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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中山國破前,損軍折將,糧盡援絕,就連宗廟都在一把大火裡燒了個乾乾淨淨。貴人信手撥弄燭臺,只淡淡地應了一聲,“雖是亡國之君,倒也算是個人物。”

其餘的,對於中山王便再沒有什麼話了。

奔進大營的哨騎帶來一身風雪,進大帳議事的人也沒有斷過,他們議論朝政,並不避她。

無人的時候,那貴人甚至給了阿磐一牛角杯的酒。

她摸索著,鐐銬在青銅案上撞出沉重的響,那人便握住她纖細的腕將她引去牛角杯邊,玉扳指觸手溫潤,因在爐子旁待久了,因而不覺得涼。

他還問,“去過大梁麼?”

大梁是魏國王城,聽聞那通衢大邑是如今天下最富庶繁盛的地方。她呢,她是小國寒門,又寄人籬下,哪有機會去那樣的好地方。

阿磐笑著搖頭,“奴不曾去過。”

帛帶遮著她的眼,她看不見貴人的模樣,也不知那人此時的神情,只聽得見這時候貴人的聲音與那玉扳指一樣溫潤,“飲一杯吧。”

軍中的酒可真烈呀,一口下去,嗆得她連連咳嗽,可貴人給她,她沒有不要的道理,飲下去便紅了臉,一顆心也開始莫名滾燙了起來。

他似乎願意看她飲酒,一盞飲完,又斟一盞。

阿磐不勝酒力,兩盞便醉得軟了身子。

她心裡想,貴人既問了起來,大約是願意帶她去大梁。

若果真如此,那實在是好事啊。

她可以求貴人一起帶走雲姜,再不做這魏營裡最低賤的營妓了。

想到此處,唇角一揚,不由得竟笑了起來。衣袍卻不知怎麼就被剝下了肩頭,緊接著小腿一涼,襯裙似也被掀了起來。

那根骨分明的手輕車熟路地滑向她纖細的脖頸,在那一雙軟綿挺立的胸脯上逗留許久,又順次滑向了她的腰腹,那人好似尤其喜歡她窄細的腰身,那腰身他一掌就能丈量得過來。

玉扳指激得她心頭撞鹿,弓起身子的時候,那身子也都生了紅髮了燙。

阿磐忍不住抬手,想知道他的模樣,他沒有推開,任由她去摩挲。

哦,摸到他突出的喉結,摸到他堅毅的下頜,摸到他緊抿的唇角,摸到他高挺的鼻骨,也摸到他刀削斧鑿般的臉頰,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往上去尋找他的眼眸。

她想,這樣的一張臉,必有一雙十分好看的眸子。

他會有一雙什麼樣的眸子呢?

可惜還沒有尋到,便被那人捉住雙手,牢牢地壓到了頭頂。

他的胸膛寬厚溫熱,心跳強勁有力,他喘息益重,竟然,竟然吻住了她。

阿磐只覺得整個人忽地飄了起來,那顆心好似破膛而出,不知要奔往何處。

不過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還來不及細細地去品,去琢磨,去回味,那溫軟的唇就移開了。

這魏國的貴人位高權重,誰能想到竟會吻一個營妓。

這大帳還是三日前的大帳,人還是三日前的人,朦朦朧朧的卻好似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似乎願意留下她。

他甚至還說,“掌燈過來,孤看看你的模樣。”是了,三日了,那人從不曾摘下過阿磐眸間的帛帶,也從不曾見過她的模樣呢。

起身摸索著下了榻,試探著才取下燭臺,卻聽見有人進了帳,一開口便知是原先那姓關的將軍,“主君,哨騎來報,東去三十里可見趙國兵馬,黑壓壓的一片,約莫數千輕騎,行色匆匆正往咱大營來,似乎想趁天亮前偷襲。”

阿磐捧著燭臺,溫靜地立在一旁,不去打擾。

華袍窸窣,貴人很快披袍下榻,這便抬步往外走去,“傳命,即刻披掛出營。”

姓關的將軍領命先一步走了,那華袍的聲響在帳門處頓了一頓,沒說什麼話,很快便也走了。

帳簾一卷一舒,捲進了許多霜雪。

阿磐立在原地踟躕,只聽見帳外人嘶馬沸,沖天的火光透過帛帶隱隱發亮。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聽得戰靴雜沓的聲音不斷迫近,有生人帶著一身寒氣徑自來到身前,一把扯去了她眸上的帛帶,丟過來一件還算乾淨的袍子,甕聲甕氣地下了命,“速速更衣,跟本將軍走!”

來人在兵荒馬亂的大營裡似個黑麵羅剎,阿磐雖隱隱覺得不安,卻也怯怯不敢多問,只撿起袍子,不多耽擱,躲在屏風後更換妥當,這便跟著來人出了大帳。

帳外雪花大如手,一出門便被那鵝毛大雪撲了一臉,平明的寒風鋪天蓋地地捲來,簡直凍到了人的骨子裡。

這一路跟著押解的人走,放眼望去,四處皆是黑幢幢的人馬,一個個披堅執銳,落雪的兜鍪閃著凜冽的寒光,刀戟斧鉞拍得鐵甲錚錚作響,鐵蹄戰靴踏著泥土發出齊整的呼嘯。

魏營之內的集結已經完畢,大隊的人馬正列隊疾疾往外奔去。

鐐銬墜得人在積雪裡挪不動步子,阿磐朝光亮處張望,不知貴人在哪裡。

押解的人踹了她一腳,粗聲斥道,“看什麼看!低頭走路!”

阿磐一顆心悽悽惶惶,不知歸處,忙垂下頭去,還沒有到原先關押她們的營帳,便聽見中山女熟悉的嗚咽低泣,抬眼去望,見前日一同俘進魏營的中山女全都被驅至外頭瑟瑟立著。

打眼掃去沒有看見雲姜,但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人是衣袍整齊的。

是了,是了,距進魏營已經三日,這些被魏人稱為“新雛兒”的姑娘們,早就成了他們胯下的妓子了。

有人給眾女腕間綁了繩子,還有人罵罵咧咧地訓誡,“都給老子聽清了!老老實實地走!敢跑一個試試!要是嫌命長,老子的刀可不長眼!”

阿磐忙問前頭帶路的人,“將軍,我們要去哪兒?”

押解的人聞聲便笑,“還能去哪兒,全都送去前線慰軍。”

阿磐腦中轟然一白,茫茫然好似失去了什麼。

一汪溫涼的水在眼裡咕嚕嚕打著轉兒,這平明前徹骨的冷峭使她周身發抖,她硬著頭皮問了一句,“貴人......”

前頭的人冷笑一聲打斷了她,“貴人沒有留你,你啊,該去哪裡就去哪裡。”

眼淚一滑,很快便在雪裡凝結成珠,凍得臉頰生疼。

去了前線慰軍,那便是真正的營妓了。

不,早就是了。

她與她的同袍又有什麼分別呢?都是營妓。

不過是一人的,還是一群人的,僅此而已。

阿磐這才恍然回過神來,是,貴人從未問過她的名字,從不曾卸下她的鎖鏈,也從不曾摘下過她眸上的帛帶,怎麼竟使她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呢?

也許正因了貴人原本便知道她到底要被送去前線慰軍,因而是不必多餘再去浪費一碗避子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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