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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高義湊近他們倆,眼睛賊兮兮道:「就咱們將軍那本事,想偷偷弄來一張請柬,這那還不容易?」

史和通卻低壓聲量反駁他:「可這裡是鉅鹿國,舉辦方那是北淵國公輸家,還有七國身負盛名受邀評選的各大家,防衛森嚴,你覺得咱們將軍能神不知鬼不覺弄到請柬?」

「那你說說,這請柬哪來的?」牧高義抱臂問他。

史和通只能合理猜測:「或許是哪個受邀的工匠,忽然不想去了,便將請柬送給了將軍……」

牧高義覺得好笑:「咱們將軍可從不幹這等脅迫別人的事,你小瞧了咱們將軍,這公輸家佈置的霽春工匠會場的確不簡單,可假如咱們將軍出手,還有什麼東西弄不到?」

說來說去,都是在說他們這些鄴國代表,要麼竊取、要麼靠強取豪奪進的霽春匠工會,鄭曲尺表示聽懂了。

史和通見牧高義說不通,非得盲目自信,於是史和通也懶得跟他爭辯,直接就轉過頭。

「阿青,你來評評理,公輸家號稱器械製造七國最強,這事是七國公認的,你覺得憑個人能力,哪怕是能夠飛簷走壁,但它能突破重重防禦機關嗎?」

「對啊,阿青,你說說看,你覺得是咱們將軍厲害,還是公輸即若更技高一籌?」

喂喂,你們倆這是幹嘛啊?

他們將這個麻煩事甩給她評斷,這是故意想挖個坑將她埋了嗎?

鄭曲尺悄***地掃了一眼前方的宇文晟。

他們一行隊伍本是最矚目的,一來因為人數眾多,身後運押著一輛被黑布包得嚴實的臃腫大物。

二來就是宇文晟了,他今日穿得可講究了。

天氣轉暖,他一襲墨綠的袍子,襯得他膚色清白透骨,袍子以雙線壓紋,交織的姣好繡功浮染斑斕,似花重錦簇,春風擺盪,他寬肩窄腰,一身雅緻的風骨。

再加上他那一張臉,哪怕蒙著眼睛,仍然叫不少行人,頻頻側眼打量。

她也不明白他今日特意打扮得這麼騷包是為什麼,他今早剛換完衣服出來,她還以為見著了一隻斑斕綠的雄孔雀呢。

但講個老實話,他穿著這一身的確是好看,並且還非常有混淆視聽的作用。

畢竟誰會想到,鄴國那一位兇名在外、人人畏懼的「活閻羅」,會是眼下這個孔雀開屏的病弱矇眼的之人呢。

跟她一對比,她可寒酸多了,粗布麻衣加布鞋,上衣下褲一布腰帶,後面揹著一包工具,腰上斜跨著一袋子小東西,頭髮是抓耙著亂梳成一團頂腦袋上……

就他們這天差地別,誰要能猜出他們倆是一對夫妻,她鄭曲尺的名字就倒轉過來寫!

「阿青,想什麼呢?你快說說看。」

牧高義見她眼睛一直放虛,沒有焦點,知道她這是走神了,趕緊將人的魂喊回來。

鄭曲尺對上兩雙不依不饒的眼睛,知道躲不掉,只能先糊弄過去:「不用我覺得,你們自己覺得就行了。」

這倆人,估計不知道,他們這些練武之人,耳力超群,雖然他們三個普通人,腳力慢,只能勉強跟在隊伍最後面當蝸牛,可鬼知道宇文晟此刻有沒有豎起耳朵在偷聽啊。

「不行,我們爭不出個所以然來,你正好可以公平公正地說一下。」

「對啊,反正上山途中無聊,你趕緊說說。」

見兩人非得扭著她給答案,鄭曲尺為了耳根清閒,只能稍作思考。

等他們炯炯地看著她,都以為她即將要發表一番什麼叫人幡然醒悟的言論時,她卻突然跟放棄了一般,愛誰誰吧。

「我覺著你們拿這兩人擺我面前,根本沒有可比性,那公輸即若再好,都與

我們沒多大關係,據說他公輸家的財力富可敵國,可他的錢咱們用得著嗎?將軍再……再那啥,不受七國人待見,可他卻是與我們休慼相關的,我肯定擁護自家人。」

他們一聽這話,卻出乎意料之外。

本來想讓她秉著公正的態度來評論一下,卻沒想到,她直接擺出一副我就偏心了怎麼樣。

而史和通跟牧高義的思想也一併被她帶偏了,一臉「臥槽我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想不到……連將軍都是你的自家人啊?」

