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簫劍吟 第二章 夢魘與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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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楚覺得真是晦氣,這一路本想圖個順風順水,平安吉祥,誰料半路竟殺出個“索命閻王”,越想越是氣惱,不由得滿面愁雲,唉聲嘆氣起來。
“嘿,大哥,我倒覺得,這或許是個大吉大利的好兆頭呢!”
“哼!二哥啊,不是我說你,就你這高見?怕是隻能哄哄孩童吧!我可得實話實說,大哥所慮很在理,明擺著,撞上那自詡索命閻王,便是黴運當頭!”
“哎,打住,瞧你倆這又要爭執起來,如此這般爭辯,怕是要爭到天荒地老了,罷了,罷了!世間萬物,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還是鍾嵐實誠,敬初啊,你也甭想安慰我了。”
“不是安慰,大哥,好未必是好,壞未必是壞。誠然,一提及閻王,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然而,兩位想想,我們路遇那位“索命閻王”的李罕之,領著一群嘍囉妄圖攔路劫財,最終還不是被大哥高超的武藝制服了,那所謂的閻王爺都跪在你面前乞求饒命,嘿嘿,這番情景,又該作何解呢?兩位何不想想,這非但不是晦氣,反而是吉兆呢?”
鍾嵐想到符楚大哥的迫切期望,語氣溫婉道:“可話又說回來,此事終究透著股不祥之氣啊!大哥此番所求,不過是要平平安安地迎來一個麟兒啊!”
麟兒?符楚的心猛地一顫,彷彿被一隻毒蜂悄然蟄中,瞬間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楚。他緊鎖眉頭,心中暗忖:是兒子還不一定呢,如果又是女兒,那就有八個女兒要撫養,更要命的是父輩是單傳,到了我們這一輩,香火恐怕難以為繼了,如此想著,他不禁在心底裡默默地祈禱著觀音送子……
鍾嵐敏銳地看出符楚這一心思,便安慰道:“大哥正值青春年華,生了這個孩子後還可以繼續生,待到那時,符家兒郎可以組建一支赫赫威名的符家軍,哈哈。”
符楚心裡很是清楚,雖然自己在而立之年便躍居忠武軍衙衛兵統領之位,看似風光無限,實則肩上扛著的是一大家子的生計。沒有雄厚的經濟實力,僅憑藩鎮的俸祿,怎麼可能一直生下去喲,本來常患頭痛病的符楚對此更是傷透了腦筋。
昨日收到家信說夫人即將臨盆速回,這看似喜訊,可符楚高興不起來,反倒添了幾分忐忑與憂慮。但無論如何,還得回去面對現實,於是,一收班就立即帶著同衙供職的結拜兄弟袁敬初和鍾嵐,匆匆地從陳州府向宛丘家趕,沒想在此處遭遇自稱索命閻王的李罕之攔路劫財。
天色不早,夜幕低垂,符楚望著那群嘍囉的身影逐漸在昏暗中消逝,隨即一抖韁繩,與袁敬初、鍾嵐二人並騎,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色中迴響,顯得尤為急促而有力。
約莫趕了二三十分鐘,來到山崗上,眼前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不遠處的家了,家家戶戶的燈火,若隱若現,想必此時正是一家人圍坐一堂一起用晚飯的溫馨時刻,遠方還不時傳來狗吠聲,更添了幾分宛丘的寧靜與安詳,符楚的心也隨之變得柔軟而敏感,這份即將歸家的喜悅與忐忑交織在一起,真是近鄉情更怯。
此情此景,符楚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瓶,甚不是滋味,勒住馬兒,他轉頭望向並駕齊驅的袁敬初,目光中帶著一絲探尋與不解:“敬初,聽說你祖上精通風水相術、聞名遐邇,尤以袁天罡和袁客師二位大相師享有盛譽,為何到你這一代,卻選擇了投筆從戎而沒有繼承祖輩衣缽呢?
