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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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
“招賢······”
“除關······”
“徹侯就國······”
解決了竇嬰提起,趙綰、王臧二人提起的建元新政一事,劉勝便獨自回到了未央宮。
坐在宣室殿正上首的御榻之上,劉勝的注意力,仍被那無比天真,也無比爛漫的‘新政’所吸引。
從本心上來講,如果不考慮各種影響,單就從個人的立場、皇帝的立場來說,竇嬰歪歪出來的這個建元新政,其實讓劉勝非常動心。
——建元,等同於劉勝向天下宣示:漢家因為朕的即位,而迎來了新的時代!
——招賢,則是在建元的基礎上,進一步告訴天下人:朕是要做大事的,想要飛黃騰達的,可要抓緊這個抱大腿的機會!
至於除關,也確實如竇嬰所言,將極大的刺激漢家自文景之治以來,本就顯露出繁盛趨勢的商貿,將極大的加快生產力和財富積累,使劉勝得以在更短時間內,以更快的速度積攢足夠的力量,早日將那場必將到來的漢匈決戰提前。
便是最後一條的封侯就國,也同樣如竇嬰所言:是從太宗孝文皇帝年間,長安朝堂一直都想做,乃至歷代先皇都一直想要做的事。
如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時,絳侯周勃就曾被太宗皇帝擺了一道,被輕飄飄一句‘徹侯本應該在自己的封國,如今卻有太多徹侯在長安卷戀不去,絳侯作為丞相,應該起到榜樣作用’,就給趕回了自己的絳侯國。
而對於劉勝這個皇帝而言,如今這些個含著金鑰匙出生,胸無點墨,整日裡就知道鬥雞走狗、裝逼打臉的功侯二代,當然是有多遠滾多遠為好。
換而言之:如果劉勝不是一個真正的皇帝,而是在玩兒一個類似皇帝模擬器的遊戲,那竇嬰的建元新政,確實是讓人最有遊戲體驗,也最念頭通達的選擇。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劉勝,並不是在玩兒遊戲、並不是在模擬‘皇帝生涯’。
劉勝,真的是這漢家的天子、是這數千萬黎明蒼生頭頂上的天。
尤其是在天子啟多年來堅持不懈的‘洗腦’之後,已經意識到肩上的重擔為何物、自己的責任為何物的劉勝,更絕不可能為了自己念頭通達、為了皇帝做的爽,就去選擇竇嬰異想天開出來的建元新政。
至於為什麼這麼說,其實也並不很難理解。
建元,如果想的簡單一點,確實是逼格滿滿的一件事——劉勝新君繼立,便成為了歷史上第一位使用年號的皇帝,無疑會為自己贏得一個無比光鮮亮麗的光環;
但稍一思慮就不難發現:建元,也就是始建年號,將對劉勝的法理基礎、統治合法性造成巨大沖擊,等同於劉勝悖逆了祖宗、打了祖宗的臉。
所以,哪怕是為了再多沾‘太宗皇帝的孫子’‘孝景皇帝的兒子’等斜槓身份的光,劉勝也絕不會成為‘始建年號’的大聰明。
再說招賢,如果不往深處想,還真就是廣納賢士,即為劉勝得了‘唯才是舉’的面子,也有了招攬人才為己所用、為朝堂所用的裡子;
但只要一想到幾年前,天子啟曾對自己語重心長說出的那句話,劉勝便對‘招賢’二字莫名鄙夷了起來。
“所謂朝堂,不過各方勢力爭權逐利、各謀私利的地方······”
“天子要做的,便是居中調和,拿出,或者採納一個讓各方都不十分滿意,卻也讓各方都能面前接受的方案;”
“並以此——以‘各方都得到了勉強可以接受的利益’,來換取各方為自己賣命、為天下坐事······”
自顧自呢喃著,劉勝不由呵笑著搖搖頭,下意識伸出手,輕輕撫摸起了御桉上的一方硯臺。
這方硯臺,和劉勝淵源頗深。
時至今日,劉勝的鎖骨都還有一處裂痕,乃是拜面前這方硯臺所賜。
只是回想起往事,劉勝回憶起的,卻並不是鎖骨斷裂的疼痛;
