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交流、寫信、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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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在天台上抱著腿，都囔著：“色鬼……”

這坐姿讓本來就很顯眼的某個部位變得更突出了。堅決拒絕承認這一惡名的公孫策決定之後閉著眼閒聊，全當鍛鍊自己的聽力。

“真正的色鬼會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一點點接近你，本人在這個時代就算稱不上紳士也算是規矩的好人了。”

“願意幫我的公孫策本來就是好人呀！”

按你的標準，這世上的壞人恐怕不多。

“綺羅小姐，你覺得願意請你吃吃喝喝的就是好人嗎？”

綺羅認真地答道：“我覺得願意陪我說話的就是好人！”

這標準更奇怪了。

你把話語當成糧食嗎？新時代吃書妖怪？

公孫策剛想槽上幾句，轉念想起了他與綺羅初見時的對話。

——“我想了解公孫策！告訴我你的生活吧！”

——“我想了解普通人是如何度過日常生活的！”

交流這一瞭解他人的過程，對現在的綺羅十分重要？

不是沒可能，這女孩一直在強調這一點。初次見面時，失憶的綺羅就一口咬定這能幫她脫離困境。

可在之後他們仔細詢問的時候，女孩也只回答“我覺得這樣就行！”，而說不上來具體的緣由。

再在這方面深究也夠嗆能得到線索，灰髮青年決定換個問法。

“綺羅小姐。對你而言，交流是什麼？”

“交流不就是改變自我的方式嗎？”

綺羅疑惑地答道，好像他問出了個眾所周知的問題一樣。

這讓公孫策提起了興致。

“為什麼？”

“嗯……嗯……”

綺羅苦惱地都囔著，像是想不出恰當的說明。

“就是……你看，人都只有自己的一顆心吧？”

除了少年漫畫中會謳歌夢想的大boss外，基本上是這樣。

“自己的心，是被封閉在身體裡的。從書裡和電視裡得到的知識，都會變成新的想法，而那些想法也都是由心中產生的。就像我不能揪著自己的頭髮飛起來一樣，我自己產生的想法，也改變不了我自己的心。”

我就能用自己的超能力抓著自己起飛。

……還是別這樣抬槓了，感覺綺羅會哭的。

“我想必須要有外來的力量，才能改變自己的心靈，正是因為這樣，交流才會變成重要的事情！”

綺羅越說越流暢了，她握緊雙手，歡快地說著。

“交流是用言語為載體交換情報的方式，它能帶來他人的看法！我能得知他人如何看待世界，得知他人如何看待我，藉此瞭解他人的心靈……同樣的，他人也能觸碰到我的心！即使不刻意去做些什麼，心靈在這過程中也會自然而然地改變，因為交流就是心與心的碰撞呀！”

真是適合出現在早八點幼女動畫中的臺詞。

交流啊……

如果綺羅真是這樣想的，她先前的古怪行動倒是能夠得到解釋。

因為終於有人和她說話了，她才覺得自己被“填滿”了？那是她得到了更多情報的某種感性表述嗎？

他人的看法為她提供了比失憶前更加清晰的自我認知，難以控制的超能力才變得可控起來，這樣的推論倒是很合理。

可是，他總還覺得有些古怪。

要在與嚴契見面前，這樣的推論就已足以解決念動力失效以外的所有疑點，可在聽到無常法使的問題後，綺羅的事件就顯得尤為可疑。

只是一次簡單的超能力暴走嗎……？

他注意到綺羅縮了下身子。

夜風寒涼，與衣著單薄的女孩長時間坐在室外可不合適。

公孫策放棄了繼續盤問的念頭，準備等之後查到更多情報後，再繼續推進這個問題。

“是很有趣的看法。時間也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綺羅望著他說：“公孫策看上去不開心的樣子。”

很難說心情愉快。

“公孫先生我今天心情蠻好的啊，下午沒課一口氣摸半天魚十分舒適。”

“是這樣嗎？”粉發女孩冥思苦想了一陣，“不對！你剛剛皺眉頭的時候比今天下午還深了2毫米，嘴角也更向下撇了1.8°，明顯是比下午看動畫時的心情要糟的！”