袁敬初面上掠過一抹難色,他沉吟良久,終是長嘆一聲,緩緩說道:“我們祖祖輩輩都以精通天文地理、風水相術,因此還謀得一官半職;而到我這一代,雖也承繼先祖遺風,習得風水術數之法,可如今世道,國弱而地方諸侯紛爭,盜匪猖獗,民不聊生,此等亂世,單靠風水相術,已是難以養家餬口。幸好我自小喜好武術,又得靈凌方丈不吝賜教,略有所成,方能有幸入選本州牙兵之列,勉強維持一家溫飽。”
符楚微微點頭,正要說話,旁邊的鐘嵐接過話茬:“符大哥的家書說嫂夫人即將臨盆,既然你懂得術數,何不施展一番,推測大哥此番是添英氣勃勃的小公子,還是小千金呢?”
這話問得恰到好處,正是符楚心裡想知道的。
袁敬初沉思片刻,手感風向,雙眸驟然一亮,定格於遙遠的天際。隨後,他聲音清朗,帶著幾分篤定與喜悅,緩緩言道:“風輕、雲悠、月朗,看來得恭喜大哥這次是要得公子了……”
符楚屏住呼吸,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聽漏了一個字,可鍾嵐好奇地追問:那這個公子的命運如何?
袁敬初正要接著說,突然看見符楚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直冒,晶瑩如豆,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於馬背之上微微搖晃,似有不穩之態。他心中一驚,連忙翻身下馬,叫上鍾嵐一起小心翼翼地將符楚攙扶而下,緩緩安置在一片枯黃的草地上,讓他端然坐定。
符楚眉頭緊鎖、雙眼緊閉,痛苦地吃力說道:可惡的頭痛病又犯了。
袁敬初和鍾嵐對此情景已經歷過多次,找到了解決辦法,用冷水浸溼巾帕敷於額前能有效緩解頭痛,而附近沒有水,這法子顯然行不通了,於是,機智的鐘嵐眼神一凝,左手敏捷地行動起來,拇指與中指穩穩落在符楚緊鎖的左右太陽穴上,彷彿要驅散那藏匿於內的痛楚之魔。隨即,他的右手化為一抹輕盈的風,指尖蘊含著不容小覷的力量,自符楚額前的神庭穴起始,一路輕點過上星、百會、腦戶、風府,直至頸後的啞門穴,動作流暢而有力,如同古法點穴,試圖以指代之,疏解符楚緊繃的神經。與此同時,袁敬初也未閒著,他迅速在符楚的行囊中翻找,片刻後,一枚泛著淡淡綠光的藥丸出現在他手中。他輕聲安撫著符楚,小心翼翼地將藥丸遞至他唇邊,助其服下。
漸漸地,符楚的狀態好轉了,蒼白的臉龐恢復了一些血色,緊鎖的眉宇間也緩緩舒展開來。他緩緩睜開雙眸,目光溫柔地掃過身旁守候的兩人,輕聲嘆息,彷彿是在感謝這份不離不棄的陪伴。隨後,他一手輕輕叉在腰間,另一手則穩穩扶住身旁搖曳的樹枝,藉此力量,他緩緩挺直身軀,站定了腳跟,看見衣袍上沾附的枯草碎葉,便順手輕輕拍了拍,動作中帶著幾分釋然與重新振作的決心。然後拉住兩人的手,掌心傳遞著溫暖而堅定的力量,輕聲說道:
“好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們沒必要再停留,還是儘快啟程,趕緊回去吧!”
言罷,三人相視一笑,隨即翻身上馬,策馬疾馳而去。
很快,三人來到宛丘街道路口,放緩了馬速,街上已沒有什麼人影,狗吠聲此起彼伏,左鄰右舍紛紛熄滅燈火,院門緊閉,在冷月朦朧中,整條街顯得有些陰冷肅殺。
“到家了。”符楚說道。
三人相繼跳下馬來,符楚輕咳數聲,敲了幾下院門,隨即大聲喊道:“任富,開門!是我,我回來了,開一下門。”
符楚話音剛落,宅院裡的油燈瞬間點亮了,幾乎是同時,任富便開啟了院門,滿臉堆笑:我就說嘛,肯定是主人您回來了!
