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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吧?

鄭曲尺聽完一臉扭曲,跟只喪屍似的,扭脖子曲腿般,從桌子底下艱難地爬了出來。

這可真是離離原上譜了!

可是……假如她不是傷心,不是偷偷躲起來在哭,那她又該怎麼跟公輸即若解釋自己這一番古怪可疑的行為?

她動作一滯,人一下宕機了。

基於她一時半會兒找不出比公輸即若口中的“傷心”,更好的理由解釋這一切,她最終咬緊後牙槽,默默地認了。

哭就哭吧。

她雖然沒怨婦那根脆弱的神經,但她好歹也是一女的,稍微學一下電視劇裡那些被“拋棄”的女子,應該也能演繹出應有的傷心……吧?

她揉了揉自己被撞腫了的額角,痛意襲來,讓她頓時鼻尖泛紅,眼淚汪汪。

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公輸即若的背。

他一僵,然後回過頭,見她連鼻子都紅了一圈,一雙毫無設防的眸子撲閃,圓漉漉地嵌於溼潤的眼眶當中,像極了水溪旁無助迷路的小松鼠。

“你這麼晚跑來我的房間,就是想看我哭嗎?”

她抹了一把眼角,恢復了女聲之後,便沒有了偽造男子時的低沉,而是一種很天然的柔美清澈。

聽慣了她的男聲,冷不丁地聽到她以女聲跟他講話,他背脊骨一陣麻意,如炎炎夏日,忽入一股甘冽泉水的感覺。

滋物無聲,沒有任何的抵抗力。

“不、不是的。”他轉直身,想看她,但眼神卻又不自覺地躲避開來。

公輸即若不喜她此刻的“脆弱”,亦心疼她此刻的“心傷”。

他對自己此刻莫名的慌亂與手足無措,感到了苦笑,他不是那些愣頭青,也不是一些不明感情的少根筋,他知道自己是為她而心動不已。

哪怕她還頂著這麼一張刀疤的青年臉,可他還是覺得她像是一隻令人憐愛的小動物,想保護她、想呵護她,想要隨時能夠看到她。

“不是。”他再次否定。

至於他這麼晚來做什麼,他卻沒有說,或許是他覺得,已經不重要了,也沒必要解釋了。

他一個人在那裡“兵慌馬亂”,而鄭曲尺也在那胡思亂想,但他們倆所處頻道卻不一樣。

一個是言情頻道,一個則是權謀頻道。

她認為公輸即若來此,若不為審問她宇文晟的事,就是為了來監視她,以防她趁機逃跑……反正,總不能是因為擔心她,而三更半夜無心睡眠,過來守著她吧?

他看她的眼神逐漸溫柔憐惜,而她看他的眼神逐漸陰謀警惕。

他盯著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啊……鄭曲尺微微顰眉,視線微微撇下,這時,也不知道是腦中哪一根神突然發力,她的腦子忽然開竅了,就似燈芯突然炸開,迸濺的火星子一下映亮了她迷濛的眼眸。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莫名就悟了。

鄭,鄭啊。

“那個……公輸大家,不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北淵國?”鄭曲尺突然鄭重其事地問他。

“……”

公輸即若見她就跟那鋼鐵水泥鑄造的軀殼似的,上一秒“傷感”,下一秒就立馬振作了起來。

而他那好不容易才組織好的、滿腹即將傾述的安慰言語,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就這樣硬生生“胎死腹中”了。

他暗吸一口氣,回她:“原本計劃是在霽春匠工會結束兩日之後,你為何這樣問?”

鄭曲尺趕忙殷勤地上前,拉他坐下談話,還給他倒了一杯溫涼的茶水送至他手邊。

“我呢,剛才在房中想了一下,你說鄴國如今很危險,我一個沒有武功的弱女子,還沒錢沒權,既幫不上忙,若真遇上敵國軍隊打過來,絕對下場還會很慘,所以……我能跟著你一起去北淵國嗎?”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特別真誠、特別不像在撒謊的樣子。

據說,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不躲閃別人的審視,這樣的謊言才能夠顯得真實。

所以,她睜大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一直追隨著公輸即若的視線,他躲哪她就追哪,絕不叫他有任何的懷疑。

她哪知道,現在的公輸即若哪有時間去懷疑她的動機,他被她“挑逗“的追逐,早就弄得心亂如麻,光為了維持他那一副冰山的形象不崩塌,就已經特別費勁了。

他無意識端起那一杯已經涼了的茶水送到唇邊,不太信似的重複了一遍:“你……要與我回北淵國?”