劉勝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天子啟那時而陰冷、時而深邃,卻無時不刻,閃爍著智慧光芒的明亮雙眸······
“老爺子,教了朕不少東西啊······”
“如若不然,竇嬰這建元新政,說不定真就把朕給匡進去了······”
“呵······”
如是自語著,劉勝的手終還是停在了那方硯臺之上,思緒卻再度飛到了不知何處。
竇嬰的建元新政中,唯獨‘招賢’一項,是最讓劉勝感到膽戰心驚的。
原因很簡單:如今的漢室,尚還停留在‘非徹侯不得為相’的落後時代。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非徹侯不得為相’的潛規則,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弊端。
——在開國之初、在太祖高皇帝年間,在那勐人輩出,名稱如雲、勐將如雨的時代,徹侯,當然都是文武雙全,至少也是從死人堆裡爬上來的歷史名人。
而且就算這些名人當中,偶爾會有幾個只知道打打殺殺,卻斗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也能保證這些人,都是從窮人堆裡顯貴的暴發戶。
這些人經歷了戰國末年,也經歷了秦末戰亂,對於底層百姓可能遭遇的困境,基本可以說是無所不知。
讓這些人做了丞相,就算可能出問題,也斷然不會出現動搖社稷根本的大問題。
可是現在,太祖高皇帝劉邦所設定的‘非徹侯不得為相’的政治潛規則,已經開始逐步呈現出弊端和侷限性了。
就說如今的漢家,徹侯勳貴百十家,有幾個是憑一己之力建功立業的‘侯一代’?
掰著手指頭算,也不過竇嬰、周亞夫、直不疑等借吳楚之亂立的武勳的不到十人。
除了這十來個先帝劉啟一朝的‘武功侯’,滿朝上下,根本就找不出其他還沒被貴族生活腐蝕的功侯;
漢家的丞相之位,更是在周亞夫被罷相之後,接連經歷了開封侯陶青、桃侯劉舍這兩位功侯二代。
再加上此番,竇嬰因‘建元新政’一事而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讓劉勝再次為丞相的人選發起了愁。
但無論劉勝怎麼選,都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桃侯劉舍之後,漢家的丞相之位,大機率將第三次被一個憑父祖餘蔭、徹侯之爵而顯貴的功侯二代、三代所佔據。
甚至可以說從今往後,除非每隔三五十年,就打一場可以讓某人,乃至某一批人因功封侯的中型及以上規模戰役,漢家往後的丞相,都有很大機率會是酒囊飯袋。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功侯二代變成四代、五代、六代,乃至無數代,漢相酒囊飯袋的機率和程度,都必將愈發駭人······
在‘非徹侯不得為相’的政治潛規則,已經開始肉影響丞相一職的質量的當下,作為天子的劉勝,的確需要做些什麼。
要麼,將‘非徹侯不得為相’的政治潛規則、先例打破,開一個有能力就可以做丞相的口子;
要麼如當年,將申屠嘉先封為徹侯,再將其拜為丞相的太宗孝文皇帝一樣,稍微靈活應變一下——還是誰有能力誰做丞相,但為了尊重太祖高皇帝‘非徹侯不得為相’的傳統,便在拜相之前,先補上一道封侯的手續,把流程給走全。
再或者······
“再或者,就是把丞相直接架空,而且是永久性架空······”
“嘿;”
“只可惜老爺子生前,也只敢想想而已,根本沒敢付諸行動······”
言歸正傳——如今的漢家,儼然已經來到了歷史的交叉口。
如何處理丞相一職,越來越高頻率的被酒囊飯袋所佔據,成為了劉勝迫切需要解決的事。
而竇嬰的建元新政中,所包含的‘招賢’一項,之所以會讓劉勝膽戰心驚,也恰恰是因為此故。
——如今的漢家,連丞相這個百官之首,都還嚴格尊崇著‘非徹侯不得為相’的傳統!
