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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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知意回到恆陽侯府夜色已有些深了。
她本想直接回院中去歇著的，剛過垂花門，轉入遊廊，就見迎面走來一位貴婦人，錦緞華服，妝容精緻。
與這融融夜色極不相符。
慕知意秀麗的眉在昏黃燭火下輕皺，行至婦人跟前，見禮道：“母親。”侯夫人柳婉對她莞爾，關懷道：“這麼晚了才回來，去哪裡了？”
慕知意隨口道：“去禁軍司走了一趟。”
柳婉蹙眉，不等她問，慕知意繼續雲淡風輕的說：“聽聞禁軍司的牢獄手段狠辣，進去的人鮮少能活著出來，我去瞧了瞧。”
她說的隨意，實則心裡自己提起來就犯惡心，上回去那地方走了一趟，一連做了好幾日的噩夢。
柳婉溫和的神色變了變，上前扯住她有些涼意的手，勸解道：“知淑她不懂事，說你的那些話別往心裡去。”
慕知意神色不變，對她笑笑：“母親說的是。”
柳婉見她態度溫和，扯著她的手在長廊裡坐下，嘆氣道：“知淑是你的親妹妹，想來也是為你抱不平。”
“你與太子自幼便交好，青梅竹馬，誰不以為你將來會是東宮太子妃，卻不想陛下給太子賜婚了沈家女。”
慕知意在微涼夜風中聽著柳婉在她耳邊苦口婆心，似是在勸解她，她掩手打了個哈欠，柳婉恍若未見，繼續說：“這兩日，娘就給你相看親事，這上京城裡有的是未定親的好兒郎。”慕知意未應，只是又掩手打了個哈欠。
柳婉看著她哈欠連天，只好道：“夜深了，早點回去歇著吧，明兒宮裡不是還有賞花宴，是皇后娘娘親自下的帖子，可別去晚了。”
慕知意對柳婉施禮後，回了她的扶雲院。
今日她酉時出門去壽安寺，是臨時起意。她和慕知淑不止是親姐妹，還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雖然她們的關係如同水火。
今日早朝後，年邁的老皇帝突然給東宮太子賜了婚，這個訊息傳出來時，上京城裡的人不去恭賀正主，反倒將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
這其中，就包括她的親妹妹慕知淑。
第一個將嘲諷之意落在她身上的人。
慕知意的祖母，侯府的老夫人，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袍的嫡親長姐，因著這份關係，她和太子謝宇珩自幼一起長大。
真真切切是青梅竹馬。
不知從何時起，她和謝宇珩就成了上京城裡公認的一對佳人，所有人都認為她會成為東宮太子妃。
慕知意也想過，若是要嫁人，謝宇珩與她自幼相熟，嫁給他自然是可以的。
她沒有一對恩愛的父母，對男女之情不但不會豔羨，反倒會有些排斥，嫁給誰都是一樣的。
所以，對於陛下賜婚謝宇珩和別人，慕知意好似也不是很意外，對此雖有些失落，不過這會兒已經都不見了。
在壽安寺門前，那些貴女語帶同情說的那些話也勾不起她太多情緒，倒是母親，難為她夜深了還要盛裝打扮等在這裡揭她的‘傷疤’。
慕知意回到院中沐浴一番上了榻，採蓮往博山爐中點著桂花香，她的另一個貼身婢女碧荷一邊給她準備明日赴宮宴要穿的衣裳一邊帶著些情緒道：“郡主若是不想去，跟皇后娘娘說身體不適就是了。”
若明日赴了宮宴，指不定要被那些貴女婦人們怎麼說道呢。
慕知意倚在迎枕上，手指百無聊賴的玩弄著胸前的一縷青絲，左右她現在無論做什麼都要被人議論，去了宮宴會被人說，不去不知又要被傳成什麼樣。
既是如此，她想去就去了。