鄭曲尺對他點了點頭。

廢話,不跟他去,他們也不會放了她,更何況那個彌苦住持,也不知道心理什麼時候變態的,一直虎視眈眈地想將她留下來當和尚,與其被他禍害,她還不如主動提議跟著公輸即若走。

這叫化被動為主動。

“對,越早越好。”她又趕緊補了一句。

主要是她也不知道具體時間,若耽誤久了,恐事有變。

公輸即若喝了一杯涼茶,透心涼的感覺令他多少已經冷靜了下來,他看向她,再次認真地向她確認:“你當真這樣想?”

當假。

她會突然改變態度,只因方才有了一個大膽、哦,不對,應該是福至心靈的猜測,但無論最後這個猜測對與不對,她都必須要離開如同山頂樊籠的悟覺寺。

知道公輸即若不信,她之前分明還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但回房一趟人就想通了,這就挺不合理的。

於是,接原計劃,她開始演戲了。

雙手交疊在一起,用力地摳捏緊,鄭曲尺神色慢慢低迷傷感了起來:“你說得對,我剛才哭了,我只是故作堅強吧,雖然不想承認,但被他們利用完就拋棄……我很難過。”

公輸即若一愣,但見她要傷到了自己,他蹙眉伸出手,但剛抬起手來,卻見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雙掌狠狠拍在桌櫞邊上。

“所以,我不想回鄴國,不想再見宇文晟他們了,我要遠離那個傷心之地,重新做……不,是重頭再來過,而鄴國是工匠們夢寐以求的聖地,以前我沒有這個機會,但這一次我很想去看一看。”

她義憤填膺地說完,但見公輸即若一臉呆怔的樣子,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自己現在扮演的該是一名怨婦,而不是在講入黨宣言,大可不必這麼慷慨激昂、鏗鏘有力……

他抿了下唇,默默地將舉在半空的手,蜷縮成拳握了回來。

“你能這樣想……很好。”

就是堅強得太快,“傷心”沒有一秒,便樹起了厚盾,叫人找不著能夠安慰(趁虛而入)的縫隙。

要軟,要軟,別這麼硬啊你,鄭曲尺!

鄭曲尺表情使勁憋,想憋泫然的可憐勁兒,可憋了半天,沒有生理上的疼痛加成,實在也渲染不出傷感怨懟的灰色氛圍……

她對自己的水泥心,也很是無力。

她重新坐下,規矩地將手擺放於腿上,低頭垂眼。

她錯了,怨婦跟鋼鐵理科女就是完全兩個壁壘物種,不是她想學就能夠學到其精髓的要點,電視劇那種怨中帶恨、恨中含淚、淚中傷情……要訣她都懂,可要咋樣將它們表演出來啊?

為編造足以叫公輸即若信服的理由,她只能真假摻半,講了一個事實求事的理由。

她乾巴巴道:“再說了,公輸家還欠我一個承諾,我暫時沒想到要拿它做什麼,自然得跟著你好隨時兌現。”

公輸即若見她從一個“戰士”,又變成了一個“小媳婦”,遭遇了這一切,她依舊能夠如此有活力,心傷太淺也好,至少說明宇文晟在她心目中也不過如此罷了。

他不在乎她講的這些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可以將它們都當成真話來聽。

“等悟覺寺的事情有了結果,我便帶你一道離開,還有你的兄長與胞妹,我也會派人一併接去北淵國與你團聚,你不必憂心其它,只要你肯跟我走,我會在前解決掉一切的阻礙。”

鄭曲尺聞言,半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你想得可真周到。”

周到個屁,他這分明是打算直接端了她的老窩!

他看了一下窗外,黑沉沉的夜,彷彿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他結束了這個話題,只道:“夜已深了,你應該也疲累了,先去休息吧。”

她的確很累。

一天內,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她又不是真的鐵打的身軀,這個時間點了,自然也開始睡意昏沉,全靠一股意智力在撐。

什麼?

