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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叫殷夏。”
王殷夏收好名片，上前一步，對身邊的少年小聲地打招呼，她認為自己需要一個短暫的同伴，便很自然地選擇了展示友好。
少年側過臉，用沒有傷疤的地方朝向她，他先是靦腆地笑了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喉嚨，低低地啊啊了兩聲，搖了搖頭。
是有語言障礙的人？
王殷夏的常識迅速地在她腦中生成一個文縐縐的定義，於是她也朝少年點了點頭：“我的包裡有紙筆，等一會兒我們換一種交流方式吧。”
王殷夏的態度很自然，就好像她遇到的只是母語不同的外國友人，少年眨了眨眼，那個羞澀的笑容頓時開朗了不少，他垂著眼睛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塑膠小名牌，有些不好意思地亮給王殷夏看——【秦周】。
這大概就是自我介紹的意思了，假如這不是假名的話，那麼這位少年應當沒有太強的戒心。
王殷夏掠過印刷體名字，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名牌，這才笑著點點頭：“很高興認識你。”
就在兩人相互認識時，人類隊伍已經緊跟著“人事部小紅”走上了樓梯，樓梯的質感也和大廈外牆一樣，令人聯想到玻璃糖紙。
很快，人群就到了二樓的會議室，裡面是圍成弧形的摺疊椅、低矮的小主席臺、成對擺放的綠植，還有一個握著話筒的工裝男人。
王殷夏第一眼就盯住了男人，他的外貌幾乎和小紅完全一樣，甚至連笑容的弧度都是原樣照搬，簡直就像是同一家塑膠廠出品的人偶。
只聽這男人陽光開朗地自我介紹：“歡迎各位新同事！我是組織部的小明！請大家快落座吧，位置就按照名牌來，新員工歡迎會就要開始了，接下來是為期七天的新員工培訓，咱們別讓領導久等，給領導留下一個好印象！”
室內的摺疊椅背上竟然都貼著名字，王殷夏在最靠門的摺疊椅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她右手邊的那把屬於運動服少年【秦周】，也許是因為最後抵達的緣故，他們都被安排在距離主席臺最遠的地方。
王殷夏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報假名，不過這麼做的應當大有人在，因為她發現到許多人在看到椅背的名字後，表情都發生了點小變化。
而在王殷夏的左手邊，一位三四十歲的女人推開椅子，穿著一套文氣的休閒衣褲，耳後用桃花髮夾盤了發，她朝王殷夏友好地笑笑，這才矜持地落座——名牌上寫著【洪娥】。
王殷夏跳過了洪娥，快速地掃過所有人的名字，試圖把它們全部記住，而領路的小紅女士也很知情識趣，她跳到了主席臺上，舉著話筒大聲道：“接下來請新同事們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吧！讓領導認識認識咱們！我先來起個頭——”
“這位是我們成功公司的老闆，成功老闆！在老闆的帶領下，成功公司成為了世界著名的一流企業，享譽全球！”
話音落下，小紅與小明便一起熱烈鼓掌，他們看起來興奮極了，連那木頭珠子一樣的眼睛好似都透出幾分熱切向往，只是他們所看向的方向——主席臺上，空無一人。
誰也不知道這是在唱哪出，但不論是小紅在弄虛作假，還是真有什麼髒東西登臺表演，十二個“新員工”都只能默默地旁觀，直到整齊的鼓掌戛然而止，小明走向座椅上的第一人，笑眯眯地遞出話筒：“你是第一個來我們公司報道的，請你先來自我介紹吧！”
這位被迫“第一”的倒黴蛋就是那個阻止過王殷夏的格子衫男人，他不敢拒絕，僵硬地站起身，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叫趙福安，很、很高興來這裡就職。”
兩句話說完，這位走過兩場的老資格前輩就卡殼了，他小心翼翼地捏著話筒，偷眼看著小明——小明回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容：“成功公司是最好的公司，我們當然很高興來這裡就職，那你的愛好是什麼呢？”
趙福安乾巴巴地：“愛好……讀書看報……算不算？”
“當然！”小明亢奮極了，“咱們領導最喜歡熱愛閱讀的人，員工培訓裡就有成功學課程，你一定會喜歡的！請坐，下一位！”
趙福安沒想到自己這麼簡單就被放過，如蒙大赦，立刻落座，而另一頭的小紅也拿著話筒到了“第二人”面前：“輪到你了！請介紹你自己！”
這一回站起身是個娃娃臉的年輕姑娘，她勉強微笑著，照搬前輩：“我，我叫周蘭蘭，很高興來這裡就職，愛好也是讀書……還有練字……”
這個答案果然讓小紅大肆誇讚，不僅如此，她還特意轉頭看向主席臺，王殷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仍然什麼都找不到。
就這樣，十二個人輪流往下，後來者們幾乎都學著趙福安，用相同的句式介紹自己，再帶上一個包含或只有閱讀的愛好，他們都表現得很謹慎，好像這麼做能夠帶來某些好處——
又是一條所有人都知道的規則，王殷夏想，這些人對這個地方有某種共同的認知，或者說常識。
自我介紹輪到了王殷夏身邊的洪娥，作為倒數第三，她站起身，未語先笑，絲毫不見緊張：“我是洪娥，很高興來這裡就職，我的愛好是運動，我最擅長的是跑步。”
第一個不帶閱讀的愛好出現了，但小明並不介意，同樣給予了熱烈的誇讚，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回頭看主席臺。
