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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頭和船桅杆上都掛起了船燈,這種夜燈專門用黑布矇住,光亮照不到甲板上,只往特定方向放射亮光,以免影響舵手觀察航道。

此時客船進入了中流航道,航行十分平穩。夜幕慢慢降臨後,船家收了帆,船速變得慢悠悠的,船工各自在休息,船頭和兩側各有一人在瞭望,實際上也是坐著休息,只有後面掌舵的舵手絲毫不敢大意。

船艙中一片漆黑,剛出發時的興奮減退了不少,大多數乘客都在休息,只有一些數人同行的鄉黨還在大聲聊天。

此時的人都習慣早睡,一般不是大戶人家,就捨不得用燈油,剛來到桐城時,龐雨的生物鐘都已經改變了,一到天黑就想睡覺,手裡有了銀子之後雖然不缺燈油了,但點了燈也無甚娛樂,還是會早早睡覺。但流寇來襲之後,一直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又恢復了晚睡的習慣,便一直坐在艙門向外張望。

龐雨還是饒有興趣,來明代之後還是首次坐船,而且第一次出門就要去南京,要是以前這樣七百里的距離,開車也就是三個小時,對他是家常便飯一般的感覺。但這次居然有些興奮,就像以前出遠門旅行的感覺。

江上夜風習習,周圍充斥著水流的嘩嘩聲,船身微微晃動,發出嘰嘰嘎嘎的輕響,前面甲板上擺放著的竹篙、船槳等不時碰撞到船身。

船外一片漆黑,但能看到朦朧的江岸,那舵手掌舵很穩,龐雨方才看過,大概四十上下,他敢在夜間行船,對航道應該是爛熟於心了,只看岸影就知道是哪一段江面,沒有十年以上的經驗應該是不敢開夜航船的。

一個人影從靠裡的位置靠攏過來,龐雨憑感覺就知道是何仙崖,他就挨著龐雨坐的。上船的時候郭奉友坐在他對面,一直不停的在觀察周圍的乘客,徐愣子則自顧自的睡在中間,此時已經鼾聲如雷,比那幾個聊天的人還大聲。

“二哥吃些東西。”何仙崖在黑暗中遞過來一個油包紙。

龐雨接了過來,裡面就是些麻糖和沙壅,都是高熱量的食物,他們並沒有帶多少,因為聽阮大鋮說過,客船沿途都要停靠,在碼頭上隨處都可以買到食品,沒必要千里迢迢的帶去。

龐雨下意識的摸了一塊沙壅,放在嘴邊輕輕咬著,又分了一塊麻糖給何仙崖。

“郭奉友睡了沒?”

對面的黑暗中郭奉友的聲音道,“還沒,班頭可有事?”

“吃些東西。”

龐雨把油包扔了過去,那邊悉悉索索一陣,應當是已經拿到了。

船艙中那幾人發出一陣大笑,也沒有人敢去責備他們,另一些人則已經熟睡,發出此起彼伏的鼾聲。

何仙崖低聲道,“二哥你先睡吧,我和郭奉友輪流守著。”

龐雨知道他說的是身上的飛票,這飛票是上次和劉若谷在安慶換的,此時的錢莊有飛票業務,但遠沒有清代那麼發達,安慶各錢莊的飛票只能在南京、揚州取,往蘇州的居然沒有,龐雨只能在南京取一次,然後再在南京的票號辦理蘇州的飛票,否則他就要帶著幾百上千兩的銀錠去蘇州。

因為鉅款在身,幾人自然只能輪流休息。

龐雨習慣性的搖頭道,“我還沒有睡意,你們先睡。”

何仙崖的聲音道,“二哥你何苦跟這些人擠,其實大可以包一條船,現在安慶還沒開漕,那些漕船都願包客艙,他們也省事。”

“到處都要用銀子,能省就省點。到了蘇州咱們先去馬先生那裡,把那事定下來。”

等了一會何仙崖才遲疑的問道,“二哥真的要入武職?”

“真的入武職。”龐雨咬了一口沙壅,“阮大鋮說得對,天下板蕩,皇上最缺的是定國的武人。”

“那桐城的兩班怎辦?”

