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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都十四歲了啊?”
“——這要是在尋常百姓家,都是該娶妻生子的年紀了!”
“不就說了個舞姬麼······”
“下手就這麼狠······”
一同走出宣室殿,看著身邊的兄長劉彭祖,一邊揉著後腦勺,一邊背後說母親賈夫人的‘壞話’,劉勝也不由莞爾。
自然地伸出手,在兄長的肩頭拍了拍,又順勢摟了摟。
“母親,畢竟是婦人;”
“而且還是長輩。”
“兄長就算是要說,也總得揹著母親些?”
“——哪有子女當著母親、當著長輩的面,談論這些事的?”
帶著無奈的笑容,稍提醒一下劉彭祖,劉勝便又輕笑著將手收回,雙手揹負於身後,低著頭,含笑向前走去。
先前,在宣室殿外的瞭遠臺告別老爹,回到廣明殿的路上,劉勝,想了很多。
劉勝想到將來,大哥劉榮入朝長安,若是問起‘你不是說,你不想當太子嗎?’‘我母親怎麼死了?’之類的話時,自己,該如何回答;
想到日後,一向和自己親密無間的五哥劉非,會不會因為自己太子的身份,就和自己愈發疏離。
——若是疏離了,劉勝會傷心;
可若是不疏離,劉勝,又不知該如何自處······
還有母親賈夫人、嫡母薄皇后、祖母竇太后······
回廣明殿的路上,劉勝想的,幾乎全都是:身份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自己,該以怎樣的面貌,來面對這些人。
而劉勝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同母胞兄——劉彭祖······
“唉~”
“——如果父皇,是讓大哥做太子就好了;”
“我就可以安下心,好好做儲君的好弟弟,再幫大哥坐穩儲位。”
“現在可倒好······”
苦笑著搖了搖頭,劉勝也依舊低著頭,雙手揹負於身後,隨意的將腳下的石子,一個個踢向前去。
但劉勝不知道的是:自己這個由心而為的、下意識的舉動,在劉彭祖看來,卻是活脫一個小一號的天子啟······
“父皇······”
“父皇真的說,我們兄弟九人中,我最類父?”
滿是詫異的一問,只惹得劉勝含笑側過頭,對劉彭祖微微一點頭。
但在劉勝點下頭之後,劉彭祖卻是帶著更古怪的神容,繼續上下打量起劉勝。
就好似是在說:我?
我類父?
父皇,這是沒把你當兒子?
還是父皇,也和皇祖母一樣,眼睛不好使了???
看出劉彭祖的詫異,劉勝卻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再次低下頭,仍是將雙手揹負於身後,繼續百無聊賴的踢著石子兒。
只是語調中,稍帶上了些許迷茫,和困惑······
“父皇說,兄長和父皇一樣,都是陰狠、毒辣的人。”
“——還說,如果兄長做太子,將來,就必定會成為父皇那樣的皇帝。”
澹然一語,卻惹得劉彭祖微微一愣;
卻見劉勝又自顧自繼續道:“父皇說,等兄長將來,做了趙王之後,每年,都會有一位趙國相的屍體,被抬出邯鄲城。”
“——而且這些人,都肯定是‘罪有應得,非死不可’;”
“父皇,也絕對無法抓住兄長的把柄。”
“即便明知,這是兄長在暗中所為,父皇,也無法找出證據······”
說著說著,劉勝的語調,也逐漸帶上了些許遲疑;
倒是劉彭祖,聽到後面這句話,卻是若有所思的點下了頭。
“暗中殘害王相,又讓人抓不住把柄······”
“嗯······”
“倒也確實像;”
“——確實像我能做出來的事。”
滿不在乎的一語,卻讓劉勝腳步一聽,滿是孤疑的抬起頭;
兄弟二人稍一對視,片刻之後,卻又同時搖頭一笑······
“那阿勝,會擔心嗎?”
