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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謝師妹加緊修煉,大翮遊仙在即,說不定我們還能一塊前往。”

她見謝長安顯然沒聽過大翮遊仙,便解釋起來。

“這是離夢城的盛會,有時五年一回,有時十年一回,新近這次應該快了,約莫就在這一年前後。”

翮者,羽也。

羽翮已就,橫絕四海,遊仙幻夢,黃粱一醉。

於春山說,你可以將其看作一場盛宴,也可以看作是一場考驗。

入了離夢城,便意味著為自己選了一段新的人生,你可以沉浸其中,生生世世週而復始,永遠不離開,也可以藉此錘鍊心智,增進修為。

大部分去那裡的人,起初都是奔著修煉而去,因為裡面真真假假,年歲無常,除了修行之外,說不定還能氣運加身,得到絕世法寶,但是最後能離開的,往往只有少數者。

“這麼說,離夢城能魅惑心志?”聽到這裡,謝長安問道。

於春山搖頭:“也不能叫魅惑,說到底,都是發自本心的選擇。修行一道艱苦漫長,許多人其實知道自己沒有那份天賦和運氣,走不到最後,頂多比常人多活些日子。在見識過離夢城後,他們覺得與其在外面苦修,虛耗光陰,還不如選一個更痛快的活法,起碼在離夢城裡,他們能醉生夢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謝長安:“聽起來像莊周夢蝶。”

“莊周夢蝶,還有醒來的時候,你一入離夢城,若把持不住,可就要永生永世陷在裡面了。”於春山吁了口氣,“不過我也沒去過,只聽師尊和師叔他們提起。隔壁照雪峰有一位常師叔,二十年前便是去了離夢城,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當時他的劍道,已經是劍意境巔峰,將要突破劍心境了,就這樣,都沒抵擋住永留離夢城的誘惑。”

修行之道,步步為階。

天下百兵,奉劍為首,而劍修,也分劍氣境、劍意境、劍心境、劍仙境。

以於春山為例,她是天意峰內門弟子,天賦根骨雖說並非頂尖,也處於中上,但按境界來分,還只是劍意境圓滿,離第二境突破還有些距離。

那常師叔能到劍意境巔峰,已經是能數得上名號的高手,如能再進一步到劍心境,放在赤霜山外的小門派,都能開宗立派了。

可連他也出不了離夢城,這是什麼樣的概念?

要說對離夢城沒有好奇,那是假的,謝長安甚至有了一絲挑戰嘗試的念頭。

於春山見她沉吟不語,只當她害怕憂思,便安慰道:“能不能出離夢城,其實也不全跟修為有關,師尊曾說過,常師叔不走,是他不想走,誰也勉強不了,而不是他出不去。”

謝長安頷首:“屆時一切聽從師門安排。”

轉眼三日即至,萬眾矚目的拜師典禮,方才拉開序幕。

……

涉雲真人這是第一次見到謝長安。

作為赤霜山的掌教,他俗務纏身,連修煉都得擠出時間,雖然對祝玄光的新徒好奇,也不可能像張繁弱他們一樣親自跑去看一個小輩。

總歸今日拜師大典,就能看個分明。

“祝真人素來眼光高於天,這麼多年赤霜山人才濟濟,他卻連個徒弟都挑不出來,我還當他到飛昇都不會收徒了。”

說話之人來自北燭山,是山主的師兄,也是北燭山長老許危闕。

山主雖未親至,但能派出一人之下的許危闕出面觀禮,也是極高的規格了。

北燭山位於北海之濱,與赤霜山關係不錯,許危闕早年與涉雲真人和祝玄光同路遊歷過幾回,是以說話也比旁人多了幾分隨意。

“他這位高徒將來是要繼承重明峰的,說不定還要繼承他天下第一人的名號,肯定天資卓絕,但這樣的人,也會有許多眼睛盯著,說不定你們赤霜山都有不服氣的。要不這樣,待會兒我親自出手試試,也好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揚名立威,從此能在赤霜山站穩腳跟,如何?”

“你怎麼一把年紀還這麼不著調?”

照雪峰峰主方清瀾嘆了口氣,說話也毫不客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逼祝玄光出手跟你比試,我告訴你,今日拜師不能出差錯,更別說今日還來了許多賓客。祝師弟好不容易願意收這麼一個徒弟,我們正高興重明峰後繼有人,你別給攪和沒了!”

