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梁王覺得,太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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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禹舉薦張湯,可以說是劉勝太子生涯的一個小插曲。
誠然:在多年之後,當張湯成長為漢家朝堂之上又一根頂樑柱,劉勝每念及趙禹舉薦張湯,都會感到無比慶幸。
但現在——至少在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一個張湯對於當朝太子儲君的意義,實在是相當有限。
——當朝廷尉舉薦,劉勝自不可能不給趙禹這個面子;
請示過老爹劉啟,以避免天子啟因此心生嫌隙,並召見張湯簡單策問之後,劉勝就給張湯安了個太子舍人的名分,就把人又塞還給了趙禹。
不是退貨,而是‘術業有專精’。
既然張湯是個律法方面的人才,那相較於在太子宮蹉跎時光,倒不如到趙禹門下好生歷練一番;
這就好比好的書法需要筆墨來喂、好的功夫需要鮮血獻祭一樣:一個律法人才,當然也需要透過實踐來成長。
將張湯丟給趙禹,劉勝便也就沒再多過問。
作為儲君,尤其還是身處於政權交接階段的太子儲君,劉勝要忙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專行四銖、糧食官營,是劉勝太子生涯最具代表性的政治成果,劉勝當然要不斷穩固;
除此之外,老爹劉啟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劉勝自也不能有片刻鬆懈。
還有東宮長樂,已經徹底失明,也愈發變得敏感的竇太后;
尚冠裡堂邑侯府,隔三差五催劉勝‘抓緊時間開枝散葉’的姑母劉嫖;
再加上關東那些個時不時惹出點禍的哥哥們,以及兼任中尉、執掌北軍的太子傅衛綰,曾任太尉,在軍中威望頗高的太子少保周亞夫······
劉勝,實在是忙的有些腳不沾地······
也就是在劉勝忙的腳不沾地,幾乎每天回到太子宮都倒頭就睡,甚至連看望一眼太子妃阿嬌都顧不上的時候,天子啟,又一次行動了。
只是這一次的行動,天子啟,難得沒有興師動眾;
相較於以往的幾次‘行動’,天子啟這次採取的手段,也無疑是溫和許多······
·
上林苑,北苑獵場。
天子啟策動著馬匹,及其緩慢的先前走著;
天子游獵,自是有數百禁軍隨行,卻也只能放慢速度,慢悠悠跟在天子啟身後。
一行人馬就這麼慢悠悠走著,就好似並不是在打獵,反像是在巡視。
而這一切,當然是因為天子啟的注意力,並不在遍佈整個獵場的獵物之上······
“幾年不見,阿武,好像蒼老了許多啊······”
“嗯?”
冷不丁開口一語,天子啟便呵笑著搖搖頭,目光雖仍漫無目的撒向遠方,嘴上的話,卻是愈發帶上了溫情。
“記得阿武上一回來長安,我兄弟二人,也曾到這獵場遊獵。”
“當時,阿武可謂是箭無虛發,身姿矯健;”
“不半日的功夫,獵物就掛滿了馬背,都沒地方供阿武騎乘了。”
“最後還是郅都讓出了自己的馬,讓阿武騎了回去。”
···
“算下來,也就三四年的功夫吧?”
“怎到了如今,阿武連弓弦都拉不開,見了鹿、彘之類,面上都不見喜色了?”
感受到天子啟那毫無加以掩飾的溫情,梁王劉武也不由微微一愣。
頗有些詫異,也確有些受寵若驚的看了看天子啟;
待天子啟呵笑著側過頭,梁王劉武才趕忙含笑低下頭去,又滿是自嘲的搖了搖頭。
“唉~”
“弟,確實是老啦······”
“早些年,還勉強能應付,到了獵場,雖沒力氣挽弓,卻也能憑著欣強拉。”
“只是如今,總是見了林間的鹿,也實在生不出欣喜之情;”
“早就年老脫力的手臂,也是再也無法挽弓了······”
聽著梁王劉武這滿是自嘲,又滿是唏噓的感嘆,天子啟也並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繼續策動馬匹緩慢強行,面帶笑容,又時不時發出一聲輕嘆;
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道出一聲:“老啦······”
“我們,都老啦······”
“母后的眼睛,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阿姐的眼邊,也已經能看出皺紋、烏斑了。”
“就連阿武,都已經年老脫力,挽不開弓······”
“——更何況朕呢?”