“會擔心將來,我會像父皇所說的那樣,成為一個陰狠、毒辣;”
“——甚至每年,都能害死一個王相,卻又讓人抓不住把柄的人嗎?”
兄弟二人繼續向前走去,不知不覺間,竟已變成了兩個小號的天子啟,以同樣的節奏、同樣的姿勢,邁著同樣的步調,朝宮門方向走去。
但兄弟二人,卻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聽聞耳邊,傳來兄長劉彭祖輕鬆地詢問,劉勝稍一思慮,便微笑著搖了搖頭。
“倒也談不上擔心。”
“因為我知道,無論兄長變成怎樣的人,都依舊是我兄長。”
“我,也依舊會是兄長最疼愛、最親近的,也是唯一的弟弟。”
“就算將來,兄長真的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窮兇極惡的人,我也永遠不會擔心兄長,會對我不利。”
“嘿······”
“——我甚至都不相信兄長,在吃到肉的時候,會忘記給我分一塊······”
含笑一聲調侃,也惹得劉彭祖也低頭嘿笑起來,面容之上,只更添一分輕鬆。
劉勝也是呵笑著長呼一口氣,才稍側過頭,一邊繼續向前走,一邊略帶自嘲的說道:“只是······”
“嗯~~~”
“只是實在不願意相信,兄長將來,會變成那樣的人。”
“——實在想象不到,從小就和我一塊兒長大的兄長,會變成那樣一副······”
“呃······”
“那樣一副,陌生的模樣?”
聽到這裡,劉彭祖也終於明白,自己這個傻弟弟,是在想什麼了。
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再大咧咧抬起手,一把摟過劉勝,便嘿笑著,繼續向前走去。
“我也不相信,我會變成那樣的人。”
“但阿勝說的沒錯;”
“——我變成什麼樣的人,也終還是阿勝的兄長。”
“做兄長的,就沒有給弟弟惹禍事、添麻煩的道理。”
“放心吧!”
“我這做哥哥的,再怎麼不堪,也絕對不會給自己的弟弟丟人。”
“就算幫不到阿勝,至少,也要給阿勝少惹點事;”
“免得外人說:儲君太子的兄長,是慄姬那樣的拖油瓶?”
聽聞劉彭祖此言,劉勝也終是微笑著點下頭,將心中的彆扭、遲疑,都盡數丟到了一邊。
也抬起手,將胳膊搭上兄長的肩頭,兄弟二人就這麼嘿笑著、玩鬧著,勾肩搭背的,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
未央宮內,也不時響起兄弟二人爽朗的笑聲,和令人啼笑皆非的‘竊竊私語’聲······
“誒,阿勝;”
“父皇,真說我類父?”
“——是啊;”
“——說是連模樣都像!”
“呃·····”
“——怎麼?”
“父皇這,就算是罵人······”
“也不能罵的這麼難聽吧?”
“——嗨~”
“——誰說不是呢~”
···
···
“誒,那舞姬的事兒?”
“——這~我上哪給你找去?”
“嗨~”
“館陶姑母那兒,不就有不少嘛······”
“——你瘋掉辣?!”
“——那都是父皇······”
“好好好,我不要了~”
“不要了還不行嗎······”
···
···
······
片刻之後,長樂宮。
幾乎是前一秒,劉勝還在和竇太后躬身行禮;
後一秒,劉勝就如同一隻狸貓般,枕著竇太后的腿,背對著竇太后,在竇太后身旁側躺了下來。
而竇太后,也滿是憐愛的低著頭,輕輕撫摸著劉勝的腦袋;
——就好像躺在腿上的,不是喜愛的孫兒,而是一隻真的狸奴······
“小九,嚇壞了吧?”
