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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順、謙恭、脾氣好。
程婉蘊聽說她們十三歲就經過內務府選秀入宮了,在宮裡已經六年了,這和李側福晉是不一樣的,李氏是一入宮就當側福晉,是主子。她們入宮是從最下等的粗使宮女做起,然後慢慢地才入了僖嬪的眼,能進屋子伺候。
但也不是僖嬪身上的那種大宮女,說到底,就是實打實從基層爬上來的。
兩個格格每天都去找李氏說話,態度都很恭順,李氏說什麼她們都能接上話,然後讓李氏聊得開開心心的。偶爾,程婉蘊也去“尬聊”的時候會和她們碰上,她們總是很和氣地跟她問好,一點也沒有藉著年紀更長或者寵愛更盛就當眾不給她面子。
而且,她們剛來那天就帶上禮物來程婉蘊院子裡見禮,從進門就開始輪流誇她的院子好、屋子好、魚龜貓養的好,連葡萄滕都長得茂盛,說結了果子她們一定來討一串,直到牆根底下的花都挨個誇過了,實在沒得誇了,才起身告辭。
她們送的都是不會出錯的繡帕,程婉蘊也回了她們兩把沉香木做的扇子,結果下一次去李氏那邊請安的時候就見她們拿著,還跟她分享說這扇子特別清香,還安神,現在晚上都睡得都更好了。
她們夸人的技巧總是很真誠又詳細,讓人不由得感到妥帖。
程婉蘊這才體會到什麼是真正在宮裡摸爬滾打過許多年的人,最是知道怎麼和人相處,一點也不會恃寵而驕。
你說,碰著兩個格格這樣脾氣的人,哪兒能討厭得起來?
所以程婉蘊還挺理解太子的,有兩個解語花一般的美人放在身邊,她要是太子也該狠狠寵上一段日子。
不過,後頭又生了件可怕的事,把程婉蘊嚇得不輕,也顧不上分析兩個新格格怎麼得寵的了。
楊格格死了!
這事,還是得從太子受罰這件事說起——
第25章禁閉
胤礽的確如程婉蘊所想,為受罰的事兒不大高興。但不大高興的緣由,和她設想的大不一樣。
受罰這事兒,他在答應的時候就知道躲不過去,只是沒想到陰差陽錯鬧出那麼大陣仗來了。康熙罰他們幾個對著祖宗牌位跪了一晚,起來就讓抄書——論語、四書每人抄二十遍。從老大到老十,只要一個人沒抄完全都不許出來,還要求字跡工整、不許有錯字。
哈哈珠子、伺候的太監都不許進去,更不許宮妃探視,上書房裡鋪了被褥,只許每日早晚準時叫人開了門縫遞進來餑餑和水。
老十字都還沒認全,七八九年紀也小,能寫得也夠嗆,胤礽卻體悟到了康熙的用意,在裡頭三天,先帶著老三老四先把弟弟們的份抄完,再抄自己的。
老十還想著奶嬤嬤□□,從早到晚都哭,胤褆煩得不行,想吼他,又想到鈕祜祿貴妃那護犢子的潑辣性子,硬生生咽回去。
欺負了老十,額孃的日子就難過了。
胤礽看到他這樣就像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小時候每晚陪著他睡、他最依賴的奶嬤嬤其實不是凌嬤嬤,那個嬤嬤患了急病死了,他也是足足哭了大半年才緩過來。
於是他讓胤祉先揹著老十哄著,自己用枕巾給他疊了個布老鼠抱著睡,這是嬤嬤走了的那天,他哭鬧不止,康熙給他疊的。
胤峨勉強接受了,抽抽噎噎地說喜嬤嬤還會疊兔子還有老虎。
胤礽摟著他,默默幫他擦淚。
之後,由他做主,他們幾個大的哥哥輪流揹著老十哄他玩,只盼著別叫他哭啞了嗓子,還得輪流替他餵飯穿衣。
頭一天,各宮就來回派人打聽,阿哥們都好不好、吃得如何、睡得如何。鈕鈷祿貴妃無疑是最擔心的那個,一整晚都沒睡,總算等到身邊嬤嬤來回十阿哥很好,太子帶頭和幾個哥哥一塊兒哄,她才算一顆心落了地。
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嘆道:“幸好太子是個心善的,咱們欠了毓慶宮一個人情。”
第二天,太監們遞進來的餑餑就不同了。外邊瞧著都一樣,但都被各宮換成了自家孩子愛吃的口味。
胤褆是惠妃親手包的牛肉餡,他一口就吃出來了,好懸沒把眼淚掉下來。
胤祉是白菜雞蛋餡,他一聲不吭,只管低著頭大口大口往嘴裡塞。
胤禛也怔了怔,他的食籃裡混了兩種餑餑,一種是景仁宮常吃的豆沙餡,另一種卻是剁得極碎的醬肉餡,他過年時曾經在永和宮吃過一回,和德妃說過好吃。
他自記事起就養在佟額娘宮裡,只有每逢年節的時候才會去永和宮請安,德妃對他從來不過分親近,甚至為了避嫌,幾乎到了不聞不問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屢次為此失落,又屢次為這樣的失落而對佟額娘內疚。
但今天,他終於知道,原來……原來永和宮也在默默地遠望著他。
額娘……也在為他擔心。
胤祺也一樣,他收到了寧壽宮和翊坤宮悄悄混進來的兩樣餑餑,他悶不做聲地吃了,吃完他瞅了眼胤禟,那傢伙正沒心沒肺地嘲笑胤禩憋紅的眼眶。
不用說,一定是衛貴人……她位卑言輕,能遞進來這樣一餐飯食,更是難上加難。
胤峨也很開心,他吃到了喜嬤嬤做的紅豆奶餑餑,他頂頂喜歡吃了!他蹦蹦跳跳跑到二哥身邊一看,驚訝地發現:“二哥,你怎麼和我的一樣?”