睡不著?

不存在。

她只想不亂想,自己嚇自己,怎麼樣都能夠得到休養生息。

“那你呢?”她問。

他道:“我就坐在這裡,等你睡熟之後,我便會離開。”

鄭曲尺一怔:“……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只是想在這裡坐一會兒,什麼都不會做的,你安心睡吧。”

他雖然沒有明說,可鄭曲尺卻聽出一種“守護”的意味,她如今身份尷尬、特殊,難保不會被有心之人夜襲……

她警神自己目前的處境艱難,便沒有拒絕他的意思,在爬上床之後,便將掛在床頭的白紗帷幔放下。

她側躺在床上,枕臂看著在桌邊坐得筆直的公輸即若,他身姿挺拔,如巖巖青山,他身上時常有一種令人感嘆良好的大族儀態……

燭火被窗邊的風,吹得忽閃忽暗,她視野也一併搖晃模糊……

肩若削成,腰若約素,他這副身板在夜裡看,好像還挺銷魂的……

眼皮越來越重,她腦袋緩緩歪入臂彎處,人已經悄聲進入了夢鄉。

公輸即若轉過頭,透過薄薄一層帷幔帳紗,見她睡靨平靜,沒有被夢魘纏身,這才站了起來。

他移步走至門外,又反身將房門輕輕地闔閉上,這其間不聞一絲刺耳響動,全程都輕柔安靜。

彌苦站在簷階之下,他見公輸即若一系列的行為,沒忍住嘲諷道:“守到現在,你終於捨得出來了?”

“小聲些。”公輸即若蹙眉道。

彌苦一噎。

他越過彌苦,徑自走出院中,彌苦瞥了一眼“鄭青”的居室後,亦跟了上去。

深夜幽靜,萬籟寂靜。

兩人並行走在瀟瀟的竹林當中,他們沐浴在冷月光華當中,行路之途,唯有大自然恩賜的星月之光,從稀疏的細長葉片當中灑落,拉長影子,照明前路。

彌苦手上不緊不慢地撥動著念珠,此刻他的心境已然平靜了許多,他問道:“公輸即若,你有什麼打算?”

一開口便直呼其全名,這表示彌苦是極其認真地在問他。

公輸即若也沒有兜圈子,直言不諱道:“我要帶她走。”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彌苦當即冷冽下神色,斷然道:“不行,他必須留下來!”

公輸即若停下步履,他對上彌苦的視線:“我說,我要帶她走。”

此時的彌苦,只覺自己彷彿徜徉在凜冽的寒風當中,徹骨冰冷。

他攥緊念珠,力道之大幾乎快要將它們捏碎。

“為了一個鄭青,你不惜要與貧僧為敵?”

公輸即若緘默片刻,才輕嘆一聲:“彌苦,她在與不在,都不會影響鉅鹿國與鄴國之間的最終戰局……”

彌苦冷硬地打斷:“影不影響,不在於你認為,而在於貧僧認為。”

“那我亦問一句……”公輸即若清若琉璃的眸子全然無一絲溫情,他淡淡道:“彌苦,你不惜要與我為敵嗎?”

彌苦聞言瞳仁猛地一窒,他如受打擊一般,頹然地退了一步。

這一句話之重,超乎他的全部預料,這無疑是公輸即若要拿公輸家在鄴國的影響力,來與他為敵……

彌苦不可思議地囈語道:“她太危險了……”

公輸即若道:“我會暫留幾日助你一併抓拿宇文晟等人,但待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則會帶她一道回鄴國。”

“不行——”

咻——

數九寒天,冰封千里,空氣也似乎要凝固起來冰天雪地。

等彌苦回過神之際,瞠大眼睛看著逼近瞳孔的寒芒,只見十幾處鋒利的殺人封喉兵器已經瞄準了他的周身要害。

而竹林此刻風聲驟急,沙沙驚動,暗處更似有什麼更加危險的東西正暫時按捺著沒有動。

一直悄然跟隨在後方的武僧,聽到動靜趕忙慌張跑近,他們抬起手中棍子,對著公輸即若怒視而對。

“公輸大家,你趕緊放開住持!”

公輸即若對彌苦道:“悟覺寺雖然是你的,但你或許忘了,它是誰建造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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