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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曲尺狗狗眼呆滯,被唬住了。

這柳家是個什麼不得了的家族啊,竟給子孫定下這麼一條不人道的規矩?

這豈不是嫁到他們家之後,連死後都得跟他一塊被釘牢在棺材板板裡,休想獨自爬出來透氣?

她也是萬萬沒想到,純情到守身如玉並不是他個人癖好,而是他們這個家族自古以來的傳統守則。

可她剛才做了些什麼?

是試圖打破這項也不知道遵守了多少代的守則,還是意圖讓他變成一個英年喪妻的鰥夫?

難怪柳風眠堅持了這麼多年都始終不肯成親,結一次婚就得永久繫結,換誰不慎之又慎啊,要不是這一次被逼得實在交不起天價未婚稅,想來也不會走投無路娶了她……

噯?

也不對啊。

她這是沒得選擇,這才扒著他這條件的,可他如果真心想要娶妻,只需上報一個正式職業,然後嘴別那麼毒,哪怕患有眼疾,哪怕一窮二白,也絕對有不少小娘子會被他那張妖孽一般的臉給勾走了魂,寧肯不過小康生活,也願意陪他吃糠挖野菜的吧。

戀愛腦這種病,一旦患上就是這麼不講理智。

可他是咋淪落到了她手裡的呢?

正當鄭曲尺百思不得其解時,卻不察一道危險的陰影正將她頭頂的光亮吞噬,然後將她矮小的身軀籠罩住。

宇文晟的手正虛虛攏向她的後背處,唇畔彎起,豔紅的唇色如塗乾涸的血:“你要選哪一種?”

她回過神驀然抬頭,她以前怎麼不知道,柳風眠竟比她高這麼多,當他傾軋而下時,她連呼吸的空間都快沒有了。

有……有殺氣。

她還記得,第一次他氣得想殺人時,是他落水之後以為她對他人工呼吸是一種輕薄,當時她還是一個男人。

現在“有幸”看到他第二次氣得想殺人了。

其實換位思考一下,一個報著要跟糟糠之妻過一生的心態,另一個卻是打算隨時可能跑路的心態,擱誰聽了能夠心平氣和啊。

她縮了縮發涼的脖子,大眼骨碌碌快速轉動著,見他伸過手來,她下意識一個抱頭下蹲就從他臂下鑽到了他身後。

這個熟悉的動作一出,宇文晟跟鄭曲尺都有一種曾經好像發生過的即視感。

不過都以為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鄭曲尺怕自己明早會成為社會頭條中被新婚丈夫怒砍而亡的倒黴妻子,於是她認輸道:“要不,你就當我什麼話都沒說過,我也不用選了,好不好?”

宇文晟轉過身來,笑得好不溫柔:“不好呢~”

新婚當夜,收到這樣一份獨特的“禮物”,他也算是全天下獨一份了吧。

她識相將婚後協議咔咔揉了,既然求饒談不攏,那就來利誘吧:“柳風眠,你喜歡什麼動物?”

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了他的動作,宇文晟雖見她將那張礙眼的紙揉成團扔了,但仍然不打算就這樣輕易放過她:“什麼意思?”

“你先說,我再告訴你。”

喜歡什麼動物?他眉頭輕舒,詭光流過瞳仁:“蛇。”

鄭曲尺也沒覺得喜歡蛇有什麼不對勁,她點了點頭:“蛇啊,好,你等等。”

她翻箱倒櫃挑出一塊原木,又拿出一套大小雕刻的工具,在腦中思索時繪好構圖的尺寸,就坐下在案几上快速裁削出大小輪廓形狀。

“你在做什麼?”他靠過來,隔著彼此衣服布料的距離,俯視著在她手上逐漸有了線條起伏的木頭。

鄭曲尺手上的刀技巧嫻熟的雕刻著:“我不是剛得罪了你嘛,當然是準備一件賠罪禮物讓你消消氣。”

宇文晟音聲淺淡:“就一塊破木頭?”

“對啊,我現在就將一截朽木,刻出一個令你滿意的精巧雕塑送給你,你要嗎?”

這話一語雙關,宇文晟在聽完之後,兩人之間維持著一種微妙又安靜的狀態,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再開腔,只有木頭被削皮的嚓嚓聲。

這時,窗外竟下起了小雪,雪花被風吹起飄到了窗臺上的紅梅上,因為喝了點小酒,他們都好像不太冷的樣子。

風吹起一截帶著冷梅暗香的髮絲飄過他的鼻翼,是伴隨了他入眠一夜的香氣,早已從陌生到熟悉。

說來也奇怪,他與鄭曲尺認識的時間並不久,但他們之間的相處卻好像與時間無關,哪怕近到現在這種疑似再貼近一點就能擁抱的距離,仍然沒有引起他生理上的厭惡感。

“下雪了。”他忽然道。

鄭曲尺看了一眼窗外:“這是今年下的第一場雪吧,我挺喜歡下雪的,冷是冷了點,但瑞雪兆豐年嘛,希望來年咱們福縣不再持續乾旱了。”

