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農民,是咱漢家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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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人千千萬萬,歸根結底,不過士、農、工、商四者。”
“其中的‘士’,在我漢家主要指武人,而非文士。”
“餘下的農、工、商三者,我漢家重農、輕商,對於工匠,則即不重視,也不輕視。”
片刻之後,天子啟、公子勝,這對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父子,便如尋常的農民般,箕坐在了路邊的田埂之上。
太僕劉舍牽著馬車,遠遠的等候著父子二人。
而天子啟,則是趁著這個機會,給劉勝講起了漢家‘重農抑商’的國策。
“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時,農為本、商為末的國策,就已經被確立。”
“——對於農本,太祖高皇帝非常重視;”
“為了讓藏進山林間,躲避秦末戰火的百姓重新走下山,耕作荒廢的田畝,太祖高皇帝下令:凡是願意在官府登記戶籍,並從此成為漢家子民的人,都賜予一百畝田。”
“除了一百畝田,還有公士的爵位,一處農宅,以及糧種、農具。”
“因為這些舉措,我漢家才得以在秦末戰火之後,迅速讓天下百姓安定下來,重新恢復生產勞作。”
···
“但對於商賈,太祖高皇帝卻規定:凡是不耕作土地,轉而牟取商賈之利的人,都另外記錄在一冊戶籍中,是為:商籍。”
“被錄入商籍的人,必須集中居住在官府指定的地方,也只能在官服劃定的市集買、賣貨物;”
“而且,不能穿絲綢做成的衣服、不能乘坐馬車······”
聽著天子啟平緩的話語聲,劉勝只時不時的點下頭;
但在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時,劉勝面上神色卻陡然古怪了起來。
轉過頭,看了看不遠處,正身穿蜀錦製成的華服,倨傲的坐在馬車內,招呼下人收購米糧的商人;
待再回過頭時,劉勝望向天子啟的目光,已是帶上了滿滿的錯愕。
這?
啊?
解釋一下?
“商賈不能穿絲綢做成的衣服、不能乘坐馬車的規矩,已經很久沒有被提到過了······”
“這是因為當年,先帝想要藉助商人的力量,讓天下儘快富庶起來,才刻意放縱的緣故······”
略有些尷尬的一聲解釋,這才讓劉勝‘哦~’了一聲,隨即將望向天子啟的目光中,那一抹肉眼可見的譏諷盡數收回。
天子啟也隨即重整面容,繼續說道:“抑商的國策,因為先帝的刻意放縱,而暫時被澹忘;”
“但重農,卻永遠都不會被忘記,也絕對不可以出現變動。”
“因為百姓,需要耕作來獲取食物,朝堂也需要農民,向朝堂繳納農稅,來發放官員的俸祿、軍隊的糧餉。”
“所以,我漢家最重要的國本,便是農耕。”
“一次大面積的糧食歉收,就足以被稱之為:動搖國本······”
“——因為糧食歉收,意味著不能收稅,即便是收,也只會收到比過去少許多的農稅。”
“而糧食歉收,又會讓本就貧苦的農戶愈發拮据,再加上商人屯糧居奇,哄抬物價,更會讓天下怨聲載道,百姓民不聊生。”
“如果朝堂出手干預,就需要花費數不盡的錢、糧,才能讓情況稍微好轉一些;”
“可若是朝堂置之不顧,那百姓吃不飽肚子、穿不暖衣服,就會對朝堂、對皇帝感到失望。”
“當失望積攢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陳勝、吳廣那樣的人,就肯定會出現······”
說著說著,天子啟的面色便愈發嚴肅起來,語調倒是帶上了些許輕鬆。
話都道出口,又悠然發出一聲長嘆,將那杆明顯有些發育不良的粟稈,輕輕交到劉勝的手中,又將手輕輕搭上劉勝的肩膀。
“你要記住:農民,是一定要吃飯的。”
“就算不能讓每個人都吃飽,也起碼要讓大多數人,能吃個七八成飽——至少也得吃個半飽。”
“做到這一點,你就會得到百姓的愛戴,無論你遇到什麼困難,百姓都會願意幫你。”
“——因為他們會認為,讓他們能吃上飯的,是你這個皇帝。”
“反之,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那就會失去天下百姓的支援。”
“他們不會在乎你做了什麼、沒做什麼;”
“他們只會說:自從你坐上了皇位,他們,就從來沒有吃上過一頓飽飯······”
說到最後,天子啟便測低下頭,朝劉勝手中,那杆‘瘦弱’的粟稈一努嘴。
“就如這稈粟一樣,僅僅只是一杆粟,卻已經足以證明:我漢家的國本,已經被動搖;”
“如果我這個皇帝不做些什麼,任由這稈粟苗,成為天下人飢寒交迫的原因的話,那這稈粟,就將成為我斷送宗廟、社稷,辜負天下人的證據。”
“即便到了地底下,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也會拿著這稈粟質問我:我們託付給你的蒼生黎庶,你,就是這樣照顧的嗎?”