胤礽這才從怔忪中回過神來,笑了笑,摸了摸老十圓溜溜的光腦門:“回頭替二哥好好謝謝鈕祜祿額娘。”
這時,在場所有人才猛地意識到,唯有太子……沒額娘給他送他愛吃的餑餑。
小太監附在梁九功耳邊輕聲將上書房有關餑餑的事兒說了,梁九功聽完一言不發地擺擺手。把小太監趕走後,他往燈火通明的養心殿裡探了探頭,康熙還在專心批奏摺,他不由心裡為太子嘆了一聲。
萬歲爺要罰兒子自要一視同仁,這麼多阿哥被牽扯,宮妃們都緊盯著,哪怕萬歲心裡偏著太依誮子也不好透出來,何況他又正在氣頭上,如何想得到這些細枝末節。若是阿哥們都吃得一樣也就罷了,如今卻獨獨顯得太子……
儲秀宮裡,僖嬪本來都預備打點好了,最後卻沒送出去。她看著那籃還有餘溫的餑餑,嘆了口氣:“都倒了吧。”
“主子……”
“本宮身份尷尬,還是不要多此一舉了。”僖嬪坐在炕上,輕輕地說,“太子想來也不會怪罪的……”
她並非赫舍裡皇后的親妹妹,她出自赫舍里氏小宗旁支,喚她一聲姨母都是太子爺客氣了,如今她特特送了去,不是戳太子和萬歲爺的眼嘛?
赫舍裡皇后在萬歲爺心裡是獨一份的,她算哪個牌面上的人,如何敢與赫舍裡皇后相提並論,又有什麼資格代行母職?回頭一個僭越的帽子扣下來……
上書房裡,胤祉率先反應過來,笑著建議道:“不如咱們都放一塊兒換著吃?”隨後拎著食籃坐到太子旁邊,“二哥,我吃不下了,你幫我吃幾個吧。”
“二哥,你嚐嚐我的。”
“二哥,還有我的!”
“二哥……”
胤礽差點沒被餑餑埋了,但卻笑出了聲。
康熙故意把他們關在一塊兒,未嘗不是沒有想要他們“兄弟齊心”的念頭。起先他只要想到這又是皇阿瑪對他“兄友弟恭”的考較,便不由心生反感。
但真的關了三天三夜,那麼多兄弟睡在一塊兒,你挨著我,我挨著你,之前那些生疏隔閡,還有對所謂“半君”的敬畏,似乎一下就被打散了。
等抄完了書,就連胤褆出來的時候,都知道給老十拽一拽皺巴巴的衣角了。
各宮早就打發了人來接,胤禛踩著小太監的背上轎時,眼風掃到不遠處的樹下似乎站著一個宮女,看著很是眼熟,他一時想不起來,等幾乎快到景仁宮門前才恍然。
那是德妃身邊的宮女。
他掩飾住心尖一點點發澀,一如往常進正殿給佟佳皇貴妃請安。
佟佳皇貴妃摟著他左看右看地端詳,直言瘦了,一邊趕他去沐浴一邊讓膳房把專門給他留的那道椒麻雞進上來。
胤禩在後頭怯生生喊了聲額娘,佟佳皇貴妃也執著他的手溫言關心了兩句,才讓胤禛帶著他下去休息。
胤禩起先是由惠妃撫養,有一天康熙怒氣衝衝把人抱到了她宮裡,之後就一直留在了景仁宮,她也曾問過康熙緣由,但他三緘其口,她也只好無奈作罷。
佟佳皇貴妃也不知惠妃是怎麼養的孩子,把好好的孩子養得像鵪鶉,乖巧有餘卻心防甚重,她盡力照料,卻還是親近不了。
如今……她時日無多,也沒有精力去琢磨這個孩子心裡在想什麼了。
佟佳皇貴妃等兩個孩子走了,才把竭力忍下的一口血吐在了帕子裡。
胤礽則被梁九功接到乾清宮。
康熙一身明黃色常服,坐在寬大的桌案後頭批閱奏章,見他進來磕頭,手下沒停筆,也不叫起,直到批完手邊的一摞奏摺,才慢慢地出聲:“可知道錯了?”
