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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衍見到躺在床榻上昏迷,且遍體鱗傷的佛柃,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說什麼都要去找歌弈剡算賬。

左卿立即將她喝住。

蘇衍回頭,眼淚已在眼中打轉:“不能就這麼算了!”

“你可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佛柃可是他的親姐姐,他居然下的去手!這樣的混賬東西,他爹不教訓他,我來!”

“以什麼身份?朋友,還是親人?在歌家人眼裡,你什麼都不是。”

蘇衍頓時洩了氣。

見她消了氣,左卿緩和語氣:“不管你現在有多大怨憤,你都要忍。”

“忍無可忍呢?”

“歌家的事,你不要插手,對你,對佛柃都好。”

蘇衍苦笑,轉身走進朝雲閣。

佛柃受的傷只是外傷,並未傷及要處,只是歌弈剡那幾腳有些重,需得用上書院獨門製藥,再休息小半月便能恢復。

太陽近西山,佛柃已經服了藥睡下。 人雖然無礙了,但這件事已經鬧得眾人皆知,言真早晚都會知曉,憑他那唯我獨尊的性子必然會惹出麻煩。左卿當下吩咐了硯生,必須要拼盡全力將此事壓下去。

蘇衍苦著臉坐在佛柃床邊,瞧著她蒼白的臉,心裡揪著疼。

正這時,突然一個黑影闖入房內,一陣猛烈的掌風擊來,若非蘇衍發現及時,拉開了左卿,怕是現在已經被暗算。

由始至終,蘇衍都沒看清襲擊的人是誰,只感覺周圍空氣蒸騰,隱隱透著殺氣。

此人戴斗笠,蒙黑罩,身上著緋色斗篷,只露出一雙像女子一般細膩的手。

蘇衍發現此人正在慢慢聚集內力,不過眨眼瞬間,從他掌中推出一道渾厚的力量,直擊左卿而去。

蘇衍迅速過去擋在左卿身前,運足內力,以手為盾,恰好接住他那一擊。但是內力不夠渾厚,自己連同左卿一起被他的掌風推出了門外。

蘇衍忍下巨痛,悄無聲息地將手背在身後,左卿卻清楚地看見她的雙手猛烈的顫抖。心頭突然一緊,衝動的想上去檢視她的手,但此想法也就一閃而過罷了。

此人緩緩走到門口,咬牙切齒道:“我言真的人,你們墨黨狗腿休想碰她一根汗毛!否則我讓你們死無全屍,曝曬城樓!”

言畢,砰地一聲,門被關上了。

言真?

“他就是佛柃的哥哥,政親王長子,言真。你這樣冒險承受了他的一擊,一定受了傷,還是趕緊…”左卿想去握住她的手,她卻已經轉身將手藏好。

“不必,我自會調養。”說著,蘇衍失落的離開朝雲閣。

自從來到若水,她和歌家的人一一重逢,可是,每一個都不大順當。

呵!做親人做到這地步,是上輩子造了多少孽啊。”

王府,祠堂。

旃檀高懸,煙霧繚繞,一張張畫像掛在成排的靈位後,被襯托得十分詭異。

言真跪在靈位前,餘光所及處,一雙緞面鑲珠刺繡雲履踱步著,傳來噠噠的聲響,然後停在他面前,緩緩彎下了腰。

言真與她相對,兩人的臉幾乎一樣。

她是他的母親,政親王王妃,也是容國曾經最出眾不凡的女人——長孫平樂。

她審視著兒子,眼如鷹一般狠厲,若換做別人早就下破了膽,可偏偏是言真,這個比長孫平樂還要厲害的人物。

“母親這麼看我,是覺得我更好看了嗎?”言真嬉皮笑臉。

長孫平樂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道:“你走了這麼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來,卻為了佛柃去書院做什麼先生,難道你心裡只有她,沒有我這個母親了?!”

言真收起笑臉,一派嚴肅,“如今這王府中除了我,還有誰在意她?若我不珍惜,誰又能珍惜她?母親,姐姐失蹤了,如今佛柃是我唯一的血親,還請您不要再為難她。”

“她是自願離開王府,與我何干?”

“難道不是母親您處處冷落,才使得佛柃心灰意冷,不得不離開嗎?”

“放肆!”

王妃氣得臉色鐵青,“你個忤逆父母的孽障,竟敢在祠堂這麼對你的母親說話!”

“母親!”言真無奈的說:“你究竟還要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從前你做過的事我都知道,只不過是顧念著您的面子,一直不說罷了。”

長孫平樂的臉色瞬間蒼白無色,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你在說什麼?”

他委屈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您以為我小,但我不傻,很多事我都知道!您曾經和姐姐說過父親不愛她,說她的母親難產死了,是因為她們姐妹不詳,何止這些,還有很多呢,我至今都還記得!您可是王妃啊,您怎麼能做那些市井婦人做的事呢!”

