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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曲尺的確低估了宇文晟,她只記住了他的瘋批狠辣,卻忽略了他能憑一己之力攪亂七國風雲,人人恨他卻又幹不掉他,他的智謀與腹黑更為駭人。

她一個只知道埋頭苦幹的技術人員,還擱陰謀家面前耍心眼詭計,糊弄誰呢。

她反省,她級數太低了。

只是,他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刻放過了她?

她低下頭,一雙下垂的狗狗眼因驚意而緊縮,撲閃出一層水潤,渾身的神經也因為驟然的緊張而抽搐起來。

宇文晟那陣瘋勁過了,那雙深陷在眉骨陰影下的雙眸,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妖冶與邪惡。

“你既然自己選擇摻入進來這一場紛亂,那便再也沒有退路了。讓我看到你的價值所在,否則你將與地上那具無用的屍體同一下場。”

他嘴角微微咧開,加深了面上一直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戲弄,又像是意猶未盡。

“桑瑄青,機會我給了你,命我也暫給你留著,記住你說過的話,如果讓我發現你撒謊了,無論你最後逃到哪個國家,無論你藏匿在哪個地方,我都會找到你。”

鄭曲尺背脊徒然發涼:“……”

這難道就是現實版的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

從主軍大帳出來時,鄭曲尺幾乎被嚇掉了半條命。

她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就被宇文晟那個瘋子給嘎了。

“你竟然活著出來了?”蔚垚似乎很驚訝。

鄭曲尺見他一直守在外面,怔了一下,又想起那個輕易就闖進主軍大帳的刺客,現在更加確定他們就是故意的。

她紅著眼,氣沖沖道:“我命大得很!”

“好好好,你命大,你的確命大啊。”蔚垚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

其實在她進去之前,將軍收到了一個壞訊息。

鉅鹿國跟南陳國那邊好像有異動了,比之反應更快的是周邊的那些遊牧蠻子,假如他們會在某一天突襲北上,若沒有城牆的防禦,福縣將成為一處紛爭之地。

哪怕有將軍守著,可他不是神,無法如同鐵桶一樣守護四面八方的大規模進犯,尤其是擅長遊擊箭術的幹屹人。

這時鄭曲尺的細作身份就很敏感了。

雖然他並不想看她送命,但將軍的命令高於一切。

但他也沒有想到鄭曲尺這一條小命的確夠硬,竟在將軍心情不好的情況下,還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完整出來了。

鄭曲尺不想跟這些心理不正常的人說話,她忍著腿疼,走得飛快。

可惜腿短,人兩三步就給趕上了。

蔚垚看她鼓氣腮幫子,橫眉怒眼的樣子,便打趣她:“瞧不出啊,人小氣大,既然將軍沒對你怎麼樣,那以後你說不準還會經常見到我,不想跟我練柔骨術了?”

鄭曲尺這一聽,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

她覺得遷怒這種事,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她一向大度,倒是沒必要跟一個外人計較。

她偏過頭:“那你什麼時候教我?”

“過兩天吧,你會見到我的,對了,你不是木匠嗎?還會修城牆?”他奇道。

鄭曲尺漫不經心道:“我就一個小小的石匠,只負責採石搬抬下苦力,修城牆估計還輪不到我。”

蔚垚緘默了片刻,嚴肅道:“桑瑄青,用點心吧,福縣的城牆若無法修復好,那麼福縣將永無寧日了。”

她看他突然變得這麼正經,都有些不適應了。

在之後很久的一段時間內,鄭曲尺都會想起蔚垚說這句話時的神色。

就好像他提前預料到了一場巨大的浩劫,卻因為無法阻擋,有無奈、有感慨也有孤注一擲的沉重之意。

“這話什麼意思?”鄭曲尺也收起散漫的態度。

但蔚垚卻沒再透露些什麼,只按了按她的腦袋:“好了,我先派人送你回去,有什麼話等過幾天再說。”

鄭曲尺被蔚垚派人從長馴坡送回了鬼羧嶺,可剛一回棚戶區,單扁就將她拉到無人的地方打探情況。

他兩眼緊緊地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微妙的表情:“尺子,怎麼樣,見著宇文晟了嗎?”

“見著了。”她頷首。

“他跟你說什麼了?你又跟他說什麼了?”

