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謎山(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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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隊員是來叫鳴寒的,鳴寒摁掉沒抽幾口的煙,走了一步,又想起陳爭,“哥,跟我一起?”
隊員一聽這稱呼,愣了,“哥?”
那天在小吃巷頭一回打照面,鳴寒喊的就是哥,這稱呼一直沒改,小販嘛,做生意嘴都挺甜,陳爭第一次沒糾正,之後就更找不到糾正的理由,此時看到隊員滿臉詫異,才察覺鳴寒哥來哥去不太好,“你還是叫我……”
鳴寒卻不等他說完,“張局還在會議室等著,快走。”
張局是南山市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前些年和陳爭在省廳打過交道。這種上級給下級下任務定指標的場合,陳爭本來不想參與,但鳴寒在前面等著他,大有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架勢。陳爭頗感無語,像是被架了起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路上,陳爭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買冰粥,這傢伙也是給他下套,不然他也不至於買那齁甜的玩意兒。
和昨晚開會的會議室不同,這次的會議室是整個分局最大的一間,裡面烏泱泱坐滿了人,一看就知道來的都是大領導,對曾燕案非常重視。陳爭經歷過太多類似的場合,進門後直接往角落走,鳴寒緊緊跟在他後面。
陳爭忍不住說:“你跟著我幹什麼?你是請來的專家,前邊去。”
鳴寒笑嘻嘻地說:“我跟你一樣,也不喜歡這種動員會,讓我躲躲。”
鳴寒說躲躲的時候,陳爭有點想笑,這人這麼高的個頭,這麼顯眼的長相,再加上機動小組這個全省警界都響亮且“橫行霸道”的名號,躲?怎麼躲?往哪兒躲?
陳爭找到位置坐下,用難得鬆快的語氣說:“你躲得了嗎?”不料鳴寒繞到他身後,硬是在靠牆的邊緣坐下,躬起背,“這不就躲起來了?”
鳴寒說話的氣息鋪灑在後頸,陳爭下意識挺直了腰背,堪稱正襟危坐,從正前方看去,鳴寒這大個子當真是躲在了他的身後。
極低沉的笑聲從後面傳來,陳爭聽見鳴寒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哥,你別動啊,不然我就暴露了。”
人已經到齊,領導開始發言,從大局講到細節,督促北頁分局儘快破案。陳爭在洛城那會兒,明裡暗裡幫手下擋了很多這種會議,他清楚重案刑警的負擔,讓他們來坐著開會,不如放他們回去多睡一個小時的覺,所以會全是他去開,看似輕輕鬆鬆就把上頭給的壓力扛過去了。
他的視線四處遊走,注意到孔兵正鐵青著一張臉,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頭,一旁的副隊長、骨幹也沉著臉。比起聽領導講話,陳爭更樂意揣測他們此時的心理。
他對孔兵的瞭解並不深,連孔兵為什麼對他抱有古怪的敵意都不知道,但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他看得出孔兵是個心氣很高,也有一定能力的人。曾燕這案子越查迷霧越重,逐漸不再是單一分局能夠應付的案子。但孔兵肯定希望靠自己這幫兄弟來偵破。上級卻不僅上報,還請來了機動小組的人。
陳爭帶入孔兵想想,是挺受打擊的。尤其這位機動隊員還是個犯了不知名錯誤被“流放”到這兒來的。也不知道孔兵知不知道鳴寒此時的正式工作是訓犬。
正想著鳴寒,就聽張局叫了鳴寒的名字,“……為了抓緊時間破案,我們從省廳請來了機動小組的隊員,鳴寒鳴隊長,鳴隊在哪裡呢?”
張局沒找到鳴寒,整個會議室的人都開始左右觀望。陳爭暗道不好,果然,密密麻麻的視線逐漸集中到他這刻意找到的偏僻角落,他抬眼,正好捕捉到孔兵不甘的目光。孔兵一看到他,眼神又兇狠不善了幾分。而張局這時也看到了他,露出一絲訝異,但立即恢復如常。
“我在,我在!”鳴寒終於在“千呼萬喚”中笑著站起,“領導好,領導好,我不是隊長,叫我小鳴就可以。”
張局可能沒想到機動小組派來的是個這麼年輕,看起來又沒什麼精英相的“小兵”,一時有些不悅,但沒將心理活動掛在臉上,招手道:“怎麼坐在那裡,你是專家,快快,上來說說你的想法。”
鳴寒卻沒往前面去,陳爭感到椅背沉了一下,餘光一掃,發現鳴寒爭雙手撐在他的椅背上。
“張局,我才來,這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都還沒有人給我說,我實在是沒什麼想法。”鳴寒想了想,“要不,我現編幾句?”
張局笑道:“機動小組的同事大場面見得多,這時候還能說幾句讓大家放鬆的話。”
鳴寒搖搖頭,“我人生地不熟,貿然提意見也不合適,要不我先跟著孔隊他們打打下手,下次開會張局您再向我提問?”
