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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朝後,鄭曲尺看到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九尺大漢。

一身誇張的肌肉完全可以媲美現代的健美先生,這漢子估計還很能扛凍,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無袖長衫,灰色長褲在大腿位置被撐漲,小腿處用布條綁緊,布鞋。

在鄴國一般只有乾重活的苦役才會這種打扮,因為一套衣服對窮苦人家來說,既是必須品也是奢侈品,為了愛惜它,能夠穿得更長久一些,一般要幹活就換上這種減少磨損拉扯的短衣緊褲。

這一對極端又顯眼的組合一出現在街上,就惹來了不少人的關注打量。

但由於八尺大漢面相偏兇,細長成一條縫的眼睛裡,全是對生命的漠視與平淡,這氣質一看就很不好惹,是以都只敢拿餘光偷偷瞄,暗中竊竊私語。

“哦哦,那個我剛晃了下神,這位……大哥,你要買這張大蟲皮是吧?”

突然被黑皮少女喊了一聲“大哥”的白熊先生愣了一下,但他卻沒說什麼,只詢問道:“嗯,怎麼賣?”

怎麼賣啊?

鄭曲尺一時有些犯難,她要是直接就要最高價,會不會把人嚇跑,她那一家老小還等著錢用呢,但要低了又不符合她的心理預期,要不還是讓對方開價吧。

“不如,你看著給吧。”

別看滿山林子都是野生動物,但獵人一般都不敢惹大蟲這種兇猛大物。

虎皮在福縣這種邊陲小地方一般是有價無市,獵戶說遇上懂行的會給價高,也有人些圖新鮮壓低價給的,她倘若著急出手,有賣家來就看著合適的價格出了吧。

她看這白熊先生帶著一保鏢隨從,應該挺有錢的,讓他主動給價,礙著面子他應該也不能少給了吧。

“這張皮子很完整,除了額心處被一箭斃命留了個小洞,其它部分剝皮時很小心,都沒有任何破損的。”為了讓他能夠更精確報價,鄭曲尺時給他進行了說明跟提醒。

男子聽她這麼說,緘默了片刻,重複了一句:“一箭斃命?”

“對啊。”

“鋸子。”

他攏了攏領子喊了一聲,只見那九尺大漢就從他身後走前,蹲在了攤位上翻查起虎皮

這時一位掛著揹簍的採藥女走過來,她皺著眉,好打抱不平道。

“什麼弓箭這麼厲害,連林中山霸王的大蟲都可一箭斃命?你這怕不是在唬人外鄉的吧。”

鄭曲尺無語:“……東西就擺在這兒,你如果懂貨,你可以親自檢視真假。”

但採藥女卻不打算這麼做,她對白熊先生好言相勸:“這位公子,你千萬別上當了,這些販子最會騙人了,她拿些相似的毛皮將殘損部位縫製上,乍一看完好,卻實則以次充好,等你回去一裁才發現不對勁。”

聽到她平白誣陷,鄭曲尺憤然而起:“我兒豁!(川話)”

採藥女卻回她:“莫以為我曉不得,呢條街我天天來,賣皮子的獵人基本都認得到,但從沒見到過你,你是哪來的?(川話)”

其它人也都對著鄭曲尺指指點點,隱約跟這採藥女同樣的質疑跟口徑。

她是河溝村人,少在縣城走動,擺攤也是第一次,卻沒想遇上了排外的小販,見她賣虎皮來了筆大生意,就不想讓她來這分這杯羹。

見周圍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鄭曲尺被她這麼一攪和,明白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行,你說假的就假的吧,我不賣了。”

採藥女一看,更得意了:“瞧吧,她就是個騙子,現在被我拆穿了,就想溜走了。”

這時蹲在地上一番檢查的九尺大漢,突然出聲:“這是剛割下來不超過二個時辰的大蟲皮子,身軀與四肢完整沒損,皮身也沒摻雜別的,是一張完整的上品毛皮。”

此話一出,剛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霎時就戛然而止了,他們就跟突然被人騸了一巴掌似的,臉色難看。

採藥女擠出一絲笑,不相信地問道:“可,這、這她一個弱小女子,怎可能殺得了大蟲?”