至於九卿,雖然沒有類似的硬指標,卻也有許多看不見、摸不著的隱形門檻。
就好比廷尉,如果是一個法家出身,至少也是在履歷上寫有‘治刑名學’的候選人,便更容易得到朝堂內外的青睞;
再比如內史,由於其權責特殊性,近些年來愈發傾向於‘功侯、貴族不行,卻必須有足夠的資歷、底子必須足夠乾淨’的候選人篩選方向。
比如先帝早年的晁錯,以及如今的田叔。
說到底:如今的漢家,在官職任命的命題上,還停留在十分落後的看資歷、看身份,乃至看出身的時代。
——在如今的漢家,如果不是良家子,也就是家庭財產如果沒有超過十萬錢,你甚至壓根都沒法做官!
因為家貲十萬錢,是中產之家的硬性標準;
而一個家庭是否為中產之家,又是該家庭是否為‘良家’最核心的判斷因素。
甚至就連‘戶籍是不是在農籍’,都要排在‘是否為中產之家’之後。
在這樣的時代——在論資排輩都顯得有些‘先進’的漢室,將一群論出生沒出生、論背景沒背景,甚至都沒什麼名氣的毛頭小子召入長安,其實是一件很離譜的事。
這就等同於將整個長安朝堂的衣服脫光,然後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彈勾勾······
至於除關,已經不必再多贅述——除非關東宗親諸侯的軍事威脅完全消除,函谷關,就永遠有其存在的必要。
甚至即便是漢家完成了一整套《削藩策》,徹底完成了祖龍嬴政‘盡去諸侯藩王,天下皆行郡縣’的遠大目標,單就是為了保證京都的安全,函谷關也有必要繼續存在。
——相比起函谷關存在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這座天下第一雄關所帶來的安全感,無疑是漢天子更看重,也更需要看重的因素。
至於徹侯就國,竇嬰忽略的最為關鍵的一點,便藏在今日,竇太后最後呢喃出的那句話。
漢家的徹侯,尤其是那些光明正大滯留長安的徹侯,基本都是尚公主的駙馬。
以堂邑侯陳午為代表的駙馬爺們,將自太祖高皇帝以來的每一位劉漢公主,都娶回了自己家中。
換而言之:這些人並不是‘帶著公主妻子留在長安’,而是陪著自己的公主妻子,在更接近天子、太后的地方生活。
最具體的一個例子,便是館陶公主劉嫖了。
假設劉勝採納竇嬰的建議,讓徹侯們都各自就國,首先要站出來說不是的,必定會是館陶公主劉嫖。
因為徹侯就國,意味著堂邑侯陳午,也要回到自己的堂邑侯國;
而陳午就國,自然也意味著其妻子——館陶公主劉嫖,要跟隨陳午回到堂邑。
劉嫖,能答應?
太皇太后,能答應?
那些個仗著自己的妻子是公主,甚至是拼著娶一位潑辣的劉氏公主為妻,就為了留在長安,好在公卿之位出缺時‘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功侯們,能答應?
說白了:就這一條徹侯封國,就等於讓劉勝站在所有劉姓公主,以及他們的丈夫——三分之一的徹侯勳貴站在對立面。
再加上始建年號放棄了祖宗的光環加成、除關放棄了關中的地理戰略優勢、招賢得罪了整個朝野內外······
“呼~”
“建元新政,等同於與天下為敵啊~”
“能得到的,卻不過是從太皇太后手中,早日摳出早晚會被太皇太后讓出來,並最終被朕所掌控的權力······”
“——皇祖母說的,果然不錯。”
“竇王孫,不可為相······”
“竇嬰,不配為相······”
···
“嘿;”
“也得虧老爺子教得好。”
“但凡老爺子沒教好,或是在年輕兩歲,朕說不定還真就被竇嬰給忽悠,搞什麼建元新政了······”
最後再發出一聲輕喃,也算是徹底堅定了‘絕不採納建元新政’的決心,便見劉勝面帶輕鬆地坐直了身。
自然地抓過一卷竹簡,目不斜視的掃視起捲上內容,劉勝嘴上,也不忘隨意的‘自語’道:“《詩》博士趙綰,於朕當面失儀,坐大不敬。”
“念其博士之職,秩二千石,赦其死罪。”
“杖責四十,使其罷官還鄉,永不錄為漢臣。”
···
“儒生王臧,咆孝宮廷,忤逆太皇太后,罪無可恕。”
“於東市外杖斃,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