這話說得給了所有人一個臺階,陳爭有些稀奇,沒想到鳴寒在這種場合還挺遊刃有餘。陳爭掃一眼孔兵,這人前不久還滿肚子怒氣,此時正錯愕地看著鳴寒。
有了這個插曲,本來還會開一個來小時的會議體面地收尾,孔兵主動來和鳴寒打招呼,陳爭獨自離開會議室,張局居然沒有走,正在走廊上等他。“陳隊。”
陳爭停下腳步,心裡嘆了口氣,這寒暄還是躲不掉。他微笑著上前,“張局,好久不見。”
“是啊,來竹泉這麼久,也不肯來跟我見個面。”張局說:“你們局長上個月還問我,你在這邊怎麼樣。我答不上來啊。”
陳爭說:“下次休假回去,我會親自跟他彙報。”
張局嘆氣,還想再說什麼,對上陳爭沒有波瀾的雙眸,終是嚥了下去,“行吧,這案子你能來幫忙,我心裡也更踏實了。”
鳴寒和孔兵聊完,出來剛好遇到陳爭。陳爭轉身往反方向走,他大步追上,“哥,你不會是看到我出來了,所以才走這邊的吧?”
陳爭說:“我去上廁所。”
“我也去。”
陳爭洗完手就走,沒有等鳴寒的意思,鳴寒跟在後面,“哥,你生氣了?”
陳爭好笑,生氣?他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躲在你後面,讓你短暫成為焦點啊。”鳴寒大方地承認錯誤:“我錯了。”
他耷著腦袋的樣子和不久前在會議室侃侃而談的樣子南轅北轍,陳爭不由得多看了會兒,“你想多了,我只是等下還有事。”
鳴寒問:“什麼事?”
“案子。”陳爭說起正事時眼神不自覺就會冷幾分,“孔隊應該給你說過這案子幾個大的疑點了,尤其是曾燕的DNA對不上,還有廟平街的朱家母女。我上午去二中,又發現曾燕和高中時的好友突然不聯絡,曾群親自幫已經調包的曾燕辦退學手續……這些都需要再查。”
鳴寒點頭,“那我和你一起。”
走到樓下,被秋日下午的陽光晃了滿眼,陳爭才後知後覺地看向鳴寒,“不是,鳴隊……”
鳴寒說:“真不是鳴隊,叫我小……”
打斷了別人話的人,遲早要被其他人打斷,這時幾名分局隊員走過,一人說:“鳴這姓真少見,我剛才差點看成鳥,叫人鳥隊。”
話音剛落,兩撥人就撞個正好,說話的隊員條件反射:“鳥隊!啊,抱歉!”
陳爭背過身去,強忍住笑。
鳴寒毫不尷尬,乾脆和對方開起玩笑,“鳥隊都是好的,以前還有人叫我鳥人。”
難堪被化解,分局隊員對鳴寒這個新來的“外掛”更有好感,鳴寒自來熟,已經和他們約好下一頓飯。打了這個岔,陳爭過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想問什麼,“你不跟著孔兵,跟著我幹什麼?”
鳴寒挑眉,“以我的經驗,你這邊的突破口更多。”
陳爭倒也不介意多個幫手,只是上車時隨口說了句:“這麼快就投入工作,你們機動小組素質不錯。”
“哪兒啊。”鳴寒不客氣地給自己繫上安全帶,“這不是被‘發配’了嗎,不好好表現,怎麼讓我回去啊?”
陳爭將車駛出分局,“剛才你跟孔兵聊,他不介意你跟著我?”
“你跟孔兵有矛盾?”
“……這倒沒有。”陳爭心說,觀察力其實不必用在這些方面。
鳴寒又笑了,“哥,你挺注意我的。”
陳爭斜了眼右邊,“哦?”
“我和孔兵聊天你都知道。”
陳爭沉默了,這人總能將話題拉到他難以應付的角度。好在之後鳴寒沒糾纏這個問題,說起案件本身,似乎深諳點到為止的道理。
陳爭要去見的是馮楓,他比曾燕高一年級,曾燕高□□學時,他已經畢業。此人在校期間留下了多項不良記錄,但進入社會後遵紀守法,三年前他班上開同學會,二中有記錄和聯絡方式留下,他已經成為一名攝影師。
陳爭按照在二中拿到的地址,來到位於市中心的南天維度工作室,卻沒有找到馮楓。工作室不大,但在竹泉市圈內還算有名氣,馮楓是主要攝影師之一。老闆得知陳爭是警察,頓時警惕,問馮楓出了什麼事。陳爭說只是想問問馮楓中學時期的情況,出事的是他的同學。
老闆安下心來,帶陳爭看牆上的攝影作品,語氣中帶著驕傲,“這些都是馮楓拍的,他很擅長拍風景的!要不是跟著團隊出去拍攝,你們今天就能見到他了!”