七個女娃兒聞聲立刻從內屋跑出來,歡呼雀躍地嚷著:爹爹回來囉……
符楚含笑,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糖果包,一一遞到每個女娃手中,那份甜蜜彷彿也感染了周圍的空氣。隨後,他輕輕抱起年紀最小的那個,輕聲問道:媽媽生弟弟了麼?
身旁的大女兒呵呵一樂,嘻笑道:媽媽每生一個妹妹的時候,爹爹都這麼問,這次難不成又是個假小子。
話音一落,引起了其他女兒一陣嘻笑,唯有最小的女娃不知所措,以為姐姐們嘲笑自己膽小,說話總說不清楚,於是忙說道:媽媽還…還沒生弟…弟,爺爺說…弟弟還…還在媽媽…肚子裡…不肯出來呢……
符楚拉長著臉,嚴肅地對其他女孩們說:女娃兒整天嘻皮笑臉的,成何體統啊!
說話間,任富已經把馬匹拴好,符楚的父親大人也從內屋走出來,見來了客人,熱情地忙上前招呼客人入內坐下,並吩咐僕人燒水沏茶、備好酒為客人接風洗塵。
符楚向袁敬初和鍾嵐逐一為引見了父母大人,夫人,七個女娃,一個管家,一個傭人,一個接生婆王媽,同時,向家裡人引薦了自己的結拜兄弟袁敬初與鍾嵐,言語間滿是誠摯與自豪,一番客套而溫馨的寒暄之後,家中的氣氛愈發融洽,彷彿有一股暖流在心間流淌。
窗外月明星稀,一場溫馨的家宴開始,大家圍坐一堂,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
話說符楚的父親符嚴正,雖身為當今大唐的節度使總管,卻面臨藩鎮割據的難題。自安史之亂後,朝廷對藩鎮的實際控制已名存實亡。儘管這職位聽起來響噹噹,實則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權威,其待遇甚至不如藩鎮中的普通牙兵,俸祿也是少得可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吃飽喝足後夜已深,袁敬初在符楚身旁耳語道:大哥今晚可把我和鍾嵐兄弟安排到靠近垂花門的廂房就寢,可好?
袁敬初講究風水術數,符楚便欣然引著他們到垂花門最近的一間廂房,安排妥當後,正要離開,袁敬初拉住他,說道:“大哥,預計嫂夫人今晚就要分娩,你今晚到嫂夫人臥榻邊,找一個躺椅躺下,手握你常用的三尺劍入睡即可。”
符楚不明就裡,正要問個究竟,卻被袁敬初搶先說道:大哥不必知道究竟,儘管依我所言行事就好。
符楚帶著疑慮,點頭應諾,並互道晚安後離開了。
回到房間,看到夫人已經躺下入睡了,符楚遵照袁敬初的吩咐,搬來躺椅靠在夫人床邊,握著寶劍斜躺著就寢,雙眼呆滯地凝視著窗外。
半夜時,秋風勁吹,簾卷西風,月亮在雲朵裡穿梭,漸漸地,雲越集越厚,把月亮包裹得嚴嚴實實。
符楚早已疲倦不堪,雙眼微閉,漸入夢境。突然,他聽到背後馬匹的嘶鳴聲,轉身望去,只見一匹驃肥體壯的白馬正向自己急馳而來。他站在原地不動,打算待駿馬靠近時乘勢騎上去。然而,白馬卻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將他踢出丈外,落入了壕溝裡。符楚被壕溝裡的藤條緊緊縛住,渾身無力,無法動彈。
他抬頭望去,只見壕溝四周的鮮花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嬌豔欲滴。就在這時,漫天紅光映照之下,一條頭上長著鮮紅大雞冠的巨蟒從草叢裡鑽了出來,神采奕奕。突然,巨蟒搖頭擺尾,用力將尾巴甩向白馬。白馬一躍而起,巧妙地避開了巨蟒尾巴的橫掃,隨後迎上前去,對巨蟒又踩又踢。巨蟒左閃右躲,不時瞅準機會向白馬面部噴出毒液進行攻擊,爭鬥場面異常激烈。
猛然間,巨蟒噴出了毒火苗。白馬躲避不及,背部瞬間著火燃燒起來。它急得團團轉,然後就地翻滾以撲滅火焰。當白馬再次站立起來時,火苗已經熄滅,但其背部中間的毛髮已被燒焦成捲曲狀,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圖案——猛虎圖。這圖案使得白馬看上去就像披上了一件虎皮褂,增添了幾分威風。