好先進的面部運動捕捉技術。

學校保安處沒聘你去當技術顧問當真屈才了。

“有考慮過去當偵探嗎這位人肉攝像機小姐？”

“我嗎？喏，我想當歌手。”

這老實孩子接不上梗啊。

灰髮青年無奈地攤手：“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些小事，不用擔心。”

綺羅蹭到青年身旁，輕聲說。

“有不開心的事情，也來跟我說說吧？說不定會開心一些……我也想幫上公孫策的忙。”

真溫柔啊綺羅小姐，但別靠這麼近好嗎。

我真的很擔心不知幾秒之後察覺到不對勁的大小姐一把推開天台的門到了那時候就算公孫先生有超能力恐怕也沒法完好無損了。

“總之你先往旁邊移動一下保持安全距離。”

綺羅骨碌碌往旁邊滾了一下，青年懶得再糾正她的行動模式了，索性全當沒看見。

他嘆了口氣，說：“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對我來說，則是個不想面對的問題……也全是因為我自身的因素，才會把普通的事情變得這麼麻煩。”

綺羅一下子興奮起來：“是戀愛問題嗎？！”

你們女孩子的思路都這麼跳脫嗎？

超能力者沒正面回覆這個問題，而是沿著之前的話繼續向下說著。

“以前，在我還沒現在這麼成熟……好吧我承認我現在也不怎麼成熟但總歸比那時候好。總之就在我還沒變成現在這樣的時候，我遇見了一些帶給了我很大影響的人。”

綺羅認為，交流是心與心的碰撞。一個人的心靈，就是在與其他人的交流過程中改變的。

這話語沒有理論的支撐，而僅從感性的角度上出發，公孫策對這觀點有著共鳴。

他也是在遇見了很多人之後才有了現在為人處世的理念。

像是把他從泥潭中拉出來，激勵著他向正路前進的大哥。

以及，在王國遇見的她。

拂曉騎士。

“其中一位……對我蠻糟糕的。從常識人的角度來看，她絕不是位好相處的人士，但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給予了我非常大的幫助。”

說起這話的時候，他的腦中回想起了在蘇佩比亞度過的時光。

和騎士小姐一起走訪大街小巷，在冷言冷語中解開惡意編織的羅網，前腳還在追尋桉件的線索，後腳又查起了關於騎士與劍的傳說……

“待在她身旁的時候，我每天被折騰得要死要活。那段時間稱得上糟糕透頂……糟糕透頂。”

綺羅迷惑地眨著眼，她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在說不開心的事情，公孫策卻笑了起來。

“她對我蠻好的。”

青年沉浸在回憶中，甚至忘記了自己正說著自相矛盾的話語。

“可我到了最後，也沒能回應她的期待。我做得很糟糕，糟透了，以至於我沒臉面對她。在分別後我就再沒和她聯絡過，現在我又一次遇到了困難，可我實在沒臉面去向她求助了……唉！說穿了就是無聊的自尊心作祟罷了，所以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

綺羅撥弄著髮絲，說：“聽上去好像在逃避現實的樣子……”

誰說不是呢。

“總說實話是會被人討厭的。”

“真的嗎？”

“真的。”

灰髮青年站起身來，抬手招呼著女孩。

“多謝聆聽，我心情好多了。走吧綺羅小姐，你現在真該回去了。”

綺羅心想，他的心情真變好了麼？明明自己還沒提出建議，只是聽他說了一陣有聽沒有懂的話而已。

好複雜呀……

“對了，與月對位的意象用星星或太陽會比較好。”

雙馬尾女孩愣了一下，回過神來。

“啊！說得是呢，把前一句改成暗澹的星空怎麼樣？”

“不壞吧。”

公孫策領著女孩走下天台，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樓層。

鼕鼕冬，青年敲響了隔壁7層6室的門。

“是我。大小姐。”

三秒鐘後，戴著睡帽的秦芊柏開啟了房門。

她望了望敲門的灰髮青年，又望了望躲在他身後一臉不好意思的綺羅。

“啊。”