鄭曲尺其實一路上都在想蔚垚跟她說的那件事,這會兒也沒有了玩笑的心態,她忽然鄭重的問單扁。

“現在可以告訴我,墨家這一次的任務是什麼了嗎?”

單扁被她反問一句,尤其她此刻神情認真,隱約有種不容反抗的壓力,這種想法引起他一陣強烈的不適。

但這件事遲早是要跟她講的,所以單扁也沒有隱瞞,爽快道:“想辦法阻止城牆修建成功,必要時徹底摧毀它。”

鄭曲尺聞言臉色一變。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深深地盯著他,語氣複雜。

單扁猶豫了一下,煩躁的撓了撓頭髮,還是老實告訴了她。

“你知道這堵城牆對於福縣、對於鄴國意味著什麼嗎?它的位置很講究跟要緊,正好鉗制著鬼羧嶺、北山尾翼與草原遊牧蠻子的各大交通要道,縱使這些蠻子的騎兵能夠破關而入,但也僅限於對內地實施騷擾,因為他們的補給根本不可能從關口運輸進來,你聽懂了嗎?”

鄭曲尺怔怔的看著他。

單扁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因為有了這道人為天塹,所以福縣邊境的這些兇悍的草原蠻子無法在內地立足,無法動搖到鄴國的根基,當然這於其它國一樣,它就像咽喉處的一道隔斷壕溝,護著鄴國。”

鄭曲尺一下就懂了。

她在書本中曾讀到過一句話。

廯之疾再重,但也侵入不到膏肓。

福縣的城牆真正的作用在於,它能夠限制蠻子騎兵的奔襲和阻斷後援,入侵者或許能夠集中力量偶爾突破一兩個關口,大舉入侵,但是,只要整段城牆還駐守著強勁的軍隊,他們就會始終面臨被狙擊、伏擊而無法重回故里的風險。

這就跟她那個時代的長城之作用於華夏一樣。

她喉間乾澀,吞嚥幾下後,才道:“墨家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你知道嗎?”

單扁神色冷漠,只道:“這些與我等何干?尺子,鄴國不是你我的故里,毀了便毀了,只要能完成任務就可以了,其它事情你不必多管。”

鄭曲尺聞言只覺好笑,她還真笑了起來,她告訴他:“可是單扁啊,我是人,不是畜生,我怎麼可能在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之後,不去想手上究竟染了多少無辜者的血?”

單扁聽到她這麼形容,臉色頓時十分難看。

“可想了又如何,你又能做什麼,憑你一人能夠改變些什麼?別到時候因為心慈手軟,連自己都在劫難逃。”

鄭曲尺覺得跟他已經沒有什麼好說了。

她冷下臉轉身想走,卻被單扁一把攥住。

“是不是宇文晟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尺子,你別相信他,宇文晟這人眼裡容不得沙子,但凡被他查出的細作、刺客,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的,無論他們是不是選擇了背叛,是不是跟他投誠。”

鄭曲尺警醒,她不動聲色,又似妥協一般回道:“他的確懷疑了我的身份,但這很正常,畢竟我們之前冒險引起他的注意便想到了這種後果,如你所言,如果他真的確信我是細作,我還能夠站在這裡嗎?”

他愣了一下,為她這半真半假話。

“我騙過了他,但或許也沒有完全騙過,但至少他留下了我,不過至此你最好跟我保持一定距離,萬一他順藤摸瓜,很容易就將我們這些人一鍋端了。”她真摯的勸誡道。

單扁倒是聽進去了,他想了一下。

“你說得對,那他見你還說了些別的什麼沒有?”

“之前我造出的起土器令他很感興趣,他覺得我木工不錯,便讓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加入他的工匠團。”她胡亂編造了一套說辭。

單扁沒有懷疑她:“那你答應了沒有?既然有這麼好一個機會能夠接近他,你一定要答應。”

“今天我在主軍帳看到了一個刺客……”鄭曲尺本不願去回想今天的那一幕血腥場面,可她看向單扁的眼睛,卻不自覺露出一抹跟宇文晟十分相似的笑容。

那是一種神經被逼到快要瘋魔之後,又冷靜至極的神色。

“他被宇文晟一劍劈成了兩半,你見過這種死相的人嗎?因為出劍太快,當他被分成兩半的時候,眼睛跟手指都還在動,他還活著啊,卻只能痛苦等死……”

單扁臉色白了白,竟在她的眼神之中被逼退了一步。

她垂下眼眸:“你有本事你就去啊,我承認我怕了,至於其它的任務,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吧。”

——

睡了一夜,也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鄭曲尺第二天醒來之後,頂著一雙酸澀腫漲的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嗯?