許危闕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微微一怔。

“莫非祝真人高徒資質平平?”

“根骨的確比不上沈曦。”何止比不上,簡直差了好幾個沈曦,只是方清瀾說得含蓄。“但悟性定力確實不錯,噬神鏡在她手裡裂開了。”

“連噬神鏡都裂開了?”許危闕這下是真的驚訝了,“那噬神鏡雖然已經陳朽,也不是凡力能破之,看來他這徒弟確有獨到之處。”

方清瀾道:“她心志之堅韌,遠超尋常,恐怕是這一輩赤霜山弟子之最,但畢竟初來乍到,又非天縱奇才,要一鳴驚人是不可能的,所以拜師大典還是穩妥些好,你就別來添亂了。”

湊熱鬧插一手的主意被東道主掐滅,許危闕頓時興趣大減,有些惋惜。

“我原還想著看赤霜山這一代再出個天才的,只有一個沈曦,未免也太寂寞了些。”

“你只是想看兩個天才相爭的熱鬧吧?”

“我說老方你這人怎麼回事,一開口就把別人往壞裡想!”

兩人站在高處低聲說話間,一道身影遙遙拾階而上。

這鶴鳴宮前兩旁,早已站滿了人。

有赤霜山弟子,也有如許危闕一般來觀禮的賓客。

因著赤霜山勢大,天下大大小小宗門來了不少,其中不乏宗門長老,甚至宗主親至,赤霜山家大業大,來多少人都容納得下,這重明峰上的鶴鳴宮平日裡清修冷寂,也是很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王亭也是這些賓客之一。

他剛入仙門不久,論理是不可能代表宗門來觀禮的,但他有位好師父,有聞琴道人帶著,赤霜山自然要奉為上賓。

王亭望著群賢畢至,滿座嘉賓,聽自家師父說起這天下宗門到了半數,不由小聲感嘆:“師尊,赤霜山的面子可真大!”

要知道天下修士汲汲於長生得道,許多人是不耐煩將時間浪費在應酬往來的,還有些宗門,離得太遠,或者沒得到訊息,一時反應不及。

但能趕來的,都不想讓赤霜山誤會,儘量派來人了。

王亭所在的扶廣山,雖也稱得上門庭輝煌,其宗主參妙真人,修為高深,傳聞與祝玄光相差彷彿,但論底蘊實力,扶廣山終究還是稍遜一籌。

聽見王亭的話,聞琴道人就笑了笑:“赤霜山從前更是人才鼎盛,上過點仙譜的就有三個,現在已經算是有些沒落了,全靠一個祝玄光撐著門面……”

他正準備給弟子講講這各大宗門的實力淵源,忽然感覺王亭有點心不在焉,不由微微皺眉,轉頭過去,卻見王亭臉色大變,眼睛直愣愣望著前方!

聞琴道人奇怪,自然而然也循著他的視線看去。

入目所及,那漸行漸近的,自然是這次拜師大典的主角。

據說得祝玄光青眼,納入門下的弟子。

說不得將來也是唯一的一個徒弟。

因為誰都知道祝玄光從不收徒,也沒工夫桃李滿天下。

少女一身道服,烏髮半髻,衣袂飄揚,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那許多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也鎮定自若,目不斜視,絲毫未受影響。

神情鄭重卻不拘謹,無喜無狂,不驕不躁。

任誰見了,都得誇一句好定力。

但是王亭誇不出來。

他跟見鬼一樣盯著謝長安!

這世上固然有容貌相似之人,可是他分明聽見,祝真人今日要收的弟子,也叫謝長安。

不久之前,他還在長安城與謝長安道別。

那時的謝長安,是個命不由己的小宮女,她楚楚可憐,哀求自己教她一點保命仙術。

但聞琴道人的出現打斷了王亭的心軟,他毫不留情點出謝長安的險惡用心,切斷兩人那點塵緣羈絆。

後來王亭屢屢回想,謝長安求助無門的眼神揮之不去。

他不是沒有後悔過的,王亭知道自己當時如果大著膽子求情,也許聞琴道人就會改變主意。

但畢竟這段淵源已成過往,兩人應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時過境遷,回到山門的王亭有許多修煉功課,也根本顧不上胡思亂想,很快就將人間瑣事,將長安城和謝長安暫且拋諸腦後。

誰能想到,區區一個親眷死絕,無依無靠的宮女,竟會搖身一變,成為赤霜山重明峰首座的親傳弟子?

