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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四點,準時起床。

這次沒打坐養氣,只是簡單站樁鬆了鬆筋骨,為這即將到來的忙碌一天做好準備。

四點剛過沒多大會兒,天邊擦亮,屋門就被急促敲響。

敲門的是包玉芹,一臉焦躁驚恐。

“周先生,我家強兵出事了。”

“我昨天晚上說過什麼?”

我也不問她出什麼事,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

包玉芹張了張嘴,臉漲得通紅,但還是哀求道:“強兵還小,不懂事,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求您給他治治。”

我故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兒子衝撞的東西不同尋,非得起場法事才能治好,我昨晚給你清場,元氣消耗過大,得半個月才能起法事。我特意叮囑你,原因就在這裡。老嬸兒,我不是不想幫你,實在是現在有心無力。不如這樣,我給你兒子開副藥,你每天給他灌一副,先鎮著,別失了魂。這半個月呢,你可以找本地的先生幫忙看看,要是能解決最好,解決不了,就等半個月後我給他起法事來治。不過,法事不可輕起……”

包玉芹咬牙道:“周先生,我聽你的,只要能治好強兵,多少錢都行。”

我說:“這不光是錢的事。做我們這行,其實最不願意的就是起法事,麻煩,事多,還得消因果,免得被纏上。不說這些,先去看看你兒子的情況,把藥開了喝著,你多在本地找幾個先生來治治看,要是能治好,大家都省事。”

“哎,哎,那就麻煩您了。”

包玉芹忙不疊地應聲,趕忙領著我往外走。

走廊上、樓門口已經聚了好些人,都對著院子裡指指點點,小聲議論,看到包玉芹過來,就趕忙閉嘴。

院子外面也同樣站了好些看熱鬧的人,雖然臉上都帶著些驚悸,但卻也捨不得就這麼離開。

我一眼看到了老曹。

他依舊披著那件老舊的警用大衣,抄著手站在人群最前面,皺眉板臉,顯得挺不開心。

院子當中依舊鼠屍遍地。

老鼠血雖然少,但死得多了,依舊流得滿院都是。

黃毛就坐在血汙與鼠屍之間,縮著脖子躬著背,一會兒左看看,一會兒右看看,滿臉滿眼的驚恐,時不時發出一聲低低的吱吱叫喚。

像極了一隻大老鼠。

我仔細觀察了黃毛一會兒,又看了看四周,對包玉芹說:“老嬸兒,他這是衝撞了,你先找人把這院子裡的老鼠都弄走,清出個場子來。我先把他的魂兒穩住再說別的。”

包玉芹連忙應了,一張嘴就要扯嗓子喚人。

我扯了她一把,“沒說完呢,別急。動手之前,我先給大傢伙做個儀式,免得清場的時候也被沾惹犯了毛病。不過做儀式就等於是正式開張接診,可我現在連個固定地方都沒有,就這麼開張等於是搖鈴賣藥,對以後不吉利,我需要先有找個至少能住上一年的穩妥地方做道場,得獨門獨院才行,還得請些鄉里老人見證,搞個簡單的開張儀式。”

包玉芹看著黃毛,急得是六神無主,我說什麼她都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熬到我一說完,她就大著嗓門把支書陶大年和幾個村委員會成員從圍觀人群裡給喊出來,把我剛講的那些說了一遍。

陶大年為難地看著我,“小周先生,見證開張這事好辦,我們幾個老傢伙都在這兒,村裡能有個先生也是好事,就是這住的地方,你要獨門獨院,滿村就王老棍那一個院子……”

沒等我說什麼,包玉芹先對著陶大年開噴,“老陶,給不給村上一句話的事,我兒子等救命呢,你特麼別在那裝別咕眼,我們家老何就這麼一個香火,他要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我拽你一起給他賠命!”

“你急啥子個,我又沒說不給,我是怕小周先生覺得俺們心不誠,把個剛鬧了死人的院子給他,心裡不舒服。再說了這還有兩個麻煩。一個是剛生了這麼大的事,公安局那邊還把院子封著呢,再一個王老棍回來,家被人佔了,總得有個說法吧。”

“呸,王老棍那個嚥氣兒連個打棚燒香都沒有的外來老骨碌杆子,你還怕他?”

包玉芹上來就扯陶大年。

陶大年趕忙往後躲,“哎,哎,別扯吧,這麼多人呢。”

我示意包玉芹不要動手,說:“陶支書,我表個態啊。我來金城本就是想找個地方開張立業,靠自己這身本事討口飯吃。當初來這兒,就是看中了這個院子。死沒死過人,不要緊,我什麼身份,還會怕這個?公安那邊,我保準今天他們就能把封撤了。至於你們說的王老棍,我也不佔他便宜,這房子算我租的,他真要回來,我把租金給他,但這一年期不能動,行,咱們現在就開始,不行,也讓老嬸兒儘快找本地先生來救人,再耽誤一會兒,走了魂兒可就救不回來了!”

陶大年揹著手,擰著眉,在那琢磨。

包玉芹不幹了,又來扯他,“老陶,你特麼倒是放個屁啊,又不是讓你收農業稅呢,裝個老別眼樣兒咋唬誰呢?”