手好像能動了,但甩臂時的痠痛感,卻讓她倒吸口涼氣。

痛痛痛痛……

這要怎麼上工呢?

她正愁時,工友卻給她帶來了一個好訊息。

說是縣丞知曉她為救人受了傷,便命府兵告訴她,不必著急上工,先養好傷直到恢復為止。

還有那個叫“黎師”的男子,頭傷未愈,不便移動,便派人給她送來了一塊小牌子。

牌子非玉非木非石,是一種很特別的材質,像某種煉製過的金屬,硬度很大,顏色淺黑似棕。

為什麼要送她這麼塊牌子?

她拎起線繩甩了甩,這塊只有麻將大小的牌子看不出什麼特殊的,上面甚至沒有纂刻任何文字,就平順光滑的一塊牌子。

難道它是有什麼紀念意義或者很值錢?

瞧不出個什麼明堂,鄭曲尺將它揣到衣兜裡,打算等下次見到男子就將東西還給他。

她要這個東西也沒用,說不準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東西,對別人而言卻是與眾不同。

她這兩天白拿工資不幹活,人直接躺平了,但心裡總揣裹著事,翻來覆去。

一會兒想到柳風眠,這一次去營寨沒遇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一會兒又想到蔚垚說的話,心裡沉澱澱的。

一會兒又想到單扁提到的任務,滿頭官司。

她煩躁的從床上爬起來,就聽到棚戶外邊經過幾個府兵,他們在聊著:“我聽縣令他們說,宇文大將軍麾下的七宿軍要來駐紮鬼羧嶺。”

“城牆還在修建,他們這會兒過來做什麼?”

“聽說是要代替咱們施行監督之職,近日來,我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你說是不是要出事啊?”

“不會吧,咱福縣都好幾年不見盜匪跟蠻子……”

聽到這,鄭曲尺忽然明白,蔚壵他說會跟她時常見面,還有當初說的過兩天再教她柔骨術的意思了。

可為什麼他們會突然過來?以軍隊代替府兵,加強的軍事防禦跟武裝力量,一般來說定是為某種不安因素做提前調派。

是因為察覺到墨家要秘密摧毀城牆的計劃?還是有其它變故?

府兵們聊著聊著就走遠了,鄭曲尺這時從棚區走出來,躺久了還不如活動一下筋骨,這兩天人越來越懨,手是好了,可她的心卻像找不到出路一樣。

“噹噹噹——”

突聞幾聲高響敲擊,遠揚的清鳴聲,比鐘聲更加尖銳刺耳,震耳發聵。

“報——”從山坳小路上,一個臉青臉白的府兵按著跑歪斜了的帽子,快速奔到採石場,對工官急聲道:“在北邊山嶺發生了一支騎兵!看穿著打扮,是幹屹蠻子!”

工官當場就嚇傻了,他聲音抖得不成話:“來了、來了多少人?”

“不、不知道,或許有幾十,或許有上百!”

工官反應過來,轉過身大聲吼道:“趕緊通知所有人撤離採石場!”

鄭曲尺在後面聽到了這一切,她快步上前,問道:“為什麼要撤離?咱們這裡少說也有千人,還懼其幾十上百人?”

“你懂什麼?!”一個府兵怒氣衝衝喝叱她:“那些蠻子,擅弓騎精,還有一身精良的甲衣,而我等既無利器,更不懂領兵作戰,空有一身力氣,難道還能夠衝上去跟他們打鬥?”

鄭曲尺一眼掃視,府兵只穿著普通的青色袍子,腰間配備的刀具鏽跡斑斑,她儘量緩聲道:“就這樣放棄撤離了?那城牆呢?城牆四周修牆的人呢?”

“這片守駐的軍隊收到訊息自會前來處理,我們這些人留在這裡也是於事無補!”

可逃就有用了嗎?

鄭曲尺想著鬼羧坡毀損的大半城牆,又想到駐軍朝南巡邏這個時辰應該還集中在南邊,他們北邊幾乎處於無人駐守的狀態。

倘若這些蠻子是騎馬飛奔而來,就他們就兩條腿,還能跑得過四條腿的快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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