“更何況朕呢······”
一聽天子啟這話,梁王劉武只趕忙鬆開手中韁繩,當即便對天子啟一拱手。
“陛下一定會長命百歲!”
“宗廟、社稷不能沒有陛下,萬望陛下保重······”
“——好啦~”
不等梁王劉武焦急地道出恭維之語,便見天子啟了無興致的一擺手。
“百姓說這些話,朕還能說,這是天下之民,還記著朕的好;”
“朝臣百官、功侯貴戚說這些話,朕也還能理解為:這是忠臣之言。”
“但若是阿武都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話,那朕,可就真的要傷心了······”
···
“朕不是秦王政~”
“不做那長生不老的黃粱大夢。”
“父皇曾說過:人食五穀雜糧,則必有生老病死,只要是肉體凡胎,就都躲不過這命數。”
“——天子,也同樣是肉體凡胎。”
“與其奢求長生之道,倒不如坦然些、坦蕩些;”
“也免得臨到頭,墮了天子威儀、跌了先祖的顏面······”
在梁王劉武,以及隨行的禁衛看來,天子啟的這番話,與往日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只有天子啟自己知道:自己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麼毫無顧忌的,說出這麼衷心的真話了;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梁王劉武、館陶公主劉嫖、竇太后等親人面前,如此流露真情實感,像這樣說出掏心窩子的話了······
“唉······”
“要說這天底下,最難做的,或許就是我漢家的天子了吧······”
“說不上苦,卻也難吶······”
這一回,梁王劉武並沒有再接話。
過去這幾年的時間,梁王劉武其實頗有些自暴自棄。
劉武想明白了:反正皇位搶不到,已經沒有了‘更上一層樓’的可能;
而在宗親諸侯當中,梁王劉武的日子,卻是愜意的不能再愜意、滋潤的不能再滋潤。
不再妄圖‘上進’,且說服自己滿足於現狀之後,梁王劉武便釋懷了。
——人活一生,不就圖個樂字嗎?
都到這個年紀了,再不好好‘樂’一‘樂’,豈不就是枉活這一世?
於是,梁王劉武徹底放飛了自我。
玩兒!
敞開了玩兒!
想玩兒什麼玩兒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
建梁苑!
想找誰來就找誰來,想喝酒喝酒、想賞舞賞舞!
於是,梁國過去數十年積攢下的財富——那堪比三分之二的長安中央府、庫的鉅額財富,便在梁王劉武自甘墮落之後,如河水般開始外流。
梁王劉武,終於體會到了‘肆意妄為’的快樂;
卻也體會到了酒色傷身、玩物喪志的感覺。
今天,梁王劉武說自己‘年老脫力,挽不開弓’,自有自謙、偽裝的意味。
——在梁苑,在那方圓三百里,宮室相連屬的宏偉苑林,梁王劉武遊賞、馳獵,就沒見哪天消停過;
如今到了長安,見天子啟身體狀況欠佳,這才裝出一副‘我也沒比陛下好太多’的模樣,好給天子啟多留一份體面。
但縱然如此,梁王劉武也不得不承認:相較於幾年前,尤其是五年前,在睢陽城頭浴血奮戰,擊退吳楚數十萬叛軍的梁王劉武,如今的梁王,確實是老了······
“朕,打算讓太子監國。”
“母后,很可能不會答應。”
“如果可以的話,阿武這幾日,替我跟母后說說。”
漫長的沉默,終還是被天子啟蕭瑟、惆悵的沙啞語調所打破;
也就是這短短數語,便又引得梁王劉武一陣面色變幻。
劉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般反應,就是因為天子啟那句‘太子監國’,還是天子啟希望自己去勸說竇太后。
但在內心深處,梁王劉武還是隱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一個本就已經被梁王劉武失去,卻也還殘存著最後一絲氣息的東西,在這一刻徹底遠離梁王劉武而去。
“臣弟,謹遵詔······”
梁王劉武的反應,並沒有出乎天子啟的預料;
準確的說,如今的天子啟,已經沒有興趣再透過言語來試探,並觀察梁王劉武的神情變化了。
——天子啟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如今的漢家,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誰也無法改變;
誰也不能改變;
天子啟,也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改變這必將發生的一切······
“阿武覺得,太子如何?”