“你,就是這樣做皇帝的嗎?”
“這稈粟,就是你給我們的答卷嗎·······”
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語,自惹得劉勝連連點下頭,又暗自將天子啟的這番話,都牢牢記在心中。
——其實這些話,也不需要劉勝刻意去記;
畢竟這樣通俗易懂的道理,只要不是個能說出‘何不食肉糜’的肉食者,就都不可能不明白。
但對於天子啟能說出這樣的話,劉勝也還是感到有些動容。
畢竟在劉勝看來,老爹劉啟,應該也是‘肉食者’群體的一員。
對於這個群體的成員,能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劉勝這個農家子弟出身的準儲君,實在是有些刮目相看。
再次點下頭,表明自己一定不會忘記天子啟這番訓戒,劉勝便低下頭,細細打量起手中的那杆粟。
很快,劉勝便稍皺起眉頭,正要抬頭髮問,卻見身旁的天子啟,已經擺出了‘問吧,我回為你解答疑惑’的架勢。
被天子啟這架勢弄的一怔,緩了好一會兒,劉勝才稍有些遲疑的抿起嘴唇。
“父皇,懂農事?”
“——嘿!”
劉勝一問,只惹得天子啟嘿然一笑,眉宇間,卻也隨即湧上一抹複雜的神色。
有自豪,有驕傲;
也有些許唏噓,和不堪回首······
“當年,先帝還是代王的時候,我們兄弟幾人,也都會跟在先帝身邊,在王宮中耕作。”
“即便是後來,先帝到了長安,坐了皇位,也還是沒有丟下這個習慣。”
“先帝尚且如此,朕這個儲君太子,自也是在先帝身邊,擺弄過莊稼的~”
輕鬆的一語道出口,便見天子啟稍一皺眉,而後又有些狐疑的望向劉勝:“朕怎麼記得······”
“嘶~”
“——先帝種的糧食,你這混賬應該吃過才對?”
被天子啟這麼一提醒,劉勝才恍然大悟:先帝劉恆親自種的莊稼,劉勝還真吃過!
不得不說:先太宗孝文皇帝劉恆,不單做皇帝有一手,就連種糧食,那也絕對是有點東西。
而且東西不少!
只是即便如此,劉勝望向天子啟的目光中,也仍帶著一絲本能的不信任。
至於原因······
“皇祖父種的糧食,兒臣當然吃過;”
“但兒臣依稀記得:那碗米粥剛煮好,兒臣都還沒來得及吃,宮門便傳來訊息;”
“說父皇又外出晚歸,被廷尉張釋之逮了?”
“後來,為了讓張廷尉息怒,皇祖父還······”
“哦;”
“還對張廷尉,唔,脫帽謝罪來著?”
···
“嘶~~~”
“emmmmmm!
!”