“若是一切順利,我準備舉薦你接任快班班頭。”

黑暗中何仙崖急促的呼吸了兩聲,龐雨沒有等他道謝,又繼續說道,“我要爭的是安慶守備,但我不會只守著府城,我要守的是安慶全府之地,桐城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以後抵禦流寇時才能配合無間。”

“只是二哥突然走了,那楊知縣那邊未必…”

“不必擔心,到時我已是安慶守備,楊知縣還盼著流寇來時我帶兵救桐城,他雖是少年人,但也是聰明人,不會為一個班頭得罪我。”

何仙崖聽了稍放心一些,過了片刻他又道,“二哥你別多心,但我其實想著能捐一個吏目身份,等桐城兵房出缺,就頂首那兵房司吏,如此便可管轄桐城的三班、民壯、巡檢司和鋪社。”

龐雨思索片刻道,“如此更好,但兵房司吏沒出缺之前,你先當著快班班頭。”

“那我聽二哥的,謝過二哥抬舉。”

黑暗中安靜了片刻,何仙崖又開口了,這次聲音更小,只有龐雨能聽清,連對面的郭奉友應該也聽不到。

“二哥會不會給大哥安排一個去處?”

龐雨沒有絲毫猶豫道,“不會。”

“他真的來問二哥要過銀子?”

“他沒來。”龐雨閉起眼睛道,“應該是他自己想著也不對,只是想找你試探一下。”

何仙崖道,“我已經告誡他了,他應是明白了,說以後不與劉秀才往來。”

“那便看看吧。”龐雨往下躺了一下,把包袱墊在頭下,“你們先守著,若是夜間到了安慶便叫我,記一下什麼時辰到的。”

“明白了。”

……

夜間龐雨起來輪換了一次,早上醒來時,竟然還沒到安慶。

天亮後船家又掛起了帆,龐雨看那些船工調整了片刻,那帆稍有些歪斜,但剛好能借到風,江面上順風之時,船速快了幾乎一倍。

不久之後便到了盛唐碼頭,龐雨不由有點遺憾,他本想在夜間透過安慶江面的話,就可以看到塔影橫江的景觀。

但想來那船家是故意如此,因為天亮之後才有客人到渡口來等船,晚上來是沒人的,船上人要買食物也買不到。

船家在盛唐渡口上了一些竹器,下了幾個乘客,又等待了一段時間,碼頭上客船很多,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五個人,船家見乘客稀少,才離岸往下游而去。

下游不遠就經過了一個沙洲,江面上佈滿漁船,岸旁還有成排漁船停靠,龐雨估摸著這裡便是阮大鋮說過的雁汊漁燈,可惜又是白天,什麼都沒看到。

從這裡再往下這,一段水流湍急,還有攔江磯等礁石群,船速又降了下來,船伕們都在甲板上了望,竹篙就拿在手中,絲毫不敢大意。

龐雨也站到甲板上,與那些船工拉些家常,一邊觀察江面情形。

船速很慢,在天黑時路過了下樅陽鎮的位置,沒有在樅陽停靠,一路順流而下,沿途在池州停泊一次。

到第四天時,客船來到了一處大港,等到客船停穩,龐雨鑽出船艙,只見沿江街市長達數里,一片繁華景象,碼頭上的挑夫絡繹不絕,挑的貨物全都是布匹。

“此處該是蕪湖了。”龐雨在腦中記了一下,他沒有合適的筆可用,那套筆墨紙硯帶著很不方便,他只能把沿途所見都記在腦中。

何仙崖站在他身邊道,“按一統路程所載里程算下來,大概仍是每個時辰十餘里。”

龐雨點頭道,“不掛帆時,每個時辰約十五里上下,掛帆順風時二十餘里。但那船工說的,夏季豐水時節流速要快兩三倍,約莫一日之間三四百里,比流寇騎馬還快。這一艘船可載三千石,陸地上得動用數百輛馬車,數百名馬伕,吃喝拉撒人工費用下來,便無甚利潤,這船隻要十名船伕,還行得更快,這便是水運之利。”

“如此算來陸地確實不能與水運相比。”何仙崖又對龐雨問道,“為何此處挑夫往岸上和船上挑的都是布匹?”

郭奉友也跟到甲板上,稍稍觀察後隨口答道,“一看便知,往岸上的都是白布,上船的都是染色布。”

此時一箇中年乘客正在下船,他聽了對三人道,“各位怕是第一次來蕪湖,還不知蕪湖是最有名的便是漿染了,江南人都說的,松江布蕪湖染,每年從各地送來無數棉布,都在蕪湖染色。”

龐雨略有些驚訝,明代的紡織業竟然形成了地域分工,而且相隔如此遙遠,沒有水運的便利是決計不能實現的,同時蕪湖定然有完整的漿染產業鏈,具有規模效應和極大的成本優勢,才能讓外地布商不惜長途販運過來漿染。

趕緊對那乘客問道,“可否請教,蕪湖還有何出名之物?”

那人上了跳板,一邊走一邊隨口回道,“其他便是三刀和蘇鋼了,尤其那蘇鋼,鐵到蕪湖自成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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