最後,白馬縱身一躍,落到巨蟒的後半身,踩斷了巨蟒的腰身。巨蟒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頭冠,一動不動。白馬長長地嘶鳴一聲,向前奔跑而去,身影漸行漸遠。
看到這一幕,符楚驚魂未定。就在這時,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驀然間,他聽到有人呼喚著他的名字,這聲音好似自遙遠的天際悠悠傳來,既縹緲又真切,然後,他試著從壕溝裡爬起來。
“哐當”一聲,把符楚從夢中驚醒過來,接生婆王媽端著一盆熱水進屋來了,而夫人正在床上疼得直叫,接生婆王媽說:夫人馬上就要分娩了,請將軍到屋外候著一會兒吧。
符楚無奈地意識到自己的無力相助,只能應允後緩緩退出。此刻,夜色深沉,約莫四更天,窗外竟悄然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的夢魘,陷入了無盡的遐想。
就在這夜雨與遐想交織之時,屋內猛然間傳來了一陣稚嫩而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將符楚從沉思中猛然拉回。緊接著,王媽那充滿喜悅與激動的聲音在屋內炸響,如同春日裡綻放的第一朵花:“是公子!夫人,是位公子啊!”這簡單的幾個字,卻蘊含著無盡的力量與希望,讓整個夜晚都似乎變得溫暖而光明起來。
符楚急匆匆地衝進屋內,一眼便確認了那孩子確實是他們所期盼的公子,心中的喜悅如潮水般湧來,幾乎令他失語。再看那徐月英,只見她背靠床頭,正恬靜地坐著,嘴角掛著一抹溫柔的笑意,那雙含情的眸子緊緊鎖定著他,彷彿要將這一刻的溫情永遠鐫刻在心間。符楚不由自主地靠近她,輕輕執起夫人的手,隨後又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緩緩撫過她的臉頰,眼神中滿是深情與感激:“夫人,辛苦了,你終於給咱們符家添丁了。”
不久,符楚的雙親聞聽喜訊,匆匆趕來。映入眼簾的是王媽正小心翼翼地包裹著新生兒,一見是個公子哥兒,符楚的母親心頭莫名一緊,急切聲中帶著責備:“王媽,您平素接生總是利落又穩妥,今日這是怎的?手腳似乎生疏又不穩妥呢。”
符嚴正見狀,朗聲笑道:“哈哈,夫人多慮了。王媽接生手藝已有數十載功底,依我看,今日她的手法依舊嫻熟且細緻入微,既迅速又充滿溫情。”
徐月英雖身體略感虛弱,但感受到周圍洋溢的喜悅之情,精神也漸漸振作起來。她溫柔地望著符楚,輕聲細語地說:“咱們的小公子尚未取名呢……”
按理而言,為新生兒賜名之事,交由孩子的祖父來操辦最為妥當。然而,符楚心中仍迴盪著方才夢魘中的驚心動魄,加之時下戰亂頻仍,世道艱難,餓殍枕藉於途,生存二字,已是人間至重。他滿心祈願這幼小的生命能在亂世中求得一生平安生存,存續符氏香火這才是最重要的,如此思量之下,符楚毅然決定,為孩子取名為“符存”。
大家都覺得當今世道,能求得生存和平安,比什麼都要好,大家默默祈願著存兒能無病無災,茁壯成長成人。
夜色深沉,經過一夜的忙碌與紛擾,母子都疲倦了,距離天亮大約還有一個多時辰,大家陸陸續續離開了房間,只為讓這對剛剛經歷生命奇蹟的母子安靜的睡會兒。
此時,符楚倦意全無,心中波瀾再起,回想起袁敬初曾精準預言自己會得到兒子,又念及剛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正好可以請他占卜和解一下夢啊,主意既定,符楚動作輕緩地合上了房門,他邁開大步,穿過幽靜的走廊,奔到兩兄弟休憩的臥室,正要敲門,卻聽到這兩兄弟正在爭論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