“閉嘴!”長孫平樂怒紅了眼,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你父親心裡只有那個女人,你可知你小時候,你父親甚至都不願多看看你,就因為那個女人,我這是在幫你掃清障礙!”

言真執拗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祠堂落入死寂,獨留長孫平樂低聲啜泣。

歌政早就等在王府門口,言真發現時已來不及,暗罵了句,抬步過去,規規矩矩行完禮,便急著離開。

“你去何處當差不好,非要去書院埋沒自己!”

歌政埋怨道。

言真咬緊了牙,忍著怒道:“父親關心我做甚,倒不如多關心關心你的小兒子,他殘害手足,父親難道不應該大義滅親,提著他去陛下面前請罪?!”

“你就這麼看本王?”

“父親誤會了,不是我如何看,是您做了什麼才讓我這樣看你。該說的三年前我都說了,沒必要再說一遍。”說著立即離開這個他反感的地方。

歌政沒有再阻止,他對兒子的陰陽怪氣似乎一點都不生氣,滄桑的臉上除了無奈,再無其他。

“這麼多年了,大將軍還是不肯原諒您。”

一個身影走到屋簷下,立於歌政的身旁。

“本王兒女四人,可是到頭來,一個都不在身邊。蘇溟,你說本王當年是不是做錯了?”

蘇溟伸出一個拳頭舉在陽光下,慢慢攤開,手中的蒲公英立即被風吹走。

“王爺曾形容若水是一個修羅地獄,黑暗無邊,進來便再也出不去,所以您決定放手一搏,讓阿衍離開容國,讓她和歌家徹底脫離關係。雖然這樣一來,您就再也無法給予她守護,但換來的,是海闊天空、自由自在,而王爺您最在意的不就是這個。”

歌政搖了搖頭,苦澀地笑:“可是如今她又回來了,我違背了當初的誓言,為了她將阿衍置身於危險,值得嗎?”

蘇溟沉默了,一瞬後笑道:“既然王爺決定的事,便是對的,至於阿衍的安全,蘇溟會拼死守護。”

言真從王府一側走出,繞至後巷,鑽進一輛馬車。一個侍從隨即跳上馬車拜了一拜:“將軍。”

他閉目養神,只抬了抬手,“有何訊息?”

“果然是大小姐!”

言真猛地睜開眼,“可是真的?”

“證據確鑿,屬下以人頭擔保!”

他眉目松展,隨即卻又浮現一抹苦澀,“蘇師父回來了,姐姐也回來了,果然,當年確實是師父救走了姐姐,只是…就算姐姐不願回王府,也該認我,她到底還是怨我的。”

他回頭看向王府的方向,眼中神色複雜,不在逗留,下令駛離。

闌珊院迴廊每個轉角都掛著竹籠,燃著安魂香,在月光下變幻出各種形態色澤,。

蘇衍開啟條門縫,提著裙裾進了朝雲閣。一盞青瓷燈籠放在床頭,她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藉著淡青色的光線靜靜凝視她,她還從未像今日這樣仔細端詳佛柃,那個記憶裡紮了兩個總角的稚嫩孩子,如今已是翩翩少女,五官和母親這般相似。

“好久不見,妹妹。”蘇衍輕柔的對她說。

只一句話,再說不出任何話語。當初千言萬語都道不完的心裡話,此時卻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蘇衍愁嘆一聲,起身離開。

床帷輕紗被風撩動,一雙美人眼微微震動,好似朝露打在彩蝶的翅上,隨時都會將這奄奄一息的生命擊毀。

自從那日與言真碰面後,蘇衍一直不敢去看看佛柃,生怕又遇上他。苦思冥想下,只能另尋一處距離孤鸞閣百米遠的廂房暫且住下。此處有山有水,倒也清靜,不過這山是假山,這水是死水,她像是被困在金絲籠裡的雀,幾乎快悶出病。

欸!三天了,這大將軍什麼時候走啊!本先生都快長草了。

蘇衍靠在搖椅上,叼著狗尾巴草,一臉苦大仇深相,連窗臺上偶然停下的野鴿子都是耷拉著臉,昏昏欲睡。

西樓推門而入,手裡捧著食盒,徑直走到桌前,“餓了嗎?我帶了酥餅來。”

蘇衍看了他一眼,心中驚訝他怎麼知道自己的住處,轉念一想,管他怎麼知道,此人見死不救,實在可惡!沒好氣道:“鬼才餓了!你自己吃吧。”

他開啟蓋子,“閒來無事,來看看你。”

蘇衍別開頭,不想看見他。

“你這是靜中生悶,早該出去散散心,你看,連鴿子都被你傳染的萎靡不振了!”

她冷哼一聲,“誰萎靡不振了?你瞎了吧!”