再說了，她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有安帝在的宴會。
採蓮往香爐裡添好了香，語氣憤憤與碧荷道：“你是沒瞧見，我和郡主到壽安寺門前時還未掌燈，那些貴女們眼睜睜看著郡主，非說郡主眼睛哭腫了。”
碧荷急忙湊上來，在她家郡主臉上瞧了瞧，更是憤憤：“都是些看笑話的，咱們郡主就算不是太子妃，那也是陛下親封的郡主。”
碧荷採蓮憤憤不平，慕知意實在是困了，躺在枕上，腦海中想著今日那個奇怪的黑衣人，沉沉入了夢鄉。
——
翌日一早，慕知意去老夫人那裡請過安後去了柳婉院中，自她及笄後，柳婉偶爾會讓她去她院中用早膳。
今日府上的早食花樣頗多。有不同餡料的三種肉饅頭，還做了雞肉餛飩並幾樣小菜。慕知意坐下後。
柳婉吩咐身邊的嬤嬤，溫聲道：“自老夫人病了後，意意整個人都清瘦了，給她多盛上幾個餛飩。”
嬤嬤照做，盛好放在慕知意麵前。
慕知意與往常一樣，拿起湯勺舀了一隻放在口中，只是咬了一下就皺了眉，抬眸看向柳婉，柳婉對她笑道：“知你不愛食姜，可大夫說你體質偏寒，姜是暖體的，多吃些。”
慕知意猶豫了會兒，對柳婉點頭，正要一口給吃下時，屋內走進來一人，聲線硬朗道：“母親，阿姐不愛食姜，你不要總說是對她好。”
慕知意看了他一眼，自顧吃自個的。
柳婉膝下共有二女一子，當年生下一對雙生女後，又得了一個兒子，慕知彰坐在柳婉面前，眉頭皺著，神色不悅，顯然是對母親的這一做法很不滿。
他平日裡不愛食的東西，那是萬萬不能下嚥的，再說了，母親怎麼就從未逼過他，顯然是故意這樣對阿姐的。
對面的慕知淑將口中餛飩嚥下後，瞪了慕知彰一眼，語氣不善道：“你就是個蠢貨，母親這樣做還不是為了她好。”說著不滿的看了慕知意一眼，繼續與慕知彰道：“你難道忘了，她當初是怎麼毒害母——”
慕知彰兇兇的‘呵’了聲，打斷慕知淑的話，拿起筷子往慕知淑面前的玉碟裡夾了幾顆芹菜，揚起下頜挑釁：“芹菜去肝火，二姐姐多吃點。”
慕知淑向來不食芹菜，看到慕知彰如此對她，氣的當場就撂下筷子，準備和慕知彰大吵一架，被柳婉各瞪了一眼。
都老實了。
柳婉與慕知彰苦口婆心說了幾句，就讓他快些用早膳，今日的宮宴皇后娘娘邀請了大半個皇城。
他們都得去。
慕知彰把慕知意麵前的餛飩碗拿到自己面前，給慕知意夾了她愛吃的薺菜餡小包子在她玉碟裡，隨後把慕知意的餛飩都給喝了。
——
入了宮門，來到玉蘭園時正是巳時，金光微現，對於仲春時節來說，是有些暖意的。慕知意今日打扮的素淨，身上穿了件豆綠繡蝶百褶裙，淺施粉黛，盤起的髮髻上配了支碧玉簪。
她本就不是生的嫵媚長相，再打扮的如此素淨，更顯清麗脫俗，宛如靈鹿。
來赴宴的人還未到齊，慕知意找了個僻靜的涼亭處坐下用了些茶水果子，剛塞進口中一顆櫻桃，身後就傳來了一道清朗的嗓音。
“怎得一個人坐在這裡了？”太子謝宇珩走至她身側撩袍坐下，溫潤如玉，翩翩公子，一雙桃花眼會跳動一般看著她。
慕知意抬眸看了他一眼，繼續吃著她的果子，隨口道：“怕被裴樞相看到，又讓人把我帶到禁軍司去。”
慕知意知道，這些事瞞不過謝宇珩。
與其等他問，不如直接告訴他。
果真，謝宇珩朗朗一笑，拿起杯盞用了口清茶：“你若對此不滿，我把懷瑾喊來，讓他給你賠個不是。”
懷瑾，是裴清允的字。
慕知意笑笑：“他的賠禮，我可受不起。”她之所以如此說，實在是之前裴清允得罪過她，她好歹也是安帝親封的長樂郡主，當時愣是等他的道歉等了整整三日。
連他道歉後，她該如何寬容大度的不跟他計較都想好了，結果呢，人家壓根就沒打算跟她道歉，而且，根本不記得她是誰。
慕知意與謝宇珩在此閒話幾句，想要尋個由頭去別處走走，從前她可以與謝宇珩常待在一處，可如今，他定了親，她得避嫌。
慕知意邊吃果子眸光邊往不遠處的一片竹林望去，繁茂整齊的竹林前，一眾世家公子翰林學士聚在一處。
