有塊青斑的老人接著問道:“你覺得是誰幹的?是不是知縣他自己?”

陳世搖了搖頭:“他與我有約,應該不至於下此毒手……而且在寒風嶺殺人,並非一件易事。”

青斑老人說道:“也許他只想拿到東西,並不想兌現諾言。而且這世上可能只有你和他兩個人,才知道林睦昨晚會走寒風嶺。”

燈火在微微顫動。水汽已經漸漸消散。這張八仙桌在昏暗的燈光中,像一塊冷冰冰的棺材板。

陳世知道自己每多說一句,可能都會將自己往墳墓里拉近一分。但他別無選擇。他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在懷疑我。我也沒有辦法讓你們對我更加信任。這十幾年來我為村寨勞心竭力,但這個家族還是一天不如一天。但現在不是清算我這個族長的時候。”

“林睦已經死了,東西已經出了村,我們除了繼續信任知縣林鏡齋之外,別無他路。要麼一起死,要麼永遠離開祖宗留給我們的南溪村,”陳世頓了頓,他已經不能像剛才一樣控制自己的情緒:“要麼,我們就坐在這裡,等著林鏡齋來兌現諾言!”

“我相信,知縣大人會很樂意看到我們全部死光的場景,”青斑老人冷笑著說:“這樣更方便他拿到他想要的東西。與虎謀皮,通常下場不會太好。第一代來到南溪村的祖輩們已經用鮮血的教訓,告訴過我們這個道理。”

聽到“與虎謀皮”四個字,有幾位神情萎靡、昏昏欲睡的老人彷彿突然驚醒,一雙雙目光再次如毒箭般投射到陳世那蒼老的面孔上。

一陣沉默之後,長鬚老人這時開了口:“不管怎麼說……林睦是自己踢斷了寒風嶺上的引路香……鬼神要收誰的性命,誰又能怎樣?自作孽,不可活……”這時,門外不知從哪吹進了一股陰風,長鬚老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就沒接著說下去。

“那麼你的意思是,”青斑老人咄咄逼人地問道:“這筆賬,只能找寒風嶺的孤魂野鬼來算?”

長鬚老人長嘆了口氣:“哎……我們都老了,老了。不需要多久,我們都會需要點起引路香,指引我們的魂魄回到故鄉。人總是不能跟命作對,這是我活了70多年才懂得的道理。我只是不想在活著的時候就看見,整個南溪村被墳墓和蠟燭包圍的樣子。族長,老陳家500年的香火,不能斷在我們手裡。”

陳世的雙手平放在八仙桌上,只說了句:“吃茶。”

八位老人默默地端起茶杯,他們知道這是最後送客的禮數。

油燈的火光更加微弱了,有些東西似乎在微光中顫抖,但誰也說不出那究竟是什麼。

紅木的舊八仙桌上暈染了一股水汽,彷彿在慢慢地滲出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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