“——昨天,還是要做中山王的人;”
“今天,就得知自己,要成為儲君太子了······”
“換做誰,都會嚇得寢食難安吧······”
耳邊響起祖母溫和、慈藹,又極具魔力的溫和語調,讓劉勝連眼睛都捨不得睜開;
就這麼靜靜地躺在竇太后腿上,享受著這難得的靜謐。
嘴上,也沒忘記作答。
“也不能說被嚇到;”
“就是有些······”
“嗯······”
“無措?”
慵懶的道出一語,便見劉勝稍抬了一下頭,換了一個更舒服的位置,便再次躺了下去。
“父皇說,要我做太子,我都不知道說什麼;”
“見了母親,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不知道自己,該因為母親要做皇后了,而感到高興?”
“還是應該安慰母親,不要被今日,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
說到最後,劉勝的語調,也不由稍有些落寞起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稍一翻身,在竇太后腿上平躺下來。
“還有兄長;”
“明明比我更年長,要做太子的,卻是我這個年幼的弟弟。”
“——為了能讓我以‘嫡長子’的身份做太子,兄長甚至還要過繼到皇后膝下,甚至,都不能再做母親的孩子了······”
···
“還有大哥;”
“我很早就答應大哥,不會動不該有的心思,也會盡量幫大哥,坐上儲君太子之位。”
“大哥也曾答應:我和兄長封王就藩之後,大哥會替我們照顧好母親,不讓慄姬欺負母親。”
“——結果現在,大哥做了臨江王,孫兒,卻要成為儲君太子了······”
“沒能堅守對大哥的承諾,已經讓我沒臉見大哥了,偏偏連慄姬的性命,我也沒能保下來······”
···
“還有五哥;”
“過去,五哥和我,是最要好的手足兄弟。”
“以後,卻要多出一層‘君臣’的關係······”
···
“還有老師;”
“老師還在時,曾經教誨我和兄長,一定要······”
···
“還有······”
···
“還有······”
···
······
就這麼靜靜的坐在榻沿,慈笑著低下頭,看著躺在腿上的狸奴,將自己的困惑全部道出;
一直到最後,竇太后那昏暗、渙散的雙眸中,都沒有透出哪怕一絲不耐。
直到劉勝,說完最後一個‘還有’,竇太后才輕輕伸出手,蓋在了劉勝早已不由自主擰結在一起的眉頭;
溫柔、緩慢的搓著劉勝皺緊的眉頭,竇太后,也不忘向躺在腿上的劉勝,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打自兒時起,小九,就是你們兄弟幾人當中,最重情誼的一個;”
“我看重的,也是小九重情義、心思細,又知道孝順母親、孝敬長輩。”
“唉~~~”
“——若是換了旁人,要被皇帝立為太子儲君,我這瞎眼老婆子,只怕,也沒那麼容易答應。”
“但得知是小九,我再怎麼,也實在生不出反對的念頭了······”
愈發平緩的語調,也是讓劉勝徹底放鬆了下來;
聽聞此言,又稍抬起手,將祖母蓋在額頭上的手,輕輕拉到自己的胸前。
“皇祖母,不想立梁王叔了嗎?”
輕聲一問,卻惹得竇太后滿是感嘆的搖了搖頭;
又自顧自呆愣片刻,再抬起頭,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老三吶······”
“老三······”
“原以為,都是我生出來的兒子,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就算比皇帝差,至少,也不會比榮更差。”
“但現在再一想,這件事,我做的實在太蠢了些······”
感嘆著,竇太后便再次低下頭,對腿上的小狸奴微微一笑。
“跟我說實話。”
“我犯湖塗,非要立梁王的時候,你這小狸奴,是不是也想勸我來著?”
“最後,又為什麼沒來勸?”
正輕鬆的把玩著竇太后的手,突然聽到這一問,劉勝不由稍一愣;
片刻之後,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稍抬起竇太后的手,再一把丟在了自己的臉上。
“孫兒這不是,怕皇祖母生氣嘛······”
“萬一勸了,皇祖母不聽,又平白生一頓氣;”
“若是再讓皇祖母,從此就不再疼愛孫兒~”
“——那孫兒,不就得不償失了嘛······”
略帶心虛,又夾雜著幾聲嘿笑的解釋,只惹得竇太后一陣搖頭失笑;
將手從劉勝臉上輕輕抬起,掐起一個蘭花指,對著被掐起的中指稍哈一口氣······
波!