牧高義跟史和通人都驚麻了。

鄭曲尺一聽他們誤會了自己的話,呃,也不算誤會,但她不是那意思,她張嘴無力道:「不是……」

「我說,你們仨聊天的聲音如果再大一些,估計這方圓幾里的人都能夠聽見了。」

蔚垚走過來,跟他們打趣(警醒)一句,頓時叫三人立馬都噤聲不語了。

蔚垚給鄭曲尺使了一個眼神,似忍笑忍得挺辛苦的樣子。

前方,宇文晟心滿意足地轉回視線,他眸角笑意未散,口中低低含嚼著鄭曲尺所說的那句「自己人」,又是無聲地愉悅笑了起來。

王澤幫跟付榮見此,全都目不斜視,直指前向,全當自己聾了瞎了,感受不到這一對夫妻無形之中狠狠拍臉上的狗糧。

等蔚垚走後,牧高義一把抓住史和通的手臂,悔恨小聲道:「咱們這麼小聲,他們是怎麼聽得見?!」

「我哪知道,快閉嘴吧你。」史和通沒好氣哼道。

他們臉上此刻分明寫著「悔不當初」這四個大字。

而鄭曲尺摸了摸下巴,雞賊一笑。

還好她聰明,上過當,就記下了。

而這倆小卡拉米,終究還是涉世太淺,不懂人心險惡啊,也不知道背後議論領導,以後宇文晟會不會記仇,給他們倆穿小鞋。

——

路上,鄭曲尺見人越走越稀,不少人各憑識路本事,都挑選了不一樣的上山路途。

他們這邊稍微有些麻煩,因為盤龍馬車車廂的寬度,意味著對車道需求的寬度,因此他們得先派人前去探探路。

在歇息期間,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走過來,跟賣碟似的跟鄭曲尺接頭:「嘿,小兄弟,能不能賣我一些吃的東西?」

鄭曲尺此刻是單獨一人,牧高義跟史和通兩人一塊兒結伴去草叢裡放水,其它人各有各忙的,就她坐在石頭上,無所事事等待中。

「啥?吃的?」她一臉懵。

「你是沒有,還是不想賣啊?」那人以為她故意裝傻,頓時眼神不耐煩起來。

揹著那麼大一個包裹,裡面肯定有不少好東西吧。

鄭曲尺也不是軟柿子,她見這人態度強橫,就站起來:「我沒有,也不想賣。」

那人一聽她拒絕,便惱羞成怒道:「嘁,傲什麼啊,你要真沒帶,入寺幾天,沒吃的沒喝的,還攤上那專坑人的主持,你還不得跟我一樣跟別人求賣,我要不是剛腳打滑,丟了包袱跟吃食,你當我樂意拿錢跟別人高價買、還受人奚落?」

看不出來,這人自尊心還挺強的,被鄭曲尺冷臉拒絕之後,人就氣沖沖走了。

鄭曲尺卻忽然感到了不妙,她趕緊去找蔚垚。

蔚垚正在彎腰檢查馬車車輪情況,鄭曲尺找來,就湊上去問道:「蔚大哥,咱們有準備糧食嗎?」

蔚垚一聽,覺得奇怪:「備了一些餓時的點心跟饃饃,怎麼了?你餓了?」

「不是,剛才有一個人跟我買吃的,說是山上沒吃的喝的。」

「當真?」

「我也不知道,這才來問你

。」

「我也是第一次來雍春,但我聽說,悟覺寺是提供食宿的,但那是尋常時期,如今一下湧入這麼多工匠跟受邀之人,一時供應不上,也屬正常。」

鄭曲尺心底始終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她猜測:「這悟覺寺……平日,是不是隻接待一些富賈官員之類?」