他揀了塊糕點吃,幸災樂禍地說:“剛做了幾天書香大小姐,現在又變回原形了?張口閉口都是山野粗話,小心被人瞧去,自此後你就能成為書院的典範,我可以考慮把你的臉裱起來放在束幽堂大門口,讓所有學生銘記在心。”

蘇衍朝他呸了一聲,狗尾巴草不偏不倚打在了他臉上。

“好了,對不住行了吧。當時確實是無可奈何,誰知道歌弈剡會來這麼一招,後來我也讓左卿去搭救了不是嗎?”

“你讓他去搭救的?”

“可不是!我好說歹說,他才答應的,畢竟人家是墨斐義子,有些事不好插手,不過這次還好,歌弈剡沒有證據,墨斐一聽來龍去脈,還是決定不招惹歌家。”西樓笑嘻嘻道,“該安心了吧?走,跟我去喝酒!”

“那位將軍還在那兒呢,我怎麼回去?聽說那位將軍脾性古怪,也是個不好惹的主,我可怕他了,還是出來躲躲比較好。”

蘇衍擺擺手,十分抗拒。

“言真已經回去了,你可以回去繼續做你的閒散神仙。”言畢,搖頭笑了笑,轉身出去。

蘇衍急忙跳起來追上去,一路上在身後探頭探腦,喋喋不休,“他為什麼走了?王府那頭有什麼事嗎?是王妃還是王爺?”

“那他還會不會回來?不行不行,我得趕緊換個住處!”

西樓走到岔路口停下,“我要不要再把他叫回來,你親自問個清楚?”

蘇衍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他滿意的點頭,“那就先回你的孤鸞閣,我已叫人備好了早飯。”

蘇衍睜著水汪汪的大眼,“咦,你這麼關心我…難不成另有圖謀?!”

西樓嘿嘿笑道:“圖謀可不敢,咱們臭味相投,怎麼說也算的上摯友吧?”

蘇衍感動得一塌糊塗,捶了下他的肩頭,“算!”

“對了,聽說那些學生處處刁難你,沒受委屈吧?若待不下去,我跟左卿說去,給你換個地方。”

“不用!我蘇衍是誰?幹了這麼多年夥計,見了多少人,處理了多少麻煩事,區區一個長孫熹不在話下!”

“也罷。只是以後得多留心,怎麼說也是長孫家的掌上明珠,惹不得。”

蘇衍點頭記下。

和左卿比起來,還是他說話順耳。

這一整日,蘇衍去束幽堂轉了轉,囑咐下午的課,又去清平堂轉了轉,幫佛柃督促下學生,最後回到闌珊院,卻見一群褐衣黑甲的護衛守在闌珊院口,一個人正往朝雲閣方向去。蘇衍識得此人正是歌弈剡,她和佛柃的弟弟,墨斐的外甥,身居左將軍之職,統領宮中三萬禁軍,風頭一時無兩。

她急忙繞道小路跟上去,一路至朝雲閣,躲在窗外。

歌弈剡連門都未敲,徑直而入,佛柃驚坐起,眼神卻如一潭死水,毫無波瀾。

他歪了歪頭,臉上飛揚起不屑的笑。

“看來你是命大,言真不在,左卿居然會救你,你說我是不是和你天生相剋,你不死,我不好活。”

佛柃挪了挪位子,疊起兩個枕頭靠著,將他的話充耳不聞。

他不以為然,兀自說著:“這場戲可越來越有看頭了,起初是你和言真,現在又多了個左卿,不知道哪天會不會再多出幾個守護你的人。對了,左卿帶來的那個人貌似很關心你,叫什麼…蘇衍!看來我得去會一會她。”

佛柃終於開口:“你想得到的,你早就得到了,你這麼做究競有什麼好處?父親若是知道你乾的勾當,別說繼承爵位,你連現在的地位都保不住。”

歌弈剡冷笑:“我的好姐姐這麼關心我,我是不是要感激涕零呢?佛柃,我和你的仇十年前就結下了,本來早該結束,是你優柔寡斷沒殺我,我早就說過了,你會後悔的!”

佛柃不屑一顧,躺了下去睡起覺來。

蘇衍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氣得肩膀劇烈顫抖。但是又如何呢,她不能出面,更不能此時出面,這樣只會害人害己。

待歌弈剡離開後,蘇衍立即進去,將門一扣,坐在她床邊,“剛才是歌弈剡?”

佛柃扯了個難看的笑容,算是回應。

“既然他無情,你何必再留情面,以後可得防著他!等會兒我去向掌事大人提議在院裡多加派護衛,最好立個規矩,就算是將軍也不該隨意進入書院,還有,以後要是再碰上被潑髒水的事,可別傻傻的不去爭辯,要不是左卿,恐怕他就如願以償了!”

佛柃注視著她,復垂目沉思。

她其實想告訴她,歌弈剡對自己如何她毫不在乎,但是他想傷害你,卻不能答應!可是這些話,她不知如何開口,她害怕過去的傷痛被重提,更害怕姐妹相認,敵人注意,那麼就是害了她。

她抬起一張略蒼白的臉,“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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