···
話剛說出口,劉勝便清楚地聽見耳邊,傳來天子啟一聲極為粗重的呼吸聲。
小心翼翼的稍側過頭,眼角便看見天子啟的面色,已經再次漲紅成了豬肝色······
“呃······”
“那個,兒臣有事要問父皇!”
“正事兒!”
趕忙道出一語,見天子啟面色仍舊沒有絲毫回暖,劉勝又趕緊說道:“那個,兒臣不明白!”
“父、父皇說,關中糧食歉收,是因為關中的男丁,都去平定叛亂去了。”
“但只是男丁而已,又不是關中所有人的人?”
“就算有一部分農戶,因為家中男丁出關平叛,而耽誤了春耕,也不至於比過去減產三成不止?”
“——父皇給兒臣講講吧!”
“兒臣想知道!”
“真的很想知道!
”
慌亂的語調,並沒能讓天子啟的注意力,從劉勝先前的口嗨中轉移開。
就這麼繃著臉,陰惻惻盯著劉勝,看了足足有十息;
看的劉勝都有些額角冒汗,天子啟才面色陰沉的轉過頭,將目光從劉勝忐忑的面龐上收回。
眺望向無邊闊野,又看了許久,再長呼一口氣,天子啟,才終於平息了胸中的怒火。
至於劉勝的‘問題’,天子啟,也隨即給出的解答
“農耕,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開春的時候,農民要在正確的時間播種,並在播種之後大量灌既;”
“從播種,到作物發芽,灌既田畝的頻率會非常高。”
“作物發芽之後,也依舊需要農民小心照料,按時除草、灌既。”
“就這麼一直忙碌到秋天,都還要滿懷忐忑,祈禱收穫不要太少······”
···
“而今年年初的叛亂,不單只是讓關中的部分農戶,暫時失去了家中的男丁。”
“——三月開春,關中已經到了春耕的時候,關東的叛亂都還沒結束;”
“所以,為了不耽誤播種,關中的農戶,只能鄉鄰彼此幫助著,將糧種播下去。”
“但這場叛亂,讓關中至少三分之一的男丁,都不能在春耕時待在家裡,這就使得各地的水渠、溝壑,也不能想往年那樣,被清理、疏通。”
“三分之一的男丁去了關東,剩下三分之二,則一邊要照看自家田畝,一邊還要幫助鄉鄰孤寡老弱,自然不能完全照看好自家的田。”
“再加上水渠沒人清理、疏通,作物無法得到足夠的灌既,也不能得到很好地照料,有這般程度的減產,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以一種莫名惆悵的語調,為劉勝給出解答,天子啟也總算是消了氣;
再次側低下頭,只是僅僅看了劉勝手中的粟稈一眼,天子啟的目光中,便已是泛起些許哀愁。
“這,都還算好的······”
“——太祖高皇帝時,每有異姓諸侯在關東作亂,關中的糧食,都是動輒減產一半、大半,乃至完全絕收!”
“情況最糟糕的時候,連續三年的歉收、絕收,將關中的糧價,抬高到了八千錢每石;”
“國庫、內帑都空無一物,太祖高皇帝的車駕,都湊不齊八匹同色的馬;”
“平陽侯曹參,堂堂丞相的身份,甚至都不能用馬拉車,只能坐著牛車上朝······”
“朝堂尚且如此,百姓,更是餓殍遍野。”
“先帝曾告訴我說,先帝親眼見過一個村子的百姓,因為沒有吃的東西,只能和鄉鄰換孩子吃······”
說到最後,天子啟已是紅了眼眶,似是為那從未親眼見過的慘痛場景而感到揪心。
就連天子啟身側,只為了讓老爹消氣,才發出這麼一問的劉勝,面色也是頓時沉了下來。
農民的苦,劉勝知道。
劉勝自己,就曾經歷過農民的苦。
但饒是如此,劉勝也同樣為這個時代的農民,感到同情和揪心。
因為劉勝知道:自己曾身處的時代,農民再苦,也終還不至於為溫飽發愁。
——最起碼,在那個時代,農民不需要將自己的勞動果實,分出一部分作為‘農稅’······
“那父皇,打算怎麼辦呢?”