“兒子知錯了。”胤礽伏在地上,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不禁有些恍惚地想,其他兄弟們回去是如何的景象?
“身為儲君,本應以身垂範,更不該對兄弟縱容無度……”
他猜不出來,大抵不會像他一般跪在這兒聽訓吧。
康熙自顧自教訓了太子一番,發現太子跪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由皺眉:“太子?”
“兒子知錯。”胤礽再叩首。
康熙沒有聽出胤礽語氣中的異樣,看著他似乎清減了些的身影,心腸軟了下來,把剩下長篇大論的訓斥都嚥了回去,最後嚴厲說道:“朕要你們學聖人之言,是期望你們日後都能踐聖人之行,讀書貴在持之以恆,一旦荒嬉成性,再難延續!你心中得明白,你是大清的未來,連你也將讀書視為兒戲,這份祖宗家業朕還能交託與你嗎?”
“是,兒子知錯。”
“起來吧。”康熙讓梁九功將太子扶起來,拍了拍太子的臂膀以示勉勵,“天也晚了,回去歇著吧。”
“謝皇阿瑪。”胤礽低著頭告退了。
走出乾清宮的大門,胤礽差點摔了一跤。
之前在祖宗排位前跪了一夜,兩個膝蓋都還腫著,今兒又跪得久了,膝蓋早已如針扎般刺痛起來,可他強撐著不想讓康熙看出來,硬是直到出來了才洩了勁。
何保忠提燈等在臺階下,見他走路身子直打晃,嚇得幾乎連滾帶爬上前扶著,胤礽白著臉一瘸一拐地上了步攆。
回毓慶宮的路很長,要經過很多宮殿,胤礽讓何保忠附近轉一轉,他還不大想回去。
轉到翊坤宮附近,老遠就聽見了老九、老十一和六格格的笑聲,還有宜妃帶著笑的“幾個猴兒,慢點兒,慢點兒!”
胤礽抬起手,步攆便遠遠停在了宮巷的陰影裡,他靜靜地望著眼前燈火明暖、笑聲朗朗的宮殿出神,好一會兒才說:“回去吧。”
何保忠噤若寒蟬,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胤礽回了毓慶宮,傳了晚點。不一會兒,膳房進上來一碗牛肉湯,是少見的做法,湯底是豬骨的,只撒了蔥花和胡椒,拿上好的鮮黃牛肉現切,片得薄薄的,只用鹽醃一小會兒,就拿麵粉裹了,在滾水裡快進快出地燙一下就撈出,又滑又嫩,卻又清爽沒羶味。
胤礽熱熱地吃下去一碗,只覺得凍成了冰坨的心臟總算重新開始跳動了。
他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誰點的晚點,每次他只要擰眉頭了、不暢快了,那天端上來的膳食指定就透著一股子“程格格味兒”。
何保忠在一旁哈腰賠笑,他罵了一聲:“自作主張!”卻到底沒有阻止。
晚間,胤礽獨自睡在書房。
不由在想,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如此。
他答應胤褆帶著弟弟們去看布庫,其實是存著將徐元夢從明珠一黨的圍剿中撕扯出來的心思。這朝堂上大半的文臣都依附於明珠,徐元夢才華橫溢,入了明珠的眼,他曾向皇阿瑪薦其遷詞曹直講筵一職,但徐元夢辭了。
一則他為太子屬官,不願做背主之事;二則徐元夢不喜明珠擅政,本也不願與他多有干係。近日,彈劾徐元夢私抹起居注的奏摺忽然多了起來,恐怕便是得罪了明珠的後招了。
胤礽著實佩服明珠,他人已離京兩月有餘,卻仍有餘力操縱朝局,明面上索額圖身上的官職頭銜比他多,實際上,康熙一切都更看重明珠!
他曾與徐元夢商議,寧願外放吃幾年苦,立下功績再回來也比被明珠一黨徹底毀了的好。他正好在琢磨怎麼能讓徐元夢犯個小錯,沒想到就這麼撞上了。
經過受罰這幾日,他也從未那麼清晰地意識到,他其實一直都很想念額娘,哪怕他們都沒能見上一面。
可是,連這樣的想念,也不敢明說。
胤礽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又被召到乾清宮見駕,他躬身進去時,一三四五幾個阿哥竟也在,依次站在一邊,他疑惑地看了看幾個兄弟,他們也閃著眼波,樣子有點怪。
康熙盤腿坐在涼榻上,手裡捻著檀香佛串,不像生氣的樣子。
胤礽便也默默打了個千,站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