之前那股子邪火好像就被她這麼一句打岔的話又無聲消了,他們之間雖然沒有再談什麼深刻的對話,但這樣安靜的室內卻並不冷清無聊。

他見她專心雕刻,一副要為他熬幹精魂的假拼命模樣,便褪去了外衣,支頤斜臥於床鋪之上。

看她過了一會兒,拿起雕刻刀在他身上遙遙比劃,像是在研究著什麼。

微暗的火光在兩人之間搖曳,浮動的微燥,是酒意燻發,也是夜寐滾燙。

他看著她,他凝眸處一片煙波紅塵,可惜沒有能夠窺探到他眼紗後那灩色風流。

她也在看他,但卻又不像只是在看他。

“柳風眠,你的眼睛治得好嗎?”

“你嫌棄?”

她翻了個白眼:“你就是故意的,我問你是想說,如果還有救,等我以後賺了錢,就找個神醫給你治一治吧。”

“不心疼錢了?”他揶揄她。

“心疼啊,可是……”她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來,只撓了撓臉,真誠誇讚道:“柳風眠,你的身材比例真好,是完美的九頭身。”

聽說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又轉移話題了,她是不敢說,還是不願說?

這時,忽然聽到她問。

“腳冷不冷,要泡腳嗎?”

宇文晟剛沉寂下去的情緒又被撩撥得翻起漣漪,他斂了笑意,沒說話,但身體卻誠實地坐了起來。

鄭曲尺停下雕刻,去打了一盆熱水回來,可這一次宇文晟卻避開了她的幫忙,自己脫了鞋襪浸泡。

但在她起身之時,卻倏地動手拉住了她。

“為什麼要擬那樣一份契約?”

來了來了,果然質問會遲來,但絕不會被忘掉。

她斟酌了一下用詞,才緩緩道:“就……突然兩個陌生人成親,擔心你會介意,我自己也不太適應……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處理好婚後的生活,也不確定你跟我是不是能夠磨合得了,萬一以後有人後悔了……就因為胡思亂想了太多事情,所以就草擬了一份那樣的協議。”

不,其實更真實的理由是,她就是想找個人假結婚。

一來可以不和交未婚稅,二來可以避免被家長催婚,三來就是以後婚變,她可以藉此擺脫這樁臨時湊合的婚事,恢復她單身貴族的身份。

但她不敢講,她怕會被柳風眠給砍死。

聽完她的話之後,宇文晟忽然將一隻冰冷的東西套進了她的手腕處。

“收好,不許變賣了。”

鄭曲尺氣得腮幫子痛,她再愛財也不會隨便變賣家底的好嗎?

“這是什麼?”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金玉手鐲,翠竹玉身碧波潭,滴露玲瓏透彩光,她摸了摸,不是冰冰涼,反而有種胎瓷膚感的溫潤。

鄭曲尺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這輩子窮慘了,但上輩子她好歹也是存款高達七位數的人。

總之,看著就覺得它……很貴!

難怪他會特意提醒她一句,如果真將它賣了,保不齊她這一輩子都能躺錢堆堆裡了,這種誘惑,是個人都很難抵擋得了吧。

宇文晟放開她,好心提醒:“不雕了?那入寢吧。”

不說就不說。

“雕。”

新婚之夜要做什麼,鄭曲尺一清二楚,可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跟他做真夫妻啊。

本來她覺得跟柳風眠只當一對塑膠夫妻好了,要知道柳風眠可是在宇文晟手底下做事的人,前途不可限量,而她呢,一介村婦,根據各種電視劇跟的走向,像她這種無顏糟糠位置遲早不保。

可現在得知柳風眠家規之後,一下就打破了她的全部計劃。

一時半會兒她也想不到別的辦法,只能苦哈哈給他雕刻了一夜的賠罪禮。

清晨明媚的陽光爬入室內,宇文晟感應到光線變強,幽幽醒來。

鄭曲尺昨夜不知何時趴在案几上睡了,他起身後,無意間瞥到她手肘處擺放著的一件木雕。

他瞳仁微窒。

一條兇狠的八岐大蛇卻溫馴地圍繞著一名男子周身,男子身形清瘦卻高挑,如墨披髮於肩,無風自揚,他穿了一件質式繁複精美的寬袖長袍,半闔著眼眸,眼睛處蒙著一條窄長眼紗,神人之姿飄然欲飛,似神如魔,亦正亦邪。

那張臉,正是宇文晟。

他將木塑拿起,仔細觀摩。

她竟能將他的模樣雕刻得如此細緻完美,眉眼鼻唇,蛇、發、衣、眼紗與人,融入一景,又自成一景,鏤空的部位斷開又被各種重合的部位鑲嵌在一起,這種靈秀鏤雕的工藝簡直叫人驚歎。