「這我哪知道,你別想這麼多了,現在咱們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行吧。」

終於來到悟覺寺山腳處,鄭曲尺仰頭,只見那如同青筍直插天際的山頂,似被天斧一劈為二,兩邊山頭各建有一座廟宇,而兩座廟宇則由天橋連線兩端。

只見下方細溪如梭帶流澗潺潺,綠蔭繞山蔽寺,既驚險,又驚豔,堪稱奇景一絕。

「這就是悟覺寺啊,這簡直就是將天然跟巧匠人工完美融為一體了。」鄭曲尺感嘆道。

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卻層層疊蕩在山間,再遠遠消彌散去。

「跟上。」

宇文晟率先在前走過一條鐵索橋,那上面正在走的人不少,平衡不足,那搖搖晃晃的腳感,太令人銷魂了。

恐高跟不恐高的人,都腳麻發軟了,朝邊邊往下看,深不見底,直吸靈魂下墜。

這鐵索橋寬倒是寬,就是太單薄了一些,不少人生怕這橋會在中途斷了。

而這些人之中,唯鄭曲尺是個奇葩特例,她尤其興奮地在鐵索橋上觀察、摸索跟測試。

原來,這麼早就有人修建了橫垮度這麼寬的鐵索橋了啊。

她真的很好奇、很好奇,這些工匠是怎麼靠原始人力辦到這一切的?會跟瀘定橋一樣,使用牽動繩子溜索的方法嗎?

她攀在鐵索上,腳下用力踩了踩板子,評估厚度跟承重量,那跟孩子一樣不懂畏懼探索的樣子,令前方後面的人都驚了。

她跪在板子上,將腦袋朝鐵索橋底下鑽著瞧,那搖擺晃不止,她就跟坐鞦韆似的,一併蕩動。

牧高義他們看見,心臟顫巍巍:「阿青,小心啊……」

這時,一隻手臂如同揪雞崽一樣將鄭曲尺給拎了起來。

她一愣,仰脖子一看,卻對上宇文晟笑得有些危險的眼眸。

「有趣嗎?」

鄭曲尺一聽,頓時就亢奮了,全然不顧宇文晟黑沉下來的神色:「有趣,太有趣了,你知道嗎?這座鐵索橋……」

她巴拉巴拉跟宇文晟分享了一大堆的資料理論,建造難點跟值得借鑑的特別之處。

宇文晟緘默凝視的眸光,逐漸被她眼底的光亮所吸引,也被眼前這個彷彿撿到寶藏的少女所吸引。

「聽來,的確有趣。」

「是吧,我以前估計著,至少還需要幾十年時間,才有工匠能夠辦得到,可現在,它不僅提前了幾十年,還……是我不該拿鄴國的工業科技來推測其餘六國,拿鉅鹿國來說,它的匠造水平應該至少領先咱們鄴國三十年。」

鄭曲尺終於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宇文晟靜靜地聽完,對她道:「那你怕了嗎?」

鄴國的工匠,都恥於面對別國匠業的迅速發展,自己的滯後,這些年來,哪怕他在他們身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與財力,可始終沒能叫他們挺起胸膛。

唯有這一次,由她帶領的那一群匠師團,好似終於從泥潭裡爬了起來,願意站起來奮進,也叫他終於看見了一絲曙光。

可如今,她親自來到別人的國家,見識到他們這些超前的精妙匠造,她會震驚,也會被嚇到嗎?繼而失去了原有的自信,變得畏縮膽怯嗎?

「怕?為什麼要怕?這隻會讓我更加興奮跟開心,你知道嗎?我很想很想見識到別

國更多精湛的藝術,我渴望能夠與它們面對面交流,與我所不瞭解的一切溝通,解開我對那些神秘技藝的謎題。」

宇文晟聽著她快速又歡快的語調,便明白她沒有撒謊,她是真心這麼想,這樣認為的。

她不會,她是鄭曲尺,她永遠都不會因為別人有多厲害,而變得畏縮膽怯。

相反,這隻會成為她向前奮進的動力,變成她不斷挑戰增益自我的目標。

宇文晟此時或許是露出了人生第一個真心實話的笑容,他溫柔道:「當然,你會見到你想見到的一切,但現在……我們該過鐵索橋了。」

他親自帶著依依不捨的鄭曲尺過到對岸,而早在對面等待的眾人,知情的人跟不知情的人,都努力掩飾著自己的表情,生怕因為知道太多而被滅了口。

過了鐵索橋之後,接下來他們就該順著山體垂落的鐵索,攀巖進入悟覺寺。

這不就參加一趟七國藝品評比,怎麼搞得跟唐僧取經似的一難又一難?

鄭曲尺真是服了當初選址悟覺寺來召開霽春匠工會的人了。

宇文晟吩咐道:「蔚垚你留下,潤土你在上面接應他們完成套索懸吊,剩餘人與我一道上峰入寺。」

「是。」蔚垚與潤土齊聲應道。

攀山這事,難不倒鄭曲尺,因為她力氣大,拽著鐵索就蹬蹬蹬地、跟只矯健的猿人似的,一下就超前了。

咔咔……

上頭骨碌滾落幾顆碎石,緊接著,一聲失控驚呼倏地響起。

「下面的,小心,快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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