“除了免稅,總要做些其他什麼吧?”
“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關中的百姓,因為劉鼻、劉戊的叛亂,苦的連飯都吃不上?”
只片刻之間,劉勝的語調中,就已莫名帶上了些許迫切;
就好似此刻,劉勝不再是公子勝,而是有幸來到天子啟身前,代表關中百姓,請求天子啟‘有所舉措’的農民代表。
對此,天子啟自是滿意的一笑,又自顧自微微點下頭。
再發出一聲短嘆,便再次為劉勝解答起了疑惑。
“朕,會有舉措的。”
“農稅、芻藁稅的免除,只是題中應有之理。”
“之後的重點,就是如何控制糧價、平抑糧價,以儘量保護農民。”
“——尤其是自耕農。”
“因為自耕農,才是我劉漢社稷最堅實、最忠誠的擁護者。”
···
“官員的俸祿、軍隊的糧餉,需要自耕農繳納的農稅來發放;”
“反過來,領著糧餉,參加軍隊,為我劉漢而征戰沙場的,也還是這些自耕農家中的子侄,也就是‘良家子’。”
“——稅,是自耕農交的,兵役,是自耕農服的;”
“就連道路、水渠的修繕維護,城池、皇陵的建造,也都是由這些自耕農充當力役。”
“所以,我才會說:只要好好對待農戶,皇帝就可以得到天下人的支援。”
“——因為對於皇帝,對於宗廟、社稷而言,一直在為天下貢獻力量的,始終只有農戶。”
“至於其他的人,都沒有,且遠沒有農民來得重要。”
說到最後,天子啟的語調中,已是愈發帶上了一絲輕鬆。
不是因為此時的天子啟,已經不再為關中今年的糧食歉收感到憂愁;
而是對於今天,能對劉勝進行這番教誨,並從劉勝身上,得到足以讓自己滿意的回饋,讓天子啟感到一陣由衷的安心。
不知是不是錯覺;
天子啟總覺得:眼前這個混賬東西,似乎比自己,都還要更能體會農民的苦痛。
而對於天子啟、對於漢家而言,一個可以和農民感同身受,同時性格又足夠強硬、足夠火爆的儲君,實在是有些······
“也不知道這小子,怎麼會對農人的事這麼上心?”
“從小到大,也沒出過幾回宮啊······”
困惑的思考片刻,天子啟便將此,歸類為了‘天賦使然’。
連帶著,看眼前的小混賬,也是愈發順眼了起來。
“誒,父皇;”
“那農稅先收後退,退什麼?”
“糧食,還是錢?”
“——退錢。”
“——糧食先放少府存著,明年再平價出售給百姓。”
“哦······”
···
“為什麼不直接退糧食啊?”
“——因為退了糧食,百姓也會先賣給商人。”
“——農戶,沒辦法儲存太多糧食······”
“哦······”
“明白了······”
···
“那芻藁稅呢?”
“也退錢?”
“——當然。”
“——太僕的馬政,需要這些芻藁做飼料。”
“哦······”
···
“那少府,哪來這麼多錢?”
“——先帝存的;”
“——咳咳,朕這幾年,也存了點······”
“——反正夠用就是了。”
···
···
“小混賬;”
“——啊?”
“以後,你也要學著存錢;”
“要像先帝和朕一樣,省吃儉用。”
“存下來的錢,哪怕給天下百姓賜上二斗米,也好過你自己奢靡、享受······”
···
“記住沒有?!”
“——記、記住了!”
“——喊什麼呀······”
“記住了還不答話!”
“真真是混賬東西!
!”
···
···
······
天邊,夕陽西下;
曠野,上下一紅。
道路邊,田埂上,父子二人相鄰而坐,交談著、喝罵著;
時不時,也說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