至少,宇文晟從未見過有人能夠達到這種程度的手藝。

他眸光閃了閃,若有所思。

咕咕~

宇文晟轉眸瞥向窗邊的灰鴿,只見睡眠中的鄭曲尺皺了皺眉,快被吵醒了,他彈出一道氣勁驚得它驚翅飛走。

信鴿是蔚垚派來的,由於宇文晟一直沒告訴他們新夫人是誰,他們也不敢揹著將軍私下去查,平時想聯絡“回家”的將軍,只能靠特殊訓練出的飛鴿傳訊。

也正是因為這一緣故,他們至今都不知道他們家將軍正是在桑家“吃軟飯”。

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中午,腰痠背痛醒來的鄭曲尺發現自己躺床上了,昨夜辛苦耕耘了一夜的作品也不見了。

她猜肯定是柳風眠拿走了,這表示昨晚發生的事情應該翻篇了吧。

以為鄭曲尺要睡到下午,桑大哥中午就熬了一鍋菜粥,平時他們家都這樣吃。

鄭曲尺過去時,正好看見宇文晟吃飯就跟碗裡撿米粒一樣,沒吃兩口就要擱下:“你吃這麼少?”

“並非吃食不合意,只是我一向如此。”宇文晟“善意”解釋道。

桑大哥聽了眼皮子一跳。

“這幾天氣溫驟降,你本就體寒,又低血糖,如今再不好好吃飯,萬一得風寒了怎麼辦?”

他們這種家庭可請不起大夫,更抓不起中藥,她之前給他治眼疾抓的一副中藥,價格比買十幾只燒雞都貴,花那錢她還不如平時吃些好的東西補補身體。

這麼想著,她就說道:“你等著。”

沒一會兒灶房就傳來剁菜的聲音,桑大哥聽得直皺眉,他掃了端坐在旁的宇文晟一眼,也不吃了,乾脆起身。

他去了灶房。

“這沒過節也沒大事的,你竟然剁豬肉?怎麼,平時都吃得的菜粥,今天就吃不得了?”

“哥,肉也沒用多少,剩下的我都給你跟么妹留到哈。”

“你還買了麥粉?你要做啥子?這麼精貴的糧食,你就打算這樣霍霍了?”

“再貴也是給人吃的,哥,你放心我能掙得了錢,不會餓著你們的,哥,你吃嗎?”

“我——算了運算元,隨你的便。”

桑大哥從灶房走出來後,一聲不吭就回了房。

沒過多久,鄭曲尺就端來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餃子出來。

“柳風眠,快來吃。”

她只煮了十個,一端出來飄香的食物味道就散開來。

宇文晟一向胃口不好,即使是宮廷佳餚端在他面前也只是草草幾口,但剛才聽到她跟桑大哥在灶房內的爭執,為了不讓那個多管閒事的人不舒坦,他也沒拒絕。

淺嘗了一個後,那與以往水餃不一樣的酸鮮脆爽的味道,讓他覺得新奇。

他問:“這裡麵包了什麼?”

“是前幾天我醃的酸菜,酸酸脆脆的,加上豬肉跟豬油炒過的野蔥拌一起包的,是不是覺得很香很開胃?”

說完,她也被這股霸道的食物香氣刺激得直吸溜口水。

的確很不錯,讓本來沒有胃口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吃了好幾個。

他看她饞,卻又捨不得給自己也包上幾個,就往她盛菜粥的碗裡分了些。

“我吃不下。”

“是嗎?不是心疼我沒吃嗎?”她笑著口嗨了一句。

宇文晟頓了下,輕飄飄道:“跟你哥說了要出遠門的事了嗎?”

鄭曲尺正咬了一口餃子,滿足得眯起眼:“哪壺不開提哪壺,過幾天再說吧。”

“非得出這個遠門不可?”

鄭曲尺怎麼覺得這話聽著怪怪的,就好像在問,你非得犯這個賤不可?

這人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對,誰勸都不好使。”

宇文晟“啪”地一下放下著,起身:“我要出去一趟。”

鄭曲尺一怔:“去哪?”

他笑得堪比雪中寒梅,不顧別人死活的那種傲慢:“與你何干?”

鄭曲尺一噎。

就看著他從門邊摸出盲杖,一路順暢無阻地朝外面走去。

“剛才你們在說什麼?誰要出遠門?”

身後傳來的質疑憤怒聲音,令鄭曲尺身體徒然僵住。

回頭看到桑大哥黑沉的臉,她趕緊舉起手來:“大、大哥,你冷靜點,聽我狡……不,聽我解釋。”

在門外的宇文晟如願聽到從院子傳出的訓斥打罵聲,唇瓣笑意加深,如沐春風,他取出灰鴿腳上的信件,看完後,五指一攏便將其震碎。

“公輸即若,你終於出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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