“就是,這皮子怕不是偷的別個的哦。”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插了一句。

鄭曲尺不傻,明白強龍不壓地頭蛇,她以為她低調些賣完就走,不會惹來什麼事,但她低估了利益鏈這種東西的存在,她賺了錢,別人眼紅,她沒背景又是生人,不會有人護著她。

鄭曲尺懶得跟這些故意搗亂的人扯皮,她背起布挎包,扛起虎皮子打算收攤走人,但卻被攔了下來。

白熊先生憨態地移步擋在她身前,清聲道:“姑娘,這張大蟲皮子我買。”

她訝然,一般買家聽到這些流言蜚語,只怕都會心生芥蒂,他這是對自己隨從所做的判斷有信心,還是真的很喜歡這張虎皮子?

既然他肯冒險出價,那她又何需畏畏縮縮。

“你出多少錢?”

“一錠中錠銀子。”

等等,她算算哈,一錠銀子,大概50兩,一錠中錠的銀子,至少也是十兩。

而十兩……是多少貫銅板來著?

嘶!

一中錠銀子?!

周圍人聽見了這外鄉人的報價之後都呆住了。

雖然虎皮很貴,但也沒到這種程度吧,其實別的攤位上也有人在賣虎皮,可平日成交價大多都在5兩上下,可這一張虎皮卻把價翻了一翻?

“這位大哥,你當真有眼光啊。”

鄭曲尺果然沒看錯,這位白熊先生一看就是不缺錢的主,她內心驚喜不已。

有了這十兩銀子,她不僅可以將欠官府的未婚稅一次性繳納了,還可以再去店鋪買四件大衣,給家裡人人一件過暖冬。

就在她以為這筆買賣板上釘釘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沙沙的密集腳步聲重踏在街道的青石板上,在北樓門旗之處,一隊營中精兵疾步衝至,再兩行列開,持雪亮長刀、利矛、堅盾開路,一眼望去排出足足半里之長。

兵雄姿驕,令人生畏。

街上這些平民小販平日裡哪見過這種規模的營兵集結,全都嚇到了,趕忙貼著牆壁站著,生怕被利器的寒芒給刺傷了。

然後這還沒完,正當所有人都疑惑這些軍隊停駐在這為誰開路時,只見一隊披掛甲衣的騎兵冷囂似捲雲,攜風馳騁而過。

當先是四員偏將,簇擁在一人左右。

那人頭戴騰神黑冠,披掛龍鱗甲,猩紅披風,腰繫饕鬄帶,那十足衝擊人視線黑與紅的強烈顏色,繪聚成一個人獨特的鮮明存在——宇文晟。

鄭曲尺吸了一口冷氣。

淺褐色的瞳仁倒映著他戴面具的梟冷身影,這是她第三次見到他,卻還是那樣的驚心動魄。

噯?

等等等,他怎麼好像越來越近了?

他怎麼好像……朝著她這邊跑來了?

鄭曲尺典型的做賊心虛,自己將自己嚇得夠嗆。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不成宇文晟是查出她是墨家派來的刺客兼職細作,打算將她就地正法了吧?

可抓拿她這麼一個小卡拉米有必要這麼勞師動眾嗎?

正當她打算撒腿就跑的時候,宇文晟與他的副將們卻在離她這邊約十幾米的地方勒馬停了下來。

但之前縱馬撲衝而至的煞冷之氣卻沒有被其遏止住,反倒囂張到叫人臣服趴地的氣勢撲塵至他們臉面之上。

宇文晟身後的披風囂張飄搖翻迭,駭人面具之下,如凃鮮血的唇瓣啟聲:“公輸即若?”

啥?

公輸即若?

這名字……不是在喊她?

鄭曲尺後知後覺看向側邊,跟她站得很近距離的那個“白熊先生”,宇文晟喊的那個“公輸即若”莫非他?

這名字如此文雅俊秀,總不該是那個九尺大漢吧。

她意識到可能是自己搞錯了,她根本不是主角,甚至連一個配角都不是,於是趕忙低垂下腦袋,悄咪咪地學旁人一般躲事,當一名合格的路人甲、不,是路人丁。

不過,這個名字聽著有些耳熟,她好像在哪裡聽過來著。

幕雲紗之下,公輸即若將插袖交疊有胸前的手緩緩放下,他擺手讓鋸子讓開。

眾目睽睽之下,千軍力壓之下,他依舊跟剛才遊街買賣一樣,從容淡定。

“宇文將軍,我已經如你所願來鄴國了,不知可否將舍妹送返北淵國了?”

