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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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溫爐散發熱裡,窗戶緊閉屋中氣味難聞沉悶。
剛剛生產完的產婦,躺在蒲席上,身上插著數根銀針。
聽見屋中嬰孩細弱的哭聲,這一直連生產之疼都隱忍不出一聲的女人,輕輕偏了偏頭。
臉藏在被汗打溼的亂髮之後,她連轉頭都有些費勁,只轉了轉滿是血絲的眼珠子。
“是男孩嗎?”她用砂紙一般粗澀的聲音問道。
李產婆收拾襁褓的手一頓,看向了醫士嚴植。
醫士嚴植為產婦失針的手亦是一頓,他衝李產婆細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這個產婦底子太差,一胎接一胎,幾乎是剛剛生完便又再懷上,沒有停歇。
這樣不停的懷孕、生產,讓她原本就不好的身體透支熬幹,就像燃盡的油燈。
此前這戶人家的態度,眾人皆親眼目睹,若是叫她知道生下的是女兒,驚怒之下恐出大事。
只待好好將養一陣後,再行告知。
李產婆本身便人情練達,得了嚴植的示意,一邊將嬰兒裹入襁褓,一邊對那產婦道:“是,是。”
那產婦灰敗的臉上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她木然的轉動眼珠,盯著眠床上方的塵承。
“二郎,我生兒子了。”她直勾勾的盯著塵承上的鵠鳥茱萸紋喃喃自語道,“我為你傳宗接代了。”
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頭一偏昏睡過去,面上尤帶著一絲笑容。
公孫顏站在眠床旁邊,望著這個瘦弱到可怕的女人,心中百味雜陳。
可憐?可恨?可悲?
一時難以用簡單的言語形容,她將暗自扣在掌心裡的治療藥劑重新存放回揹包。
這是她一直備在揹包裡,以防萬一的。
方才擔心這產婦停不過來,便取出在手心備用。
可她想,對於這個女人,或許死了才算是解脫。
她很快便將這樣過於高高在上的想法,甩出腦海。
她們只是沒有看見過機會,這個世界和時代沒有給她們機會,公孫顏這樣告訴自己。
“有勞嚴先生救治。”公孫顏對嚴植道,“如有所需藥材只管去取。”
“等這邊情況穩定,還請嚴先生檢視兩個新生兒狀態。”
又對李產婆道:“這孩子暫時便交給阿嫗,還望阿嫗好生照顧。”
周敬是一個頗認真的人,此前看這兩個產婦的狀態,便去畜牧區牽來了兩頭正在帶崽產奶的母羊。
又有年紀大帶過孩子的僕婦從旁協助,李產婆本身也經驗頗豐,想來照料無虞。
其餘的,只等出了月再說吧。
屋中實在悶熱,公孫顏直覺背心都捂出一陣薄汗,便帶著阿蘭走出門。
剛一開啟門,一陣涼風吹來,便叫人身上一鬆。
張著正站在廊廡下,顯然外邊的問話也已經有了結果。
“公孫娘子。”見公孫顏出來,張著拱手一禮。
公孫顏對他點了點頭,叫他一塊去堂屋說話。
產房呆了許久,公孫顏只覺身上一身的味,來到堂屋坐回席案前,便見席案上一團凌亂。
茶碗傾覆,漆盤中的茶果點心全都不見了。
想來若不是這幾隻漆盤貴重,是莊中漆戶專業髹制,地下打著獨特的印記,這幾隻漆盤只怕也不見了蹤影。
張著從旁看見,急忙告罪。
在主家娘子身旁出現了偷竊,這卻是他的失責。
公孫顏制止了他,他們過來人手不多,既要看守房門,還要去審問那個老媼,哪裡能處處看顧過來。
她坐在坐席上,一手支著案几。
剛剛一直沉默的阿蘭退去,去東廚為她準備些酸甜的涼湯。
張著從前也是軍中哨探,審訊之事還算精通,對付兇殘的胡人尚綽綽有餘,更何況對付這些莊戶徒附。
幾乎不費什麼勁,只站在一旁冷冷一瞥,便叫那老媼全部交代了。
又與那戶人家其餘人,挨個單獨核對過,無誤後,方才來報。
故事並不複雜,不過是一個一心求子的老媼、一個不停懷孕生育的兒媳,和幾個無辜可憐的嬰孩。
不過與公孫顏所猜測的不同,這戶人家溺嬰殺嬰的範圍並不只侷限於女嬰。
長房長子因已有四子,家中實在養不活,後面出來的不論男嬰女嬰,一律溺死馬桶之中。
倒是二兒,一直膝下無子,接連生的都是女孩。
六個女嬰,四個溺殺,一個剛生下來便沒了,最近的一個,被抱去巫祝處換了一副求子湯。
換求子湯……
這樣鮮血淋漓的慘狀,叫公孫顏一時感覺胸悶。
那些活生生的孩子,剛剛發出第一聲啼哭,甚至來不及睜眼看看這個世界,就溺死在馬桶的汙物中。
只要一想到這個,她便忍不住戰慄。
“娘子。”阿蘭從旁遞來一盞酸棗湯,張著攏手站在遠處沒有言語。
等待許久,公孫顏終於平息胸中翻騰:“溺嬰之舉,主謀是誰?”
張著一愣,民間溺嬰惡習由來已久,若說主謀,卻稱不上誰是主謀,養不活,產女則溺殺,這幾成慣例。
公孫顏的指尖在案桌上有節奏的敲擊,半晌,她命令道:“安遠,命阿澤速去盧龍,找趙都尉討要一紙公文。”
“溺嬰殺嬰者,違天逆理,與殺人同罪,縱容者、知情不報者亦同罪。”
“喏!”張著肅穆相應。
“控制住這戶人家,待公文下達,送交法辦。”
說到此處,她一頓,按照漢律,這家人只怕會因此家破人亡。
比起上次決定處決烏桓俘虜,這次的決定更讓公孫顏感覺沉重艱難。
可有些事情必須要做。
孤竹莊園數年未遭戰火,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必說。
公孫顏知道只有溺嬰慘案的背後,根源就是窮和愚昧。
她一時之間改變不了世風,也改變不了貧窮,只能寄希望法令,可以叫這些人稍加收斂。
當真養不起,便自己管好下半身,剋制好自己的慾望。
至少,在能承擔起生養的責任之前,能想起那一紙公文。
公孫顏腦海中同時閃過的那兩個瘦弱的女嬰,和佝僂的男童。
她記得從前的時空,有專門發放的嬰幼兒輔食包。
除了這樣的嬰幼兒輔食包,還應補貼家貧無力撫養者,以及建立針對孤兒的撫養機構。
還有建立醫館之後,疫苗牛痘接種。
……
這樣的惠民公事就像一團麻線,扯出一個頭,便能帶出一大堆的問題。
公孫顏喝了一口阿蘭奉來的酸棗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再有,溺嬰之舉,是否有那所謂巫祝唆使?”
“巫祝要嬰孩做什麼?”
“祭祀的是什麼東西?往日裡是如何愚弄山野愚夫愚婦的?”
“定要將莊中淫祀徹查,此事由安遠你來辦,定要將之連根拔起。”
“喏!”張著拱手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