而立在他們中間如同眾星捧月之人，正是裴清允。
他身著一襲鴉青色寬袍錦衣，衣袖間隱隱顯出翠竹暗紋，腰間佩戴一塊上好的天山玉，上面刻有他的字，在一眾世家郎君中，身量高大頎長，如仙鶴傲立於其中。
公子翩翩，舉世無雙。
與他搭話之人中不乏有傾慕他的世家貴女的未婚夫婿，對於那些人來說，他們心裡的那點傲氣，在裴清允面前不值一提。
裴清允位高權重，深得安帝看重。
且他年少奇才，才華蓋世，當今皇后亦是出自裴氏，而他，則是未來裴氏一族當之無愧的家主。
比不上裴清允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件有損顏面的事。他們對裴清允依舊客氣，甚至眉眼間毫不掩飾對他的敬仰與羨慕。
慕知意收回眸光，對謝宇珩道：“殿下，我先去陪皇后娘娘說會兒話。”話落，她便站起身，剛走出一步。
就看到適才還在竹林前與人閒談的裴清允朝著這邊走來了。
慕知意正在下涼亭的階梯，手中提起的裙據緩緩落下，她在心裡想，難不成謝宇珩又管她的事，真讓裴清允來給她賠不是了？
想到這裡，她隔著涼亭外的幾株細竹饒有興致的看了裴清允一眼。
片刻，裴清允的身影穿過竹林走近，在離得慕知意幾步遠的位置對她微微頷首，周身氣度雖清傲矜冷，倒也溫潤有禮。
隨後，他高大頎長的身影從她身側而過。
去了涼亭中。
慕知意‘呵笑’一聲，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只是，裴清允看她的眼神怎麼這麼陌生？像是，從未見過她一樣。
昨夜在他的馬車前，他們離得那麼近，不至於這麼快就不記得她了吧？她還在心裡記恨著他呢，他就這樣？
慕知意蹙了蹙眉，走出涼亭，有不少目光朝她這邊看過來，也有人上前和她搭話，她隨意應付幾句後，朝著一片盛放的桃林走去了。
今日之宴會，盛大卻自在，當今皇后與安帝乃是年少夫妻，一路走來磕磕絆絆幾十年卻依舊恩愛，許是年歲大了些，就喜歡熱鬧。
也有心讓這春日宴成為世家公子貴女的相看地。
假山石下，流水嘩嘩，幾個世家紈絝子弟聚在一處對弈，圍觀者眾多，很隨意的就將話題扯到了慕知意身上。
劉太傅之孫問正在落棋的蕭丞相次子道：“如今，這上京城裡的四大美人是不是該調換個順序了？”
不思上進的男子總是無趣，也總會把目光放在女子身上，六年前，因著皇后娘娘在中秋宴上誇了一句蕭丞相之嫡女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後。
這京城中就暗自流傳著四大美人的排序。
如今，蕭丞相之女早已嫁為人婦，因夫君是個浪蕩子，不過六年時間，早已被消磨的不見韶華風光。
已不在四大美人行列。
慕知意的樣貌是極好的，只不過，她也不在這行列裡，原因無可厚非，在昨日之前，她是眾人公認的東宮太子妃。
名花有主。
那些愛鬧事惹事的紈絝子弟誰也不會提她，可現在不同了，太子殿下定了親事，慕知意與他再沒什麼干係。
以她郡主的身份，自不會去給太子做側妃。
今日宴會，憐憫同情慕知意的人多是女子，只以為她傾慕謝宇珩多年，卻落得個這樣的結果，在心中暗暗腹誹謝宇珩是如何的始亂終棄。
而興奮躁動總想找著機會上前與慕知意搭話的多是男子，蕭丞相之子蕭睿輕笑，落下一黑棋：“怎麼換？”
身旁有人提議：“該把長樂郡主給加上。”
有人呵笑：“只加上怎麼能行，長樂郡主該位列第一。”說話這人昨日就跟母親提起過，要去恆陽侯府提親。
這裡談論的熱火朝天，慕知意毫不知情，她獨自一人走進桃樹林，如今桃花正是含苞待放，朵朵羞澀，她尋了處木鞦韆，打算清靜會兒。
可謂是，人生不如意時，處處皆阻礙。
她想尋個清淨，可這桃林裡卻已來了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