“朕百年之後,太子年少繼位,甚至是未冠而立,可能看顧好這漢家社稷?”
“可能不辜負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期許,得保宗廟,更甚是提兵北上,馬踏龍城;”
“執匈奴君長問罪於太廟,以血太祖白登之圍、呂后冒頓書絕悖逆之恥?”
又是毫無徵兆的一番詢問,惹得梁王劉武一陣茫然,又迅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裝鎮定的繃緊臉、點下頭。
“太子這些年,主平糧價、行錢四銖,賢名雖不至於說是遍天下,卻也得到了關中民的愛戴。”
“雖年齒稍幼,手腕卻愈發老辣、幹練,不到二十的年紀,便已得陛下之姿三分;”
“若加以歷練,假以時日,未必不會是又一個明君、雄主。”
“若是先祖庇佑,甚至是成為比陛下都還要賢明的帝王,也不是沒有可能發生的事······”
嘴上如是說著,雙腿輕夾於馬腹兩側,時不時催促馬匹先前緩行,梁王劉武的目光,卻是一刻都不敢離開天子啟的面龐之上。
——過去這幾年的思考,若說給梁王劉武帶來了怎樣的感悟,那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梁王劉武終於明白:對於天家、對於皇親國戚而言,情,是這天底下最奢侈的東西。
梁王劉武稍幸運些:好歹有個真的寵愛自己的母親,能讓自己感受到親情的溫暖;
還有一個至死不渝的王后,能讓劉武感受到愛情的甜蜜。
但劉武清楚地知道:對於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當今天子啟而言,一個‘情’字,是那麼奢侈,又多麼危險的存在······
“陛下雖年歲不小,卻也正值壯年。”
“待陛下真的老去,太子,想來也能扛著宗廟、社稷的重擔了。”
“所以,就算不為了太后、臣弟——不為了這天下蒼生,也請陛下萬萬保重。”
“可千萬不要在臣弟面前,說‘朕百年之後’這樣讓人揪心、哀痛的話了······”
過去幾年的思考,確實讓梁王劉武成長了很多。
至少如今,這位從小就生長在蜜罐裡,有皇帝老爹寵著、太子哥哥讓著,皇后母親愛著的巨嬰,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場面話’。
但這些早就該掌握的技能,梁王劉武,實在是學會的太晚了些;
或者說,天子啟的身體,實在是沒能早點等到梁王劉武懂事的這一天······
“按照祖宗的規矩,太子監國,至少也要太子行過冠禮,加冠成人才行。”
“朕當年,也是在二十六、七的年紀,才被先帝委以監國太子的重任。”
“——甚至即便是如此,朝野內外也是眾說紛紜,逼得朕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現在,太子還沒行冠禮、還沒成人。”
“但這太子監國一事,卻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就好似沒聽到劉武‘不要再提死不死之類的話了’的提議,自顧自道出這樣一番話,天子啟的目光,終於還是落在了身邊的弟弟身上。
只是這一次,天子啟望向梁王劉武的目光,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嚴肅,和從不曾有過的嚴峻。
“太子將來,不可以只做一個‘不比朕差’的君王;”
“甚至不能做一個只比朕賢明一點的君王。”
“——將來的太子,必須要成為一個古今未有的千古明君!”
“而在那之前,朕能為太子做的,也就是趁著還有些力氣,讓太子行監國之責······”
···
“朕還在,還能教太子快點學會些東西;”
“待朕不在了,這天底下,可就沒人能教太子,如何做一個千古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