“恐怕不行,她還欠著本將軍的救命之恩,若讓她回北淵國了,那這恩誰來還?”宇文晟笑問。

公輸即若嘆了一聲:“公輸家,不為它國所用,抱歉了,不過倘若將小妹嫁與宇文將軍,倒是可以破了此例。”

除了宇文晟,其它人聽到這句話都變了臉色。

公輸即若竟想將公輸蘭嫁給將軍?!

蔚垚跟王澤邦卻臉色凝重,這件事情倘若在更早之前發生,或許他們還會有想法,但現在卻太遲了,他們將軍已經娶了夫人。

宇文晟:“這是公輸家的意思,還是你公輸即若一人的想法?”

公輸即若:“有區別嗎?”

他語氣很隨意,但這其中的不容置喙已經昭示了他隱藏在平淡言語之下的霸道。

他公輸即若的想法,就是公輸家的意思。

宇文晟握韁繩的手指緊了緊,抑止不住的妖邪心思湧上,他欣喜且享受的聽著公輸即若的資訊,聽聽啊,他公輸即若多有價值,完全值得上他為此花費的精力與時間,不是嗎?

鄭曲尺悄悄瞄了一眼宇文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這人瞳孔翻滾的黑暗瘋狂洶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總之瞧著怎麼好像更病態了。

她抱起虎皮就想逃離這緊張危險的地界,但卻沒想到被九尺大漢給伸臂攔住了。

他細眯成縫的眼睛看著她:“這皮子我家先生要了,留下。”

他這一聲,算不得多響亮,但偏偏就引起了在場人的側目。

小販、民眾、軍士……還有她此時最不願意面對的那個人。

鄭曲尺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埋進去躲事,同時也將這個九尺大漢也埋一半。

頭朝下的那種!

她小聲咬牙道:“我不賣了,放我走。”

可他跟個犟驢似的,粗聲道:“不行。”

宇文晟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公輸即若後側被擋了一半身子的人,主要是鄭曲尺的確嬌小,站在體型龐大的九尺大漢跟“白熊”後方,很少有人會留意到她的存在。

但如今她被九尺大漢硬生生“拖了”出來,他不經意一眼瞥過去,然後就看到了……昨晚還睡在同一張床上的人了。

“……”

宇文晟臉上病態瘮人的神色徒然一滯,眯起長睫。

鄭曲尺?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時公輸即若經鋸子的提醒,也想起了之前被打斷的交易,他禮貌的跟宇文晟道:“麻煩將軍先等一等,容我先完成一場交易,再與將軍好生談一談。”

他轉身走過來,憨態的步履不顯笨重,且不管鄭曲尺此刻臉上的抗拒有多大,他疑惑的問道:“姑娘,我們不是談好了嗎?我以一錠中錠銀子,買你這張大蟲皮,為何又出爾反爾了?”

大蟲皮?

呵,宇文晟終於知道,她近日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就是為了瞞著他,不要命的偷跑到山裡去獵大蟲?

鄭曲尺此時簡直有苦難言,她將腦袋都快抵到胸前了,但轉念又想,她不能表現得太心虛,太異常,於是她又抬起臉來,但又儘量不將這張臉暴露在宇文晟的眼前。

她換了個方位,跟公輸即若客氣道:“我這不是怕惹上什麼麻煩嗎,要不你趕緊拿錢吧,我有點緊事,得回家了。”

這個白熊先生肯定不簡單,廢話,能跟宇文晟叫囂談話這麼久,還沒有被他一劍當瓜砍掉腦袋的,絕對是個大人物。

這時,公輸即若不經意掃到她自制的斜跨包裡露出一截白狐毛。

“這是否乃純色白狐,不知它賣……”

“這個不賣的。”

鄭曲尺立即捂住包包,將白狐皮塞了回去。

“為何?”

這個人嘰嘰歪歪,不賣就不賣,哪來的那麼多為何?

不過她腹誹得再兇,礙著對方身份不明,嘴上還是得回話:“我夫婿每日早起上工,他衣衫單薄,脖頸長容易凍著,我拿這個給他縫製一個圍脖正合適。”

宇文晟聽了,猛地看向她。

下一秒,他翻身下馬,在所有人震驚的眼神之中,開口道:“這張大蟲皮子,我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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