“別扯,別扯,那就這麼著。”老陶無可奈何,只好對那幾個村委會的老頭說,“就這麼辦吧,大夥都來做個見證。”

支書在村裡基本上都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他既然同意了,別人也都沒意見。

於是陶大年就對圍觀的眾人把事情一講,就安排給我張羅開張慶祝。

事急就章,只能因陋就簡,買上兩掛鞭炮,點了扔在王老棍門口噼啪一炸,找來大開紙和筆墨,我親筆寫了招牌名,往硬木板上一糊,拿鐵絲綁到院門架子上。

三脈堂。

看到這三個大字,一直看熱鬧不出聲的老曹便搶先喝了一聲“好字”。

我雖然沒上過學,但跟妙姐學的東西一點也不少,這字也是正經臨褚遂良雁塔聖教序練出來的,講究的就是個端莊規整,剛勁有力,相當適合寫匾碑文字。

有這筆好字撐著,哪怕招牌簡陋了些,但掛在門上,也就有了幾分氣勢。

我往門口牌匾下一站,衝著圍過來的一眾大河村民拱手道:“鄙姓周,名成,平子山清老河人,在家遭難,出門學了身本事,今兒來到金城這一方寶地,坐診開張,一為父老清靜,二為一報所學,若是各位親朋好友鄰里客人有衝撞迷登、不明疼痛、性情突變、體生贅物種種外路毛病的,儘可介紹過來診治,治不好不要錢。”

說完,把預先印好的名片,一一散給村民們。

簡單的白紙卡片,正面印著三脈堂和周成的大名,背後面印著經營範圍:“專業解決撞邪、壓驚、夢魘、失魂、贅生諸般疾症。”

一邊發名片,我一邊叮囑,“一定收好了,這卡片是開過光的,走夜路帶在身上可以防衝撞,睡覺壓在枕頭底下不作噩夢,要是介紹親戚朋友過來,憑此卡片可以免費贈送壓驚手繩一條。”

聽我這麼說,接了卡片的村民就都仔細地揣起來,沒接到的都湊上來搶著要。

手頭三十三張卡片,眨眼工夫就散得精光。

我對村民們抱拳說:“沒了,就準備了這麼些張,開光不易,實在裝備不出更多的。我這先去看看何強兵的情況,大傢伙要是沒事,都過去幫個人氣,鎮一鎮精魂。”

回到包玉芹家院裡,我先沿著四周灑了一圈藥粉,讓包玉芹拉人把院子裡的鼠屍都裝袋拿到村口焚燒,又叮囑他們燒的灰千萬不能隨便扔了不管,必須得埋在村頭那個大槐樹底下。

這鼠屍一收,坐在地上的何強兵就不再左顧右盼的不停晃動了,而是好像脫力般軟倒在地上,只時不時的還發出一兩聲吱吱叫喚。

我點了兩個強壯的村民上前把何強兵扶起來,扒了上前,一左一右地挾住,將後脊樑對著我,然後從行禮取來一束線香點燃,反手握著在空中揮動,淡淡煙氣隨著香頭的划動,在空中組成一道複雜的符,凝聚不散。

圍觀的村民們登時發出一片低低驚呼。

不待驚呼聲落下,我抓著那束線香猛得戳在何強兵背上。

何強兵登時打了個激靈,拼命掙扎驚叫:“媽,救命啊,耗子,大耗子!”

那兩個村民依著我的吩咐,牢牢夾住何強兵,不讓他掙脫。

包玉芹一臉心疼,卻也不敢上前。

我揮著線香,一下接一下地戳下去,連戳了九次,在何強兵背上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香頭燒痕。

有黑色的細線自燒痕處緩緩流出。

何強兵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那兩個村民的胳膊上,艱難地抬頭看了包玉芹一眼,有氣無力地道:“媽,我冷,還餓。”

包玉芹見他恢復了神志,喜極而泣,抹著眼淚說:“行,媽去給你做飯,給你做水盆羊肉,你最喜歡吃的。”

雖然這樣說,可她卻先看向我。

“行了,把衣服穿上,扶屋裡歇著吧,我再給你開一副藥,每天晚上睡前給他喝一遍。這段時間,不能給他吃葷腥,只能吃青菜喝白粥。老鼠嘴饞,要是喂得刁了,纏著不想走,就麻煩了。這些天留意著點,不要讓他再看到老鼠,再犯病我可真幫不上忙了。”

包玉芹忙不疊地答應,一面讓人把何強兵扶屋裡去,一面掏出個紅包來塞給我,“周先生,這是一點孝敬,您收著。這兩天還是先住我這兒,趕明方便了,我幫你把院子拾掇一下,你再住進去。”

我也不推讓,接過紅包,輕輕捏了下厚度,一千整。

這年頭普通工資才二三百塊,農村人家更是錢緊得厲害,能一下拿出一千來孝敬先生,稱得上是家底豐厚。。

怪不得何強兵會被小梅那掌頭燕子給盯上。

這一場把戲,看得一眾村民意猶未盡,陶大年連吆喝了好幾嗓子,才算把人都給趕走。

眼見著人都散了,我轉身正要回屋,卻見老曹揣著手走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坐診開張小抬轎,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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