馮楓正在北方的萬均山進行野外拍攝,9月就走了,時間在曾燕出事之前。暫時找不到人,陳爭只得離開。
回到車上,鳴寒問:“我們要去萬均山嗎?”
陳爭說:“你在跟我開玩笑?”
萬均山和竹泉市相距遙遠,竹泉市沒有直飛萬均市的航班,中轉到了萬均市,還得另外找車去山裡。
鳴寒說:“我們機動小組哪兒都能去。”
陳爭搖頭,調查需要考慮各方面的因素,現在還沒有必要千里迢迢去找馮楓,“我這裡還有兩個人,都是曾燕當時小團體裡的混混,他們和馮楓一樣,也是和曾燕斷了聯絡。”
車停在一家東瀛料理店外,鳴寒看看陳爭的記錄,“還是個J國人。”
準確來說,衛優太並不是J國人,只是她的母親二婚嫁給了一個J國人,把他的名字改得很像J國名字。
衛優太和曾燕同年級,但不在一個班,在二中和派出所的記錄裡,他比曾燕更加惡劣,多次參與惡性鬥毆,堪稱馮楓最兇猛的狗。要不是他的便宜父親有錢,且佔著外國人的優勢,他早就被開除。
“歡迎光臨!”迎賓小姐說著蹩腳的J國語,將陳爭和鳴寒引到窗邊的座位。此時並非用餐高峰,店裡很安靜。
陳爭正要出示證件,問衛優太在不在,鳴寒已經搶先一步點起菜來。
陳爭:“……”
鳴寒趁服務員不注意,朝他眨巴眨巴眼,那意思似乎是說:急什麼?先給他們做做樣子。
下午還有這麼好的生意,服務員開心地拿著選單去後廚。陳爭也坐下,“你很有經驗。”
鳴寒卻一臉懵,“什麼經驗?我肚子好餓。”
陳爭眼皮輕輕一跳。
鳴寒立即跟他抱怨,說今天上午辛辛苦苦在警犬基地訓犬,正要吃飯,就接到機動小組老大唐孝理的電話,叫他立即去北頁分局報道,要是敢遲到一秒鐘,機動小組的大門就對他永久關閉。他去了之後就被逮著說案子,還有各種人情往來,到現在是粒米未進!
陳爭默默聽完,默默起身,默默轉身就走。
鳴寒喊道:“哥,你上哪去?”
這時,第一道開胃菜上了。陳爭說:“你打點你的五臟廟吧,我看到衛優太了。”
衛優太身為老闆,卻也是主廚。他和二中照片中的樣子稍有不同,鬍子修剪得很有格調。整個人看上去成熟、可靠,甚至還有點優雅。很難想象他學生時代是個惡霸。
“你是?”衛優太放下手中的刀,詫異地打量陳爭。
陳爭拿出證件,衛優太愣了下,旋即洗乾淨手,從容地說:“陳警官,我有什麼能幫助你的嗎?”
陳爭說:“你還記得曾燕嗎?”
衛優太眼珠頓住,方才的遊刃有餘一掃而空。
陳爭接著道:“前不久她被人殺害,我們根據一些線索判斷,她的死可能與她高中時的經歷有關。你是她的朋友,你們高二時打的那場架在派出所有記錄。”
衛優太臉色煞白,汗水從精心打理的鬢角淌下來,“我……她……我不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絡了!”
陳爭說:“我們借一步說話吧。”
衛優太神思不屬地交待副廚,然後將陳爭請到料理店後院。這裡栽著竹子,頗有J國庭院的志趣,陳爭觀察一番,見衛優太正在頻繁地喝茶。
“是多久沒聯絡了?”陳爭問。
“畢,畢業後吧。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長大了,也明白以前當混混不對。”
陳爭說:“真是畢業後?不是從曾燕退學時開始嗎?”
衛優太杯中的茶灑了,在淺色和服上滲出一大片。
“退學?對,對,曾燕她高□□學了,其實那時候退學和畢業也沒有什麼差別,我們都不高考,高三下學期基本都不上學了。”
“可是你們不是在那時突然長大的吧?”陳爭盯著衛優太,眼神極靜也極沉。衛優太對視一瞬,立即觸電般別開眼,“什麼意思?”
“按照常理,那時你們仍舊是朝夕相處的朋友,走上社會後才會漸漸反省過去的所作所為,再像你所說的,成長、疏遠。”陳爭不緊不慢地說:“那麼為什麼,曾燕退學時,你們就像陌生人一般,你、馮楓、柯書兒,沒有一個人關心她為什麼退學?”
衛優太的瞳孔突然縮得像針尖一樣小。
陳爭低沉的聲音彷彿籠罩著衛優太的夢魘,“因為在曾燕退學之前,你們之前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你們必須遠離彼此,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