超能力者側身讓過，讓偶像小姐正對著大門：“她趁你不注意偷偷跑去樓頂唱歌了。”

“不好意思……”

秦小姐將嘴角向下一拉。

“你看你看，這是被能力欺騙後十分生氣的表情。”

“秦芊柏看上去好恐怖呀！！！”

綺羅被面無表情的少女拉進了門裡，表情活似一位不幸落入巨鯊之口的潛水員。

公孫策撐著門說：“在門上貼個‘綺羅在家嗎’的提醒條？”

秦小姐點了點頭。

“好點子，晚安，阿策。”

“晚安。”

公孫策轉身走進了自己家門。

他用念動力開了燈，關上門，走到書桌前坐下，在書桌抽屜裡找了半天，總算從雜物堆中翻出一沓從買來就沒用過的信紙。

青年晃盪著筆，幾次猶豫著想把信紙塞回去，可把抽屜開啟又放棄了這想法。

他自嘲地笑著：“被老實孩子說逃避現實了，這可真是……”

公孫策唉聲嘆氣，在信紙上寫了幾個通用語的單詞。天可憐見，他自己都不記得上次寫外語作文是什麼時候了！博學多才的騎士小姐通曉多國語言，要是寫封帝國語的信過去肯定是能看懂的。可她也必定會寫封帝國語的回信寄來，用比他更優美的字跡與更端正的文法，那可就令自己更加無地自容了。

他決定還是用外語書寫，這至少能給自己一個不那樣狼狽的理由。

公孫策按照記憶中的範文，以與友人寫信時一樣先寫上意為“親愛的”的單詞——緊接著他就把信紙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白痴！”

他低聲咒罵著，轉而寫上了“尊敬的”。這是個好詞，他不妨以“尊敬的拂曉騎士”開頭，這樣騎士小姐也挑不出他的毛病。

他繼續提筆書寫，很快就完成了這封信正篇的內容：問候，對兩週前事件的總結，關於無常法的資質測定，以及求助。

信中寫著的都不算什麼好事，不過都寫到這裡了，他也就沒有再放棄的理由。於是公孫策略微頓了頓筆，又開始書寫與正文無關的內容。

“……兩週前我再一次動用了劍。我再次意識到了它的強大，並再一次理解了，它不是能受我管控的力量。嚴契說這次新上的封印比過去倉促施加的要強得多，可我隱約覺得不安，因為我不知道這堅固的封印在之後某日再度動用劍時會變得如何。希望有朝一日它能被正規封印起來。如果其後依舊只能維持當下的狀態，請在需要幫助時與我說上一聲。”

“作為一位三年未曾聯絡的人，我想上一段的說法會顯得很是厚顏無恥，請原諒我的失禮。我無比真誠地在寫下這句話：我做的實在太糟了，以至於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你。直到今天，由於我在前文中提到過的那些不知如何處理的事件，我才敢於鼓起勇氣向你寫信……我知道你會怎麼說，像個逃避現實的孩子。我心甘情願接受你的任何評判。”

他擔心再寫下去就要成為自己的反省書了，趕忙草草結尾，另起一段。

“我一直在關注蘇佩比亞的再建計劃，看到隨時間過去，王都逐漸恢復了先前的模樣，我感到十分欣慰。在回到蒼穹之都後，我的生活與之前相比也變了些。我認識了新的朋友，這座城市也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我認為自己近期過得還不錯……”

他猶豫再三，又在之後填上：“希望你也過得好。”

超能力者感到無話可寫了，他打算就這樣直接收尾。

“第七騎士找到趁手的劍了嗎？我料想其現今擔當重任，應會十分繁忙，但頑強的騎士想必能解決一切困難。請替我向其問好。也請替我向騎士團的各位問好。”

“請替莫垣凱向第七騎士問好。他近期體重增長略微……比較……迅勐，但氣色一直都不錯。”

“你真摯的，公孫策。”

超能力者將信紙封好，寫上地址，長嘆口氣，如同完成了一件無比沉重的工作。

公孫策正思索該不該隨信附上些特產寄過去，某個自心中出現的聲音卻突然打斷了他的思路。

（公孫，你還沒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