一記清脆的腦瓜崩落在頭上,劉勝卻是呵呵傻笑了起來,根本看不出絲毫被打疼的反應。
“就你機靈~”
“——小滑頭!”
竇太后羊做惱怒,又帶著滿滿的寵溺一語,自惹得劉勝又是一陣傻笑;
卻又被竇太后輕輕拍了拍肚子,旋即略有些疑惑的起身。
待劉勝坐起身,便見竇太后將垂在榻下的腿一手,再轉過身;
就這麼盤著腿,與劉勝兩相對坐,眉宇間,也不由稍帶上了些許嚴肅。
“皇祖母問你。”
“——如果皇祖母,讓你娶館陶姑母的女兒:阿嬌;”
“你願意嗎?”
見竇太后這頗有些鄭重的架勢,劉勝也不由稍坐直了身。
聽聞這一問,又不由自主的稍皺起眉。
“怎麼?”
“你,不願意娶阿嬌?”
見劉勝遲遲不作答,竇太后不由暗下稍一急;
卻見劉勝面帶孤疑的搖了搖頭,又有些煩躁的聳了聳肩膀。
“倒也不是不願意;”
“都說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皇祖母要給孫兒做主,皇祖母讓孫兒娶誰,那孫兒就應該娶誰。”
“只是······”
“——只是什麼?”
劉勝話音未落,甚至都還沒來得及主動止住話頭,便見竇太后突然一動,將上半身稍一前傾!
見竇太后這般架勢,劉勝也只得無奈嘆口氣,隨即便毫不隱瞞道:“宮裡的人都說,姑母的女兒阿嬌,是個小刁婦······”
“孫兒擔心,若真娶了阿嬌,等將來,連自己的妻都打不過,再惹外人笑話······”
滿是坦然的一語,只惹得竇太后身形一僵。
愣了足足有二、三十息,才似是聽到什麼笑話般,在榻上笑的前仰後合。
“噗~~哈~哈~哈~”
···
良久,竇太后才止住笑聲,卻也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擦著眼角的淚水,噙笑搖了搖頭。
“呃~”
“可樂~死我了~”
“打不過自己的妻·······”
“噗~~哈~哈······”
見祖母又是一副‘我要接著笑’的架勢,劉勝也不由稍黑了臉;
卻見竇太后似是投降般,趕忙擺了擺手,又強令自己平靜了下來。
挺直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將這口氣吐出。
終於將陣陣襲來的笑意壓制下去,竇太后才忍笑抬起頭,再將身子稍一前傾。
“阿嬌,如今才五歲啊~”
“——五歲的小丫頭,能看出個什麼?”
“五歲就是‘小刁婦’了,那等長大,豈不就要變成蠻獸?”
“你姑母何德何能,能生的出這麼一頭小蠻獸?”
聞言,劉勝也不由稍一皺眉,暗下一思慮,便也若有所思的點下頭。
“也是啊······”
“五歲的女娃兒,再刁蠻,又能刁蠻到哪去······”
劉勝自言自語之際,竇太后又是一陣捂嘴偷笑,才終是將笑意平抑了下去。
片刻之後,聞劉勝再發出一問,竇太后,卻是又賞了劉勝一個腦瓜崩。
“嘿!”
“傻小子!”
“——誰讓你現在娶了?”
“先把親事定下來~”
“等到了年紀,再嫁進你的太子宮裡,不就好了?”
···
“好~”
“——我替你養在身邊~”
“——給你養個服服帖帖~賢良溫淑的太子妃~”
“那你這小狸奴,該怎麼答謝我啊?”
“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