王亭難以置信,甚至覺得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又或者還在做夢。

“師尊,那……真是謝長安嗎?”

“的確是她。”聞琴道人也跟著端詳片刻,給了肯定的回答。

王亭喃喃:“怎會如此……”

“這其中必然有不為人知的曲折。”

聞琴道人皺起眉頭。

謝長安的確根骨平平,如今再看也就是好了一些,絕沒有驚豔到讓天下第一人收徒的地步。

赤霜山既然願意大張旗鼓為她舉辦拜師典禮,就輪不到聞琴道人來管閒事,雖然他的確很不喜歡謝長安,也不至於專門去破壞這場典禮,否則打的就是赤霜山的臉面了。

聞琴道人心思流轉,餘光瞥及王亭神色,卻是心下一沉!

王亭表情變幻,有悵然若失,也有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懊悔留戀,他被謝長安的出現震撼了心神,突如其來毫無防備,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聞琴道人入道之後,對外以聞琴的名號自居,但他本名王凌,俗家與王亭一樣同出太原王氏,關係還不遠,輪起來王亭應該喊他一聲叔祖。

正因如此,聞琴道人才會看出天下行將大亂時,特地回了長安城一趟,叮囑族人儘早離京,順便收了一個資質不錯的王亭為徒。

王亭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扶廣山也是劍修,他入道不久就在劍氣境上有所突破,雖然劍氣境只是劍修第一境,但能短短時日就修成,也可見資質不凡,聞琴道人早將其當成衣缽傳人,關門弟子,除了師徒之情之外更有一份親情。

眼看王亭在看見謝長安出現後心境就發生了動搖,不僅僅是乍見故人的驚詫,更有對方處境身份的天翻地覆導致心神震盪,以及上次狠心拒絕的愧疚,種種情緒瞬間襲來,讓王亭維持不住淡定。

聞琴道人有些後悔,早知不該將他帶來赤霜山,因為年輕人心境未定,太早接觸外界同道,不是好事。

他深知如果放任不管,這看似微妙的一縷情緒,會變成徒弟以後的心結,甚至是心魔,成為修煉路上的大妨礙。

必須想個辦法破除他的心魔。

聞琴道人心下嘆了口氣,瞬間有了決定。

他不是蠢人,在這種時候出面搞事情,日後肯定要被赤霜山狠狠記上一筆,甚至導致結仇,但是——

謝長安已經走至臺階之上,她在祝玄光面前的蒲團跪下,恭恭敬敬叩拜行禮。

“望你勤加修行,勿負己心。”

為她加冠的是祝玄光,玉冠落在頭頂半髻,白玉簪子固定發冠。

拜師禮成。

凡間女子不加冠,唯有女道除外,所以又稱女冠。到了這修仙地界,規矩自然也與凡間有別,無論男女,成年與否,拜師禮一律由師門長輩親自加冠,以示隆重。

如謝長安這樣,赤霜山為其大張旗鼓舉行拜師儀式,唯有三峰首座的開山大弟子有此殊榮,數年前涉雲真人收沈曦為徒時,也曾有過這樣一場典禮。

涉雲真人含笑,望著剛出爐的重明峰繼任者。

“令師修為冠絕天下,令師祖沈六知真人當年亦是驚才絕豔,謝師侄可不能墮了他們的威名。”

這番話溫和包容,半帶玩笑,不乏勉勵。

謝長安鄭重拜首:“弟子必恪守師訓,不敢懈怠!”

方清瀾也笑道:“你來此幾日,還未正式認識所有長輩同門吧,正好今日貴客盈門,不少同道前來觀禮,正好給你介紹——”

話音未落,忽然被一人打斷。

“赤霜山諸位道友,祝真人新收的這徒弟我曾有一面之緣,當日她不過唐宮一侍女,卻有深沉城府,偏狹心性,連我弟子亦差點遭其算計,這樣的人拜入赤霜山門下,恐怕日後會犯下大錯,連累貴派,還請三思為好!”

對方聲音不高,但足以傳遍峰頂。

平地起雷,語驚四座!

原本熱鬧的鶴鳴宮,居然陡然變得安靜無比。

諸多喧囂被硬生生掐斷,所有人望著聞琴道人越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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