接下來，小明走到了王殷夏的面前，把話筒遞給了她：“你是遲到的新員工，下次可不能這樣了！現在請介紹自己吧！”
王殷夏接過話筒，同樣沒什麼新意地道：“我叫王殷夏，很高興來這裡就職，我的愛好是讀書。”
小明回頭看了看主席臺，隨後轉過身，但這一回他的回覆竟然不同了，他故作嚴肅地搖了搖頭：“小王啊，你可不要因為領導喜歡閱讀就投其所好哦，下次千萬不要遲到了！我們得到這份工作不容易啊！”
王殷夏：“……”
小王……總感覺一些不好的回憶要被迫復甦了。
洪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在其他人都無比緊張的情況下，她表現得太放鬆了，她還饒有興趣地望著王殷夏，像是在等待著一場好戲。
小明的告誡到此為止，接下來又是小紅的環節，她把話筒遞給運動服少年：“你是最後一位抵達的新員工，下次可不能這樣了！現在請介紹自己吧！”
秦周盯著面前的話筒，臉上閃過了一瞬的茫然，他顯然是無法自我介紹的，於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對著小紅擺了擺手。
小紅就像是沒看到這個動作，固執地把話筒往前推了推，用尖銳的聲音喜氣洋洋地道：“抓緊時間！請自我介紹吧！”
秦周擰起眉，不再解釋，他直直地望著小紅，隨後又把目光投向主席臺。
也就在此時，小明也走上前，對少年舉起了話筒：“快！請自我介紹吧！”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就緊張起來，洪娥也把視線從王殷夏的身上挪開，但她仍然是那副等待好戲的模樣，甚至還撥弄起耳後的髮髻。
秦周仍然沉默，小紅和小明共同上前一步，兩枚話筒幾乎要戳到他的臉上，只聽他們異口同聲地喊道：“快！！自我介紹！！！”
秦周終於慢慢地起立，他直勾勾地盯著面前這兩個非人的傢伙，卻沒有接任何一個話筒，而是把手縮到了運動外套的袖子裡，像是準備拿出什麼東西——
“打擾一下，讓我來幫他介紹可以嗎？”
王殷夏站起來，直接打斷了這場對峙，她甚至還拍了拍小明的肩膀：“小明領導，這位新員工他嗓子不舒服。”
這一聲“領導”頓時就嚇壞了小明，他猛地退開，雙眼緊盯著王殷夏，好像她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王殷夏收回手，體會著剛才的那份觸感，同時朝小明，小紅，以及主席臺擺出她最習慣的微笑。
果然，小明和小紅一起看向主席臺，他們很快又轉回來，小明遞出話筒：“當然可以啦，不過我可不是‘領導’，蒙老闆厚愛，我只是一個小部門的小主管，大家千萬不要喊錯了哦。”
“謝謝主管。”王殷夏立刻應下，接過話筒，隨後朝身邊的運動服少年一笑，“他叫秦周，很高興來這裡就職，他的愛好是讀書。”
秦周耳根一紅，眨眨眼睛，原本縮在袖子裡的雙手也慢慢伸了出來。
這個自我就算是介紹過關了，小紅搖頭嘟噥著：“小秦啊，下次可別這麼麻煩同事了，又是遲到又是被代替，你這樣可沒法在我們全球第一的成功公司裡幹下去的！”
小王之後又多了一個小秦，但很顯然秦周並沒有與此相關的社畜拉磨經歷，自然不把一個稱呼放在心上，他仍然在仔細地觀察著小紅和小明，遲遲沒有落座。
“那麼，今天的新員工歡迎會到這裡就圓滿結束了！讓我們鼓掌歡送領導！”小明和小紅一起鼓起掌來，“從今天起，大家要努力工作，積極學習，為了我們的成功，為了公司的未來，共同奮鬥！”
看不到的領導在組織部和人事部的歡送中離開，小紅點頭哈腰地走出了會議室，好像她面前真的走著個腆著肚子揹著手的地中海。
房間裡只剩下小明瞭，他探頭望著門外的走廊，良久後才遺憾地收回腦袋，舉著話筒端端正正地走到主席臺中央：“新員工們，從現在起我就是你們的主管了，從明天開始，為期七天的就職培訓就正式開始，現在先去吃午飯，我們成功公司的食堂也是全球第一的！”
這麼說著，小明當先一步向外走去，人群趕緊跟上，不少人都撕下帶走了椅背上的名牌，王殷夏倒是沒有這麼做，她仍然綴在隊尾，不住打量著這間會議室。
不論成功公司是不是世界第一，它的小食堂就憋屈地排在會議室旁邊，這裡的佈局也和會議室一模一樣，只不過主席臺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巨大的圓桌，許多摺疊椅圍繞著桌子擺放，桌面上早就放好了十二份盒飯。
小明主管還反覆強調這個食堂是“領導食堂”，是特供領導和主管的，普通員工在平時可沒有這麼好的待遇，只有新員工在培訓期間能夠享受，你們可要以晉升為目標好好努力……
王殷夏已經期待而好奇地開啟了飯盒，裡面是簡簡單單的番茄炒蛋配紫菜湯和白米飯，但自從失去記憶以來，這還是她第一回碰到食物，看著眼前色彩鮮明的菜餚，她頓時就感到了久違的飢餓。
小明又叭叭叭地講了幾句，簡單宣佈了下午熟悉寢室的安排，很快，他也離開了“食堂”，追著小紅和“領導”而去，這個大房間裡就只剩下了十二個人類。
王殷夏吃上了第一口熱飯，味覺得到了久違的款待，食物帶來的滿足感令她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輕快起來，只可惜就餐氛圍略微有些不足，因為在確定了“怪物”離開後，人類就開始了內部交流。
“喂，小姐——你叫王殷夏對不對？”
趙福安，那個穿著格子衫的中年男子，也不著急吃飯，就這麼隔著桌子嚴肅地教育批評起來：“你剛才的行為很危險的！你難道沒背手冊嗎？老老實實地按照鬼蜮的規則走，我們就能